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哦對,我差點忘了,你不是神仙,這鐘聲你是聽不到的?!惫悄灶欁缘刈叩侥畨m和宇文猛剛剛坐的地方,拎起桌上的茶壺想給自己倒杯茶。 漠塵跟著他一塊過去,把桌上宇文猛給他做的小點心全數攏到自己身邊,抿了抿唇說:“你也不是神仙?!?/br> “但我知道這鐘聲響了?!惫悄浦掳?,笑盈盈地對漠塵說,“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能知道嗎?” 漠塵毫不猶豫道:“不想?!闭f完他又皺著眉看向骨墨,“這里是我的包間?!?/br> 言外之意便是要趕骨墨離開了。 “唉……我不就是說了你幾句嗎?你怎么和那宇文猛一樣學壞了,開始記恨我了?!惫悄B連哀嘆,放下茶杯,撫著自己身上的白鶴氅道,“枉我還特地打聽了你的喜好,穿了一身白來見你呢?!?/br> 說完,他又曖昧地一笑,對漠塵說:“要是我知道你是如此……美人,我當初又怎么舍得那樣說你?” 骨墨今日的打扮確實與往日不同,他穿著一身鶴羽織成的裘衣,衣擺寬長曳地,一頭烏發也用白玉發冠端端正正的束著,他本就生得唇紅齒白,這樣一看倒是有幾分貴公子的模樣,全然找不出半分過去鬼氣森森的樣子。 可是他先前陰鷙的模樣讓漠塵印象實在深刻,哪怕他擺出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漠塵也沒有松下警惕,畢竟經過饕餮狍鸮食人一事,他要是再不懂得自保就太傻了,更何況骨墨來的時間還那樣湊巧——幾乎是宇文猛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到了這里。 眼見骨墨根本沒有要離開包間的半點意思,漠塵只好問他:“那你今日來見我是想做什么呢?” “你不是要和宇文猛成親了嗎?”骨墨笑得眉眼彎彎,從袖口里掏出一個透明的寶匣放到桌面上,又往漠塵面前推了推,“我是來給你們送賀禮的,順便看看你義兄辦的這場牡丹賞花宴啊?!?/br> 漠塵蹙了蹙眉,召來一旁的白鵝小和她說:“白鵝jiejie,你去和樹非哥哥說一聲,就說有人想買他的牡丹?!?/br> 白鵝聞言喏喏地跑開了。 骨墨看著漠塵這拙劣明顯讓白鵝去搬救兵的法子也沒說什么,兀自勾著唇道:“我的賀禮,你不打開看看嗎?” 漠塵不敢去碰那寶匣,只怕里頭藏著什么陷阱。 骨墨見他防備得太緊,便主動打開了寶匣將里頭的東西亮給漠塵看。 寶匣里面只裝著一小截白骨,瞧著通透如白玉,滿溢仙氣,骨墨告訴他:“這是神骨?!?/br> 眾神已隕落數萬年,當今只有仙人的存在,若這一截白骨真如骨墨所言是神骨,那定然珍貴異常,可是骨墨送的賀禮越發珍貴漠塵便越發緊張慌亂,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攥緊著,圓潤的指尖扣著掌心,心里期盼著樹非趕緊過來,面前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和骨墨閑扯:“我從沒聽過什么神骨,將軍沒和我說過,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br> 骨墨嗤笑一聲道:“宇文猛當然不會和你說,他自己也恐怕沒見過這種東西?!?/br> 漠塵問他:“那這樣珍貴的東西你送我做什么?” “我說了,這是贈與你和宇文猛的新婚賀禮?!惫悄?,黑眸幽深,“宇文猛就算沒和你說過神骨,但是他一定和你說過散仙為何不是真仙?!?/br> 散仙不是真仙,是因為沒有仙骨。 骨墨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走近漠塵蠱惑般地說道:“你如果有了神骨,那你還需要什么仙骨?直接便可成仙?!?/br> 成仙的誘惑對于任何一個散仙來說都是不可抗拒的,骨墨就不信漠塵一點兒也不心動,可是他在說完這些話后仔細望著漠塵的眼睛,發現那里頭除了戒備以外沒有旁的神色,眼底的興味便更濃了些,目光熠熠地盯著漠塵,和他說:“我把它送給你,你就可以登上九重天和宇文猛在一起了?!?/br> 然而漠塵早就和宇文猛約定了好了用“仙人三災”法子修煉成仙,那盆功德樹他一直有在照顧,如今零零散散長出了數十片葉子,相信在百年的時間里一定能夠長滿枝杈為他擋災,所以漠塵對于骨墨送上來的神骨還真的一點兒也不動心。 不過有關這棵功德樹的事,宇文猛曾經叮囑過他不能讓任何人知曉,所以漠塵從來沒在除了宇文猛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取出來過,眼看著骨墨就要靠近自己,漠塵也跟著起身朝旁邊挪位,婉拒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需要它?!?/br> “為什么不要?”骨墨抬眸,寒冷的目光倏然射向漠塵,他足尖輕點猶如雷電頃刻便閃至漠塵身側,一把攥住漠塵的手腕問他,“難道宇文猛有其他讓你成仙的法子嗎?” 漠塵和骨墨修為差距懸殊,根本逃不開他的桎梏。 而這時包間也被樹非猛地推開,他一見漠塵被個陌生男子抓住,便瞬間冷了神色,沉聲道:“放開我義弟!” 但樹非再怎么厲害,不過也只是個妖,骨墨是幽都十二魔君,連宇文猛和云采夜都敢對上,又怎么會憷他? 骨墨嗤笑一聲,抬手將寶匣里的那截白玉骨吸到掌心,隨后以指為刃,劃開漠塵的手腕將白骨直接推入他的體內。 樹非見狀瞠大雙目,立刻就朝骨墨沖來,可是他才邁開一步便被地上忽然冒出的白骨抓住腳踝,剎那間飲月廳陰風鬼氣冒出,到處皆是怨鬼哀嚎嘶叫的聲音,唯獨骨墨和漠塵被隔絕在一隅,不受影響。 骨墨依舊勾著唇,笑道:“哎呀,神骨這樣珍貴的東西我怎么可能舍得給你呢?但是一副仙骨……我還是舍得的,我是魔,這仙骨我留著也無用,就送你吧?!?/br> 那截白骨一入漠塵體內便沒了蹤跡,而漠塵只覺得身體漸漸變冷,從手腕開始,他渾身的骨頭皆被這股冰涼漸漸籠罩,就如同骨墨所言那般——他渾身的凡骨漸漸被這截神骨所取代。 與此同時,妖精客棧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時匯聚來一片雷云,里頭紫光燦燦,電閃陣陣,悶雷聲轟鳴作響,妖精客棧里的小妖們早就亂做一團,尖叫著朝外紛紛跑去,生怕自己也在這雷云的籠罩之下。 漠塵卻是錯愕仰頭看著這片雷云,點漆的雙瞳倒映著雷云里的紫電,連骨墨幾時松開了他的手腕都不知道。 他這樣愕然,皆是因為這一幕他熟悉非常,幾乎從沒忘記——一千多年,他渡劫時也經歷過這樣的一幕。 這一幕每個散仙真仙都不會忘記,因為這是渡劫仙云,熬過去了便可位列仙班;熬不過去,幸運的根骨折損成為散仙,不幸的則rou身消散,重入輪回。 而今日的雷劫比漠塵當年第一次渡劫陣勢還大,一千多年前他沒熬過那雷劫,是被人救了才渡過去,所以后來根骨全損再無一點成仙的可能,如今這雷劫他如何能熬過去? 骨墨望著漠塵,見他臉上終于露出慌亂無措的神情,才垂眸看著自己還沾著漠塵血的指尖,伸舌舔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知道宇文猛和你說了什么,但你真的以為這世時有第二種成仙之法嗎?要是如此簡單,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仙了?” “體內無仙骨,渡的是散仙劫,如今我贈你一副仙骨,你便可好好享受一番真仙天劫?!惫悄珣z惜地望著漠塵,眼里是心疼的神色,出口的話語卻無情至極,“小狐貍,你別怪我這樣心狠,要怪就怪宇文猛把狍鸮送進了鎮魔塔,偏偏他手上又真有一截神骨,你的相公不肯賣我‘美人腰’,狍鸮倒是愿意和我做那神骨的交易,就只能可憐你了?!?/br> 骨墨平日里雖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過他也是真的喜愛美人,所以才愿意和漠塵說這些話。 宇文猛將饕餮關進鎮魔塔之中,饕餮狍鸮恨極了他,以半截神骨為酬,要骨墨想法子用漠塵把宇文猛牽住,在他越塔出逃的時刻無法阻攔。 天鐘為何會響? 當然是因為萬年不倒的鎮魔塔終于倒了,里頭的邪魔妖怪傾瀉而出,四處竄逃。 想到此處,骨墨因為憐惜而微蹙的眉心又松開,變了副臉色,興致勃勃地看著漠塵,以拳擊掌道:“如今宇文猛不在,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護你成仙!” 第65章 成仙之路自古艱難, 途中折隕的修士不計其數,因的全是這毀天滅地的雷劫。 而妖精客棧上空的雷云, 從骨墨將仙骨打入漠塵體內不過短短的一刻內, 便凝成浩瀚的旋渦黑云,鋪天蓋日遮去了博物洲上所有光亮,明明正值白晝, 天色卻灰暗得猶如黑夜,唯有雷云中狂蛇亂舞般翻滾的紫電不時閃過, 帶著叫人肝膽欲裂, 魂神發顫的轟鳴雷聲,在眾人眼中留下駭人的殘影。 漠塵膽子小,他連見了一條巨蛇都會被嚇暈, 可現在卻出奇的平靜。 他將目光從雷云上收回, 最后看了一眼樹非、柳掌柜和白鵝灰珠她們, 便頭也不回得朝岸邊的空地上御風飛去——雷劫落下時方圓數百米內勢必湮滅,他如果在客棧里渡劫, 那客棧中其他人的也會跟著他一塊死。 而骨墨一見漠塵跑開, 便也跟著追趕上去, 但卻也只敢站在雷劫邊緣看著,并不敢踏進劫圈。 漠塵不怵這雷劫, 他可是怕得狠, 畢竟陣勢這般浩大的雷劫骨墨也從未見過, 他喃喃著:“這就是仙劫嗎……天道果然無情?!?/br> 漠塵并不是第一個渡仙劫的人, 可是渡過仙劫的人都已經死了。 凡人登天成仙有天劫, 而真仙渡劫渡的是仙劫,渡過就可化神,可這世上哪還有神? 骨墨給了漠塵一副仙骨,只是讓他直接成仙罷了,但天道決不允許成仙之途存在如此捷徑,就如同當初宇文猛未歷雷劫成仙,他后來不也還是要重新歷劫? 漠塵既有仙骨,便屬于仙,只是他并非宇文猛肩負大任,所以天道不可能讓雷劫延后萬年,自然是當即就要他死! 漠塵也明白自己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既不恐懼也不害怕,大約是知道自己將死,所以這些情緒也生不出了。 他現在唯一想的,只有再見宇文猛一面這個念頭。 漠塵甚至還想著,就算自己死了,那也還能有下輩子,反正宇文將軍帶他去見過冥王了,說不定等他死了下地府后,見了冥王秦鶴還能托他給宇文將軍帶句話呢…… 托他告訴宇文將軍:他下輩子還想和將軍在一起,希望將軍不要忘了他,能夠來尋他的轉世。 所以漠塵回憶自己這一生,覺得他真的半分遺憾也沒有。 所以就算最后不能再看宇文將軍一眼了,漠塵也不是很難過。 他離開妖精客棧時走得匆忙,和宇文猛有關的東西什么也沒帶來,唯一揣在身上的便是那盆僅長著幾棵嫩芽葉的功德樹。漠塵蹲下身體,把功德樹掏出來抱在懷中,仿佛這樣他就抱住了宇文猛。 “將軍,我們來生再見吧?!蹦畨m抽抽鼻子,有些不舍地說,“你可千萬記得來找我,你答應過我的?!?/br>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在博物洲上空醞釀已久的雷云頃刻間光芒大盛,將原本灰暗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晝,烏色黑云中竄游的雷蛇匯成一道烈光紫雷,如劍般撕裂天際呼嘯著轟鳴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勢震出沙塵巨浪將漠塵身側所有事物蕩平掃盡,刺目的光芒逼得眾人不得不閉上眼睛。 連骨墨都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天雷降下之地,那處碎石塵沙亂飛著,看不清中央是何種情形,他從懷里掏出那半截真正的神骨,而后繼續無悲無喜地凝神望著塵沙中央,雙目一眨不眨。 樹非遙遙地望著這一幕僵在原地,當初漠塵第一次渡劫時不愿讓他看見,便偷偷跑到了別的地方,如今再次渡劫,他卻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義弟被雷劫挫骨揚灰,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還難受。 而在樹非身側死死扣住他,不讓他跑到雷劫附近的青蚺伸長脖子張望了一會兒,卻驚嘆道:“吾友,你義弟真是厲害??!” 樹非聞言,登時氣得拔劍砍向青蚺,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口子。 青蚺捂著臉,睜大眼睛一臉震驚,問樹非:“吾友,你和為何對我刀劍相向?” “我義弟死了!”樹非叱道,“方才你攔著我不讓我去救他,現在他死了你卻在這說風涼話!” 骨墨先前追著漠塵去時,他便掙開了腳邊怨鬼骷手的桎梏,可是下一刻卻又被青蚺死死按住,樹非掙脫不了,只能叫青蚺放開他,青蚺卻和他說:“你別去,我一會去救?!?/br> 青蚺和漠塵半點關系也沒有,樹非不信他會去救漠塵。 誰知青蚺下一瞬又問他:“吾友,如果我一會我去救你義弟時沒死,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樹非心煩意亂地接話:“何事?” “讓我摸摸你義弟的尾巴?!鼻囹耪J真地伸出一根指頭,“我就摸一下?!?/br> 當時樹非聞言就想提劍砍他,連連吸氣才忍了下來,可他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 樹非舉起衣袖,正想和青蚺割袍斷義,青蚺又捂著臉委屈巴巴地和他說:“可你義弟沒死啊……” “漠塵沒死?!” 樹非驚怔不已,轉身朝雷劫之地望去,那處的塵沙碎石此刻消散了不少,所以終于露出了雷劫中央的兩人。 而骨墨也在此時看清了那兩人的面容,愣了一霎便鼓掌笑道:“妙……果然妙!” 只見那片被紫雷燃黑的土地上站立著一紅一黑兩人,身著赭紅衣裳的,當然是渡劫的漠塵,而另外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則是宇文猛。 可說他是宇文猛,卻又不大像,因為他臉上有道自眉間斜至下頜的疤痕,而樹非從未在宇文猛臉上看到過這道疤痕。 不僅樹非詫異萬分,連漠塵自己都是呆呆怔怔的。 雷劫降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緊緊閉上了眼睛咬牙準備著被雷劫劈散的疼痛,還更緊地擁住了懷里的功德樹,可是抱著抱著,他卻覺得懷里的功德樹感覺有些怪異,就仿佛他抱的不是花盆,而是一個人的腰,直到他耳朵上被一雙大掌捂著,漠塵才發現他真的是抱住了一個人的腰身。 他怔怔地睜開眼睛,對上的便是宇文猛熟悉的雙目,那雙眼睛漆不見底,邃深如潭,靜靜滿滿地倒映著他身影。 “不要怕?!?/br> 男人捂著他的耳朵,漠塵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能從他動著的唇瓣讀出這句話。 隨后男人便將他整個人抱進壞中,漠塵貼在他的胸膛上,除了男人沉穩的令他心安的心跳聲以外,他什么也沒聽到,連雷劫什么時候過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頭頂的雷云散去大半,從云層中傾瀉明亮的天光時,漠塵才倏然回神,仰起頭朝男人望去。 “……將、將軍?”漠塵覺得這人就是他的宇文將軍,可是又不太確定。 偏偏男人聽見他喚,便勾唇道:“嗯?” 漠塵看著他身著一身奇怪的玄色戎裝,臉上憑空多了道疤痕不說,還沾著不少干涸的血跡,便以為宇文猛在趕回天界后受了傷,還帶傷來為他擋雷劫,急得連忙去摸他的手,問道:“將軍,你是不是受傷了呀?” 而漠塵這一摸,只摸到了滿手的黏膩,他低頭一看,男人手掌上滿是鮮血,可是小拇指上卻有一根紅線與他的小拇指上系著。 漠塵越發不懂了,舉起自己的小拇指看著那一根紅線,正欲開口問宇文猛這是怎么回事,一抬頭就發現自己面前的男人正在消失,玄色的身影漸漸幻化成點點金色碎光。 “今生你救我,但愿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