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點了燈想來看我,我還把燈吹熄了?!?/br> 青蚺的蛇眸會發光,可是蛇無眼瞼,他根本無法閉眼。 樹非無話可說,青蚺是他新交的朋友,今天白日來他房里喝酒,結果喝高了便變回了蛇形,爬不動便干脆在他屋里歇下了。誰知道漠塵突然在半夜來敲他的門,樹非知道漠塵怕蛇,所以在漠塵進屋之前他還特地叮囑青蚺要躲好別讓漠塵發現。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漠塵偏偏自己摸到床榻這邊被嚇暈了。 第61章 不過樹非可不信青蚺真的如此無辜, 其他不說,光是他進來看見青蚺對著漠塵那垂涎三尺的眼神,就足以叫他疑心了。 樹非皺了皺眉, 語氣不太好地直接對青蚺道:“你起開?!?/br> 青蚺沒有多說其他, 粗壯的蛇身微動從床上游曳而下,爬到樹非腳步團起。他雖然極力縮小自己的所占之地,可他龐然如山的身軀就擺在那里, 如此一來屋里的燈光都被他遮去了大半,對上樹非的目光后那蛇頭又咧嘴嘿嘿一笑——也幸好漠塵暈過去了, 不然見到這樣的場景, 恐怕又是要嚇個半死。 樹非斜睨他一眼,皺眉道:“漠塵不懂事,貪玩好奇, 你既然知道他過來了,那你怎么不變回去呢?”青蚺又不是不能變成人, 倘若他在漠塵摸索過來時就變回人形, 哪還會鬧出這么多事來呢? “怎么會變不回去?”樹非將信將疑, “那我床上還有被子呢,你可以把頭埋進被里啊?!?/br> 青蚺不理會他后一句, 只理直氣壯地回答第一個問題, 說道:“我醉了,那酒里有雄黃, 我喝了難受?!?/br> 白日里他們在房里品嘗的酒液里確實摻有一些雄黃, 樹非知道蛇類的妖物不喜雄黃, 在和青蚺同飲之前還特地問了他若喝了這酒會不會有事。而那時青蚺是信誓旦旦地保證,說這雄黃酒他以前當水喝的,對他半點傷害也沒有,所以樹非才放心地給他倒了酒,怎么現在又說酒里的雄黃叫他難受呢? 再說青蚺和他一般,都是大妖,青蚺在四海里那樣兇險的地方都橫行無阻猶如霸主,甚至能與他一道渡過萬里深?;氐嚼霞?,又如何會被幾杯摻了雄黃的酒給打倒? 于是樹非馬上道:“胡扯,你不是說這酒有雄黃你也喝得嗎?” 青蚺臉不紅心不跳,聲音穩當堅定:“確實喝得啊,就是喝了變不回去罷了?!?/br> 樹非:“……” 樹非把漠塵抱起,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可是再一想這里他睡過青蚺也睡過,讓漠塵睡在這里不太合適,便打算抱漠塵回他自己的房間,開口道:“罷了,我抱漠塵回去,你也回去吧?!?/br> “好,驚擾了樹非賢弟的義弟,真是抱歉?!鼻囹糯瓜麓笊吣X袋,緩緩地朝門口爬去。 樹非看著他圓圓無辜的蛇眸,還有那扁扁如幼貓般扁扁的嘴巴,本就有些心軟了,不過更要緊是青蚺那三個人身粗的駭人身軀,所以他連忙抬手道:“算了算了,你現在還是先在我屋子里休息,等你能變回人了再回去吧?!?/br> 這么一條大蛇在他客棧里游著,嚇到了客棧里的狐貍小奴和菌人小廝們都還算是小事,要是他嚇跑了他的客人們,那他這次的牡丹賞花會就算是白弄了。 “青蚺兄你繼續在我床上歇會吧?!闭f完,樹非便伸手橫抱起漠塵,帶著他一塊出了門。 而青蚺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后,無比可惜地輕嘆一聲,搖身一變立刻變回了人形的模樣。 那是一個身著墨綠色的長衫,身姿修長若竹的男人,鴉羽似黑直的長發半束在腦后,瞧著是挺溫雅的一個人。但他的瞳仁蛇獸般豎直細長的一道,周遭微微泛著紅光,像是冥界的門開了條縫,有陰森之氣不斷從中涌出,只望上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這樣一瞧,他的人形從某些程度上比蛇形時還要叫人心生畏懼。 青蚺抱著胳膊斜倚在圓桌旁,側眸睨了眼手肘邊的昆山夜光,繼而有些邪氣地勾起唇角,揪掉了昆山夜光的一片嫩綠葉子,攥在指尖揉碎,蹙著眉嘆息道:“可惜沒把人嚇回原型……” 聽說長雪洲雪狐珍貴罕見,一身白軟狐毛細密如新雪,漂亮又柔和,是世間最精致稀奇的毛料,樹非那會兒確實沒看錯,青蚺對漠塵確實垂涎已久——他每日每夜做夢都希望著能夠親手摸一把雪狐的毛毛。 青蚺自己只有鱗片不長毛,他所居住的深海里又全是兇面獠牙的海獸丑魚,渾身都是冰涼涼的鱗片,所以他愛極了帶毛的生物,他修練成大妖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從海里游上岸,圈了一大批帶毛的動物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換一個地摸,連萬獸之王吊睛白額虎都被他薅禿了好幾只。 氣得他的弟弟青蟒嫌他丟了巨蛇一族的臉面,一度和他斷絕兄弟關系,但青蚺也沒舍得放棄這個嗜好。在他看來,一個既不尊重他,又沒有毛的弟弟,有了和沒有根本沒有區別。 所以漠塵來尋他那會,青蚺確實是藏了私心不肯變回人形的,他只盼著能把漠塵嚇得變回小狐貍,自己就能趁機上手好好捋一把他的狐毛。 可是漠塵并沒有被嚇回原型,青蚺在心里那是連聲哀嘆——話本子常說那些狐貍不是膽兒小,經常被嚇得露出狐貍尾巴嗎?怎么漠塵連只尾巴都沒露出來呢? 漠塵并不知道自己毛又被人給惦記上了,他只知道自己被一條大蛇給嚇得暈死過去,連夢里夢到的都是自己被一條大蟒蛇裹著就要一口吞下。 他連連抽氣,嗷嗷叫著被嚇醒,下一瞬卻被一雙溫熱的大掌握住手腕,扯到懷里抱著拍著脊背,沉聲道:“叫得這樣慘,做噩夢了?” 男人的聲音喑沉微啞,幽徐低緩,是漠塵熟悉的聲音,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一看見宇文猛那張劍眉星目的俊美臉龐,原先被噩夢嚇醒也沒哭,這會兒心里的委屈卻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到他懷里:“嗚……將軍你終于回來了……” 漠塵哭得過于凄慘,就好像是宇文猛拋棄他了離開了許久,他們歷經艱辛萬年才終于重逢。 可是宇文猛并未食言,他昨夜離去,今日天方亮他便回來了,一進屋后就看見漠塵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躺著。宇文猛本以為他在熟睡,結果湊近一看小狐貍微微蹙著眉,睡得并不安穩,似在夢魘,正要叫醒他之際,漠塵卻自己驚叫著醒了。 宇文猛摟著他,給漠塵順著氣道:“我就去了一個晚上,你睡一覺起來不久見到我了嗎?” 漠塵倚在他的懷里,雙手都抱著他的胳膊,覺得確實安全了許多,委屈道:“我沒有睡覺,我是被嚇暈的?!?/br> “嚇暈的?”宇文猛聞言不禁也皺起了眉,向漠塵問詳細的事,“怎么回事?” 漠塵抹了抹眼淚,告訴宇文猛:“我昨晚在你走后,就去找樹非哥哥了……” 還果真去見了樹非,宇文猛無奈地扯扯唇角,聽漠塵繼續往下說著:“我們原先好好地在屋子里熄了燈看花,結果樹非哥哥后來出去……” “熄燈看花?”宇文猛打斷漠塵的話,眉頭擰得更緊,“什么花需要熄了燈才能看?” 漠塵半分不察宇文猛語氣的差異,還在一旁解釋著:“牡丹花呀,我們賞花賞的好好的,但是樹非哥哥后來出去了一會,我就在他的床上發現了一條巨蛇,就被嚇暈了?!?/br> 想到自己暈過去之前見到的那只青色蟒蚺,漠塵心有余悸地打了個顫,還是一副恐懼的模樣。 然而他話里省略了太多的事,比如是什么品種的牡丹花,為什么漠塵是在樹非床上發現的蛇,難道他們賞花是熄了燈在床上賞嗎? 宇文猛聽著聽著又覺得自己腦袋上的綠草又如雨后春筍一般,發榮滋長得極快,原先以為他們須得暫時分開一晚就很慘了,沒想到這還有更慘的事在等他。 雖說小別勝新婚,可他們還沒新婚呢就要小別了,小別之后又被告知自己的愛人于他不在那一夜,和別的男人夜里熄燈賞花,要是放在以前,宇文猛可能又要訓一訓漠塵了。 但今日,宇文猛只是沉默了會,便說:“牡丹里有一種花,名為昆山夜光,受過月色照耀便會在夜里發光,你和樹非看的是這種花嗎?” “嗯嗯,就是這種花?!蹦畨m點頭應道。 宇文猛摸摸他的腦袋:“很喜歡那種花?” 漠塵生性貪玩,對那種花談不上深深喜歡的程度,只是一時覺得新奇,聞言只道:“它會發光呢?!?/br> “以后我送你?!庇钗拿托χ逅?,“現在我回來了,你也不用再害怕那蛇了?!?/br> 不用宇文猛特地說,漠塵也是這樣的感覺,他總覺得只要宇文猛在著,就沒有人能夠傷害他,不過他今日還覺得宇文猛對他特別地溫柔,說話時語氣比平日還要輕上不少。 想了想,他又靠在宇文猛胸膛前說:“將軍,我被嚇到了呢?!?/br> 漠塵說這話存了些要宇文猛繼續哄他的意思,不過宇文猛這會兒在想著其他事,沒有察覺到漠塵的情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又繼續說:“我給你帶來了雀兒酥,你還有什么想吃的告訴我,我給你做?!?/br> 漠塵聞言已經有些饞了,可他還是強撐沒有和宇文猛要點心,而是說:“將軍,我還懷著崽崽呢?!?/br> “嗯?” “我被嚇到了,崽崽也被嚇到了,你不覺得該請柳掌柜來給我看看嗎?”漠塵揪著宇文猛的衣裳道,“我聽樹非哥哥說,柳掌柜昨晚就回來了呢?!?/br> 宇文猛微微怔忡,不過一切他都順著漠塵意思,答應道:“好?!?/br> 停頓半晌,他垂下眼眸,最終還是沒忍住問漠塵,說:“漠塵……你還記得你是在哪出生的嗎?” 第62章 這個問題有些莫名了, 漠塵證了怔,回答道:“我生在長雪洲呀……” 九洲之中四季有雪的地方不少,可只有長雪洲是人煙罕至之地。自古以來,只有人煙稀少的地方才有諸多雪狐之類的靈氣動物生存,畢竟在人跡多的地方, 它們總是會被獵殺。 想了想, 漠塵又補充道:“不過我出生后不久, 就被樹非哥哥帶來博物洲修煉啦?!?/br> 宇文猛聽完又是沉默著,許久后才問了漠塵一句:“那你……想不想回長雪洲看看?” “不想?!蹦畨m往被子里縮了縮,像是畏寒似的, “我怕冷的?!?/br> 長雪洲積雪終年不化, 不論夏冬總是一副銀裝素裹的模樣,漠塵雖然出生在那, 可是這么多年他卻很少回長雪洲看過一眼。一來他在長雪洲沒有什么牽掛的朋友與親人,二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雖然是雪狐, 可是卻十分畏寒怕冷,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前往長雪洲那種地方的。 宇文猛見漠塵實在不喜歡長雪洲,便打消了帶著漠塵前往那里一趟的念頭, 只為他掖好被角說:“你先休息著,我去請柳掌柜來看看你?!?/br> 可是宇文猛才剛回來,漠塵實在黏他, 聞言便小聲地和他說:“那將軍你要早些回來……” 宇文猛扯扯唇角道:“好?!?/br> 說完他便離開了漠塵的房間, 甫一出門, 他在臉上強撐出的笑容就淡了下去,邃黑的眼眸里一片晦暗,瞧不見半點明光。 在回仙界之前,他曾去見了樹非一面,說明了他和漠塵的感情,希望樹非能成全兩人在一起。 宇文猛本以為他和漠塵還未成親就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樹非想來并不會高興,也不會同意他和漠塵的事,但出乎宇文猛意料的是,樹非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二話不說就同意他和漠塵的親事。 而關于婚禮情況及日后要如何好好對待漠塵之類的事,樹非也一字未提,只是對他說說:“倘若你是真心喜歡漠塵,那這些事都無需我來cao心?!?/br> 也確實如樹非所言,這些事宇文猛在心中早就有了個章程,他不會讓漠塵受到一點委屈。 樹非在最后,只提出了一個要求——便是要宇文猛回半春山,看看他竹屋后那棵胡頹子樹下埋了什么。 宇文猛以前從未想過那棵樹下還能埋著什么東西,畢竟那半春山猶如他半個家,里頭一草一木的位置他知曉的一清二楚,那胡頹子樹還是他看著長成的,甚至于胡頹子樹本身都還是千年之前他親手種下的,里頭若是真的埋了什么,他會不知道嗎? 然而宇文猛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還真的沒有一點關于栽種胡頹子樹的記憶,似乎在他分神化身那日起,這棵胡頹子樹便在半春山種下了。 所以他從天界回來后,便先去了那半春山。 宇文猛原是想直接挖了那棵胡頹子樹將它移去別的地方,可是他一踏入禁制之中,便發覺那棵胡頹子樹由于千年都受著他的照顧,已于一個月前開了靈智,得他一提點,便主動移了樹身,跑到竹屋的左邊去了。 而原先胡頹子樹在的地方,只余下一個空蕩蕩的樹坑,和樹坑里被副玄色盔鎧裹著的一團小包。 宇文猛看著那布包,渾身忽地顫了下,腦海中忽地有了個荒唐的猜測。 而等他將布包打開之后,那荒唐的猜測也都變成了現實。 布包里沒有裝著什么昂貴的物件,只有一堆細碎的白骨,拼湊起來剛好是一只小狐的尸骨——千年過去,一切血rou早已湮滅成土,只有這些骨頭留了下來。 宇文猛心神俱震,可他依然沒有一點關于這身衣服和小狐尸骨的記憶,只能將尸骨匆匆收起,便趕回妖精客棧來見漠塵了。 此時他外表雖然看著平靜,可是腦海里早就亂做了一團,暫時離開漠塵也是好的,想著在把柳掌柜叫過去后就去見見樹非,樹非既然知道胡頹子樹底下埋著什么,那他大概也知道小狐尸骨的來歷。 不過宇文猛去了柳掌柜的居所卻沒找著人,他問了幾只菌人小廝,才知道柳掌柜一回來便去見了樹非,宇文猛只得足尖一轉又朝著樹非的居所走去。 他還沒進門,就看見柳掌柜在門外頭和樹非爭執著:“樹非,我昨夜回來時沒瞧見我堂弟,怎么我今日都在客棧里搜了一圈了還是沒找著他,你把我堂弟藏哪去了?” 樹非一臉莫名:“???你堂弟?他何時來了客棧啊?!?/br> “我把他給寄過來了呀!”柳掌柜焦急道,“他嬌氣得很,我姑媽叮囑我好好照顧他,我還特地尋了個昂貴的青玉花盆裝著他呢!” “你堂弟……不會是一盆牡丹花吧?是盆昆山夜光嗎?” 柳掌柜拍著胸膛道:“是啊,我就是牡丹,我堂弟怎么就不是牡丹了?” 樹非一撓頭,嘆道:“哎呀,我老了,記性不大好,我還以為你是棵柳樹來著?!?/br> 柳掌柜平日在客棧里總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身姿纖細如柳,他也從不告訴旁人他的真名,對于聘用他的老板樹非也只是以“柳某人”三字告知,所以客棧里大家都喚他柳掌柜,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他是只柳樹精。 樹非告訴他:“你堂弟在我房里?!?/br> 柳掌柜蹙著眉進他屋,搜出那盆昆山夜光,仔細檢查一番后發現他堂弟竟然掉了片葉子,睜大眼睛道:“他葉子少了一片!” “不可能呀,我沒動過他葉子?!睒浞且矞惿先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