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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頊婳近幾日過得自在, 每天就是正常授課, 幾位執事每堂課只講一刻鐘,保證外門弟子功課進度不被落下。其余的時間就都留給她了。 她信馬游韁, 講哪算哪。但若仔細想想,便知這些課還真不是胡來——畫城教學那么久, 她的經驗比幾位執事豐富。 今年的外門弟子算是好運,頊婳倒也不介意——她借助融天山的靈氣鑄體, 給陰陽院帶幾個外門弟子, 也算是投桃報李。 托融天山九條靈脈的福, 她靈力進展神速。 這一夜, 她在榻上盤腿而坐, 靈力絲絲縷縷在她身體里游走, 浸透每一寸血rou。隨后,她就覺得自己胸口有異!所有的靈力似乎在這里形成一個漩渦,里面有什么東西也在正行吞吐吸收。 她眉頭微蹙,神識凝聚,仔細打量,然而當她真正看清楚那是何物時,頓時心頭震動! 月髓! 為什么竟是月髓?!怪不得,怪不得神女泣露和yin蛇血那樣藥效頑固之物,也能被壓制住??蛇@樣的稀世珍寶,總不至于毫無原由地跑到她心中。 而她偏偏知道此物本有人擁有! 奚云階? 可剖取護心之物,損害何等巨大,以奚云階的修為,若是生剖此物予她,如今可能安然無恙嗎?當初天衢子力戰賀心璧等人之時,她可是親眼見過奚云階。 他可不像舊傷未愈的樣子。 頊婳右手食指觸及胸口,以靈力試探,內中月髓過濾掉靈力中的雜質,將絲絲清涼送至四肢百骸。護心之物不能開啟靈智,是以也沒有自己的意識。 但這是好事,誰也不希望自己心里一直有頭蠢物吐槽閑聊。頊婳最初是打算用神魔之息護心,后來這家伙開了靈智,她一時不忍滅它神識,便留它至今。 頊婳猛地抓過肩上正在打瞌睡的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驚,正要嚷嚷,頊婳一絲神念注入。它頓時閉上了嘴。 頊婳肆無忌憚地掃蕩這不世法寶,終于發現不對的地方——它的主仆契約有異! 她集中念力,仔細查看,這才發現自己被降為次主。而它真正的主人是……她努力看去,契約上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奚玄舟。 神魔之息大氣也不敢出,半天才偷瞄了一眼頊婳,像只做了錯事的狗。 奚玄舟。頊婳念著這三個字,心里一時風起云涌。如果說天衢子救她,只是為了畫城魔傀,可以不做理會的話,那么剖取月髓,就實在是太無法解釋了。 單純的利用合作,可能資之以財,援之以物,但哪有舍之以命的道理? 她涉世已有五百載,人間炎涼百態,她俱已見嘗,但她想不明白。 天衢子堂堂一脈掌院,伸手相助也就算了,有什么理由剖取護心之物驅她體內痼疾? 若說是苦rou計,這也未免太過慷慨仗義。 頊婳思來想去,心中疑慮亦是翻來覆去。神魔之息把身上光芒都斂藏起來,只剩了米粒大的一點,悄悄藏在她頸后。 頊婳竟也沒有搭理它,兀自出神。 前些日子,天衢子在為她穿鞋的時候突然鼻血滴流,真的只是因為身體異常,“一時失態”嗎?如果不是,那么這些天,一直供應到外門的靈飲,難道有別的含義? 她搖搖頭,心里第一次竟也有些捉摸不定——那天衢子跟賀芝蘭又是怎么回事?! 越細想,越雜亂。心里就像一片雪地,被馬蹄踩踏之后,剩下一片泥濘。無論如何,終究是禮太厚重,令人無以為報。 而無以為報的下一句,偏偏又遍染緋色。 思緒如亂麻,她索性準備出門沐浴。然而一開門,整個人就愣住。門外月光如雪,有人身披星月而立,同被她突然的開門驚住,一只手舉在半空,將敲未敲的模樣。 正是天衢子。 頊婳心里呻|吟一聲,面色只能掛起微笑,真是尷尬又不失禮貌:“奚掌院。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天衢子放下手,輕咳一聲,奶白月色亦不能掩飾他面上煙霞:“我……”他目光垂地,終于快速把話說完,“我與賀芝蘭,不過一面之緣,并非如外界傳言?!?/br> “???”頊婳心中雪地不僅被馬蹄踐踏,如今更是被人和成了稀泥。一時無話,她只得胡亂應和:“哦……哦?!?/br> 所以你深夜不眠,在我門前杵了半天,就為了說這句話?她幾乎是裝傻了:“既然事關掌院聲名,恐怕應對外澄清才是?!?/br> 天衢子微微側過臉去,手攏在衣袖里,掌心已汗濕:“目前不宜?!?/br> 所以你是專程過來,對我解釋?頊婳心跳亦加快了,只覺得二人面前一層薄紙,只消拿手輕輕一捅,就會戳破。 可是她也知道戳破的后果。 天衢子解釋完畢,方才注意到她準備外出,只得沒話找話:“夜色已深,傀首打算前往何處?” 頊婳暗暗松了一口氣,說:“出門沐浴?!?/br> 天衢子皺眉,他記得外門弟子都是打水入房沐浴的。當下說:“外門并無浴池?!?/br> 頊婳渾不在意:“天地為蓋,江海為池嘛?!?/br> 竟是要前往野地沐浴,天衢子心中微頓,突然說:“苦竹林……有蘭香噀霧池,倘若傀首不棄……” 后面的話卻有些說不下去。他一個單身男人,半夜三更邀一個女子去往自家居處洗澡。真是怎么想怎么覺得猥瑣…… 頊婳當然只能婉拒了,她輕聲道:“飛鏡湖三十里水域,我總是見之心喜。如此良宵,夜深人靜,就不擾掌院好眠了?!?/br> 天衢子之前語出唐突,這時候只好點頭,道:“也好?!?/br> 說完,轉身離開。 頊婳觀他背影,片刻之后,突然出聲:“奚玄舟?!?/br> 天衢子身軀僵硬,緩慢回頭。 果然是他。頊婳心頭嘆息,卻還是出言道:“昨日功體恢復了些,才知道體內竟種下了月髓。如此珍寶,想來當是奚掌院之物吧?” 接下來的話,天衢子卻不想聽。他想結束這談話了,于是說:“天色已晚,傀首早些休息?!?/br> 頊婳不理會他的轉移話題,她接著道:“以護心之物相贈,頊婳實在是心中惶恐,卻也困惑。如此盛情,總不會毫無原由。本座心中感激自不必提,但同時也希望掌院能夠為我答疑?!?/br> 她不依不饒,天衢子終于無法躲避,可他一開口,必被拒絕,他知道。 頊婳對他了解多少?她會如何辨別他話中真假?贏墀對她何嘗不是聲聲言愛,而他的“苦rou計”比之贏墀的強囚又有何不同? 即便他千思萬想,她終也不可能留在陰陽院。如他不可能隨她回到畫城一樣。 縱有萬般意,又如何? 他回避她的目光,面色重新冷凝,終于他又變成了無懈可擊的奚掌院。他淡淡道:“交好魔傀罷了,并無所求?!?/br> 這話卻比較棘手。他若不提,自己假作不知,倒也輕松。頊婳知道自己應該這么想,但對方施恩,而她無以為報,總是令人忐忑。 以身相許卻從來沒想過——就在昨夜之前,天衢子在她眼里還是個她不怎么尊敬的前輩啊。 可他的沉默退讓,卻還是讓她心軟了。 她喜歡贏墀那樣偏執激進的愛慕者,那樣的話,她還可以給予迎頭痛擊,以牙還牙,來個恩斷義絕、反目成仇。 相比之下,天衢子這樣的反而很麻煩。他選擇了她最喜歡的方式相助,不打擾不干涉。他溫和如水,讓人感覺不到存在。于是也不知危險臨近。 她不喜歡這種拖泥帶水,干脆單刀直入:“奚掌院不會是對我有情吧?” 天衢子全身都繃緊了,可他的聲音卻是溫和而輕柔的:“傀首風儀傾世,若能得以為友,奚某幸甚?!?/br> 也是個聰明人。 頊婳無奈,若是單純為友,倒是亦可。她立刻拿出對待好友的態度,說:“今夜風清月明,若掌院無心睡眠,一會兒我們下山找家酒館小酌,如何?”想吃rou,但是身上沒錢。她打秋風可是毫不容氣。 天衢子一愣,不知為何她提到這個。但他幾乎是立刻就應了:“好?!?/br> 頊婳揚了揚手里的衣服,就算她已經可以使用墟鼎,她還是喜歡就這樣抱著:“我先沐浴?!?/br> 天衢子嗯了一聲,腦子里小人歡呼起舞,他魂不守舍,于是說了一句:“飛鏡湖不準戲水?!?/br> …… 這人!頊婳無語:“那……去苦竹林?既然掌院視我為友,想來也不用避諱。而且你估計也要換身衣服?!彼@身衣服出去,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天衢子心跳如狂:“好?!?/br> 涼風習習而來,連衡喜歡在夜里為小徑撒上淡綠色的靈光。二人并肩而行,天衢子一路將她領到蘭香潠霧池。 池水溫暖,隱隱帶香,周圍沒有華美建筑,只有光潔的卵石,有黑有白,濕潤細膩。 天衢子一直將她送到池邊,神魔之息一臉狐疑——你跟來干啥?你不是想偷看傀首沐浴嗎?它一臉委婉道:“掌院,我覺得像牛郎這種偷看仙女洗澡還偷走衣服什么的行為,挺下賤的?!?/br> ……謝謝,你真委婉。天衢子屈指將它的神識彈飛。 頊婳對他點頭一笑,天衢子心中微顫,輕聲道:“我……回房更衣,傀首自便?!?/br> 頊婳應了一聲,等他走遠方解衣入水,池水上白霧如紗,似夢似幻。神魔之息很是警覺地蹲在她的衣服上,一臉盡忠職守的惡犬模樣。 然天衢子當然不可能過去,他換了一身竹青色的便服,就站在不遠處的竹林下,被煙波水霧柔化成一道虛影。一想到這樣的把臂同游居然可以實現,便連湖光月色都成詩篇。 又怎會褻瀆? 融天山下,因著外門弟子不差錢,故而酒肆茶樓還不少。仙宗不像凡人一般嚴格區分晝夜,故而這里還挺熱鬧。 頊婳與天衢子并肩而行,天衢子外袍竹青,襯得里衣更加雪白。這一身少了凌厲,然而溫柔許多。頊婳心情不錯,問:“掌院可有喜愛的吃食?” 天衢子微微皺眉:“平日里烹茶居多,并無偏好的飲食?!?/br> 頊婳問:“哦?!?/br> 天衢子說:“傀首不喜茶水?” 頊婳說:“我喜歡酒,加上糯糯的豬耳朵、豬尾巴,或者醬牛rou……茶什么的,清湯寡水,總覺得缺少滋味?!?/br> 天衢子微笑:“修心先修口,少有如傀首這般修為卻仍偏好腥物的?!?/br> 他說著話已經往前帶路,頊婳跟著他,說:“我來人間,就是為了市井繁華、萬家燈火。超凡脫俗,非我所愿?!?/br> 天衢子聞言微怔,這話有些奇怪,倒好像她不是來自人間一樣。但刺探旁人隱私,總是不好。他說:“此地飲食,我久未光顧,并不知好壞。希望能合傀首心意?!?/br> 頊婳倒是不客氣:“若不合意便一家一家地找吧?!?/br> 天衢子微笑,很喜歡這樣的大方灑脫。二人不宜暴露行蹤,便施了個遮去真容的術法,又選了一家人少的店。光線昏暗,晚上又各自喝酒,二人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頊婳毫不客氣,點了酒rou,特地讓割了豬耳朵。店家的小兒子在大堂跑來跑去,可能正是嫌他吵鬧,店里客人不多。 他的玻璃珠子滾到了桌下,他掀了桌布去撿,天衢子一把拎起他的領子,隨手替他把珠子撿出來。掌柜連連告罪,又送了他們一碟花生米。 頊婳抿了一口酒,再吃上一筷子豬耳朵,舒適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天衢子心中溫軟,又叫了一大盤烤得金黃的羊腿骨。然后他發現,其實頊婳是極愛吃的。怪不得以前減肥痛苦如斯。 頊婳挾了一塊醬牛rou放在他碟子里,天衢子微怔,頊婳說:“嘗一嘗,你看你修行修得,這斷情絕欲的,都沒人味了?!?/br> 天衢子輕聲道:“也不是斷情絕欲,只是父輩嚴厲,從小便知業荒于嬉。于是花在修煉上的時間太多,其他的事便難以顧及?!?/br> 頊婳說:“可你有時間烹茶。你最喜歡什么茶?” 天衢子微怔,竟是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