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想到這里,宇文猛不由朝漠塵看去。 而小狐貍得了他的解釋后已經不再擔心卞玉蘅和宴寧小王爺了,拿著他給買的新奇玩意在一旁擺弄,一副不知世事的無憂模樣。 如果小狐貍到最后也不能成仙, 那他遲早也要看著漠塵在他面前死去。 宇文猛不愿看到這樣的結局,即使小狐貍死后投胎轉世, 他也能找到他, 但是他不愿意這樣——下輩子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也許小狐貍這一世這么喜歡他, 到了下一世忘了他之后又不喜歡了呢? 哪怕這樣的可能極小, 宇文猛也不愿去賭。 兩人在入夜聽見那凄涼哀婉的戲曲聲后才緊趕慢趕地往王府去,畢竟如果宇文猛在著,那紅瓷瓶里的人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出來。 然而宴寧不知道這紅瓷瓶的邪門之處,他從皇宮里回到王府后,就先去了蓮池一趟,屏退旁人后盯著池子里的紅鯉們“玉蘅”“玉蘅”的喊著,可是沒有一條紅鯉親近他。 他仔細瞧了半晌,失落地回了屋子,一看見圓桌上的紅瓷瓶心情又稍微好了點。 畢竟據宇文猛所言,只要有這紅瓷瓶在他就能再次遇到卞玉蘅,于是宴寧便把這紅瓷瓶當成了寶貝似的放在自己屋內,從蓮池回來后就坐在綠檀椅上專心致志地望著這花瓶,仿佛里面會躍出一條他心愛的魚兒卞玉蘅來。 結果入夜后,卞玉蘅沒躍出來,那紅瓷瓶瓶口卻是窸窸窣窣地冒出寫黑色的細絲來。 宴寧盯著這些細絲覺得有些奇怪,湊近一看卻發現這些細絲居然是頭發,他渾身震悚,可未等他退開,便驟然對上一雙流著血淚的紅瞳,那雙眼睛瞪得極大,眼白畢露,死死地瞪著他。 宴寧不過是個普通凡人,如今猛地遇到這么一個恐怖怪異的人頭紅瓷瓶嚇得慘叫一聲,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而那紅瓷瓶的人頭還陰惻惻地笑著,作勢向他伸過來,像是要奪走宴寧的腦袋。 宴寧腿軟得走不動路,偏偏他怕附近人太多了卞玉蘅不肯出來還趕走了所有仆從,所以這一時半會地也沒人來救他,只能手肘及地在地上后退著。 眼看著就要躲不過了,他面前忽然閃過一道赤土般的赭紅衣擺,再順著衣擺往上望去,宴寧終于看到了他朝思暮想著的那個人的面容。 一時間,和卞玉蘅重逢的喜悅都蓋過了恐懼,他甚至覺得這時候死了都沒事,顫著兩條軟腿站起從背后猛地抱住卞玉蘅,紅著眼睛道:“玉蘅!” 卞玉蘅其實比宴寧還要高大半個頭,他雖然生得明艷稠麗,眉骨卻十分鋒利,冷著臉看人時甚至比宴寧這個王爺還要有威懾力,現在被宴寧這么一撲身形都跟著晃了晃,站定后千言萬語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小王爺……” 他那日雖然在在安河上和宴寧訣別,然而最后還是在兩日后回到了王府的蓮池。他也知道小王爺一直在找他,但他不能出來,否則安河訣別就沒了意義。 卞玉蘅本以為他將他的鱗衣留給宴寧,此后哪怕他不在宴寧身邊,也能夠保護他,可誰知宴寧居然帶了這么一個陰邪的紅瓷瓶回來。 他望著紅瓷瓶上詭異的人頭,心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鬼怪,正欲拼死護著宴寧時,卻見那花瓶上的人頭像是看見了什么天敵般倏然把頭縮回去了,于是桌面上又只剩下個細膩通透,油潤如玉的紅瓷瓶。 卞玉蘅和宴寧都有些詫然,而他們身后也在這時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將軍……您快看看有人頭嗎?沒有我、我才進去?!?/br> “沒有?!?/br> “……真的嗎?” 那被喚做將軍的男人沒有再說話,而是低低地笑了兩聲,才道:“假的?!?/br> “???!”少年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卻被男人強硬地拽著手進了屋子。 漠塵看見屋里摟在一起的宴寧和另外一個陌生男子,桌子上的紅瓷瓶也十分安分,登時就明白了宇文猛又在哄騙自己,小聲嘀咕道:“將軍你又騙我?!?/br> 而宴寧看見宇文猛的面容后如蒙大赦,高興地喊了他一聲:“宇文道長!”只不過他雙臂仍然死死地箍著卞玉蘅的腰不肯松開——怕自己這一松卞玉蘅又要跑。 宇文猛牽著漠塵的手,頷首道:“宴寧王爺?!?/br> 漠塵貼著宇文猛站,好奇地望著宴寧身邊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驚異地發現他只比宇文猛矮一點點,他原本以為魚妖,大多應該也都像是他這樣的……卻沒想到卞玉蘅除了一張臉像妖以外,哪都不像。 “宇文道長,玉蘅真的回來了,真是太謝謝您了!”宴寧迭聲和宇文猛道謝,宇文猛勾了勾唇角,目光淡淡地掃了卞玉蘅一眼。 卞玉蘅對上宇文猛的目光,身體陡然防備地緊繃起來,宴寧卻沒有多想,繼續道:“如果沒有您,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見到玉蘅?!?/br> “小王爺,我一直……在你身邊?!北逵褶繂÷暤?。 宴寧假裝沒聽到他的話,他高興是高興,可是卞玉蘅藏了這么久他還是生氣的。 宇文猛走到圓桌前將紅瓷瓶收起,勾唇道:“不用謝我,是漠塵想要幫你們的?!?/br> 宴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漠塵是宇文猛身邊那個一直不怎么和他們說話的少年,立刻朝他道謝:“多謝漠公子?!?/br> 漠塵還從未被人這樣鄭重地感謝過,聞言手腳都無措地不知道該往哪放了,有些靦腆地學著宇文猛說:“不用謝……我也只是做好事?!彼褪窍虢o功德樹長葉子呀,不過看著宴寧和卞玉蘅重逢后拿高興的模樣,他也不禁為他們開心。 可是宇文猛比漠塵想得要多,他知道想要重逢的只有宴寧,卞玉蘅指不準還是想要默默無聞地守在宴寧身邊,于是便開口,淡淡說了句:“你又不是妖,有何可擔憂的?” 妖與人在一起才可能折損人的陽壽,然而橫公魚生來便可在夜里化為人,他汲取天地靈氣修煉得以在白日化形,與其說是妖,倒不如說是靈獸,為什么不愿和宴寧在一起呢? 宇文猛知道卞玉蘅的顧忌,他這個問題,其實是幫宴寧問的。 他話音一落,屋子里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而卞玉蘅沉默片刻,最后卻是微微嘆息道:“不,以前是我想太多了……我愿意的?!?/br> 如果說卞玉蘅一開始是不愿的,可他在看到宴寧為了他幾乎魔怔的樣子后,卻是不想躲了。他轉過身,望著宴寧的眼睛,認真道:“小王爺,我再也不會躲你了?!?/br> 那一刻,即使卞玉蘅什么都沒解釋,可是宴寧望著他的眼睛卻瞬間明白了他是誰。 他想起蓮池里以前有條的紅魚,赤如朱丹,似鯉非鯉,每次他去蓮池喂紅鯉們時這只魚都要霸道地游過來,搶走所有他扔下的魚食,不給其他魚吃。他覺得那魚有趣極了,后來在翩躚臺遇見了卞玉蘅,他倒是沒再想起那條魚過了。 而那蓮池,其實也是卞玉蘅誤進的。 他本是石湖來的橫公魚,在安河時卻被人意外撈上,那時他在白日根本無法化形,只能等到夜里脫鱗成人離開??墒俏吹人?,便在白日里被送到王府,成了小王爺蓮池里的一條魚寵,偏偏又見了小王爺在蓮池邊給紅鯉們喂食時的明艷笑容,于是他就不舍得走了。 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便是陰差陽錯般的,所以卞玉蘅后來想要扳正,卻沒發現自己早已深陷其中難以抽身。 宴寧一直以來都在等他這句話,只要卞玉蘅愿意,他哪怕不做這王爺了,也要和他在一起,聞言眼眶又紅了,卻還是有些生氣,澀聲道:“你躲什么,等日后我老了,就該變成我躲你了?!?/br> “不會的?!北逵褶啃α诵?,撫著他的側臉道,“你躲不掉,我會找到你的?!?/br> 即使你遲早老去死亡,在下一輩子我也會找到你。 漠塵癡癡地望著他們,覺得這簡直是在看現場演的話本子,感動得都要掉眼淚了,在和宇文猛一起離開寧王府后眼睛還是紅紅的。 他抱著宇文猛的胳膊,仰頭問:“將軍,如果我沒能成仙死了的話,下輩子你也會來找我嗎?” 漠塵在心里想著:也不知道自己下輩子會是人,還是繼續是一只雪山里的小白狐。 他想要自己變成人,這樣的話宇文將軍看到他的臉也會好認些,可是漠塵又怕自己和這一世長得不一樣了,所以又想做小狐貍,等日后慢慢修煉化形。 然而漠塵其實最想聽的還是宇文猛的回答,想聽他像卞玉蘅給宴寧說的那樣:“下輩子,我也一定會找到你?!?/br> 但是宇文猛聽了他的問題后,腳步微頓,繼而低頭望著他,開口道:“不會?!?/br> 第49章 宇文猛回答地太快, 而且和漠塵預想的不一樣,所以他聽完后就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宇文猛。 沉默半晌后,見宇文猛還是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漠塵便有些委屈又有些難過地問他:“為什么呀?” 若是放在以前的話,宇文猛是不介意順著漠塵的意思去哄哄他的,只是最近他莫名的有些心緒不寧,所以不想聽漠塵做這樣不吉利的假設——就怕一語成讖。 于是宇文猛抬手摸摸漠塵的頭發, 說:“你會成仙,我不會讓你死的?!?/br> 這個回答也不算不好,可有了卞玉蘅的珠玉在前, 宇文猛這話便成了木櫝在后。 漠塵走著走著就有些懨懨, 也不太提得勁了,和宇文猛道:“我走不動了?!?/br> 其實也不需要走多久, 他們只要離開京都, 到了海域附近御風而起, 很快就能回到博物洲了, 但漠塵這會兒就是不想動。 他連“將軍”都沒叫, 宇文猛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小狐貍不高興了, 勾勾唇在他面前蹲下說:“來,我背你?!?/br> 漠塵望著自己面前的赭紅背影,抿著唇不說話, 心里卻在想:早知道就不成親了, 現在成親了, 將軍都不肯給他說甜言蜜語了,難道將軍也覺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嗎? 漠塵一傷心難過就不想再維持人形,就像以前云采夜成親后他整日蜷在美人榻上黯然神傷一樣,他是朝著宇文猛背上撲了,不過卻是變回了小狐貍的樣子。 而宇文猛只覺得肩上微微一沉,繼而一個軟乎乎有些毛絨絨的東西就勾著他的衣衫往他懷里鉆,宇文猛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好笑地抱住小狐貍,手指緩緩撫著他的脊背正欲解釋,余光卻掃見一道黑色的身影。 宇文猛停下腳步,皺著眉睨向他。 骨墨斜靠在安河邊的一棵樹下旁,見宇文猛揣著他那小禿狐貍來了,他便起身故作驚訝道:“咦?你們就要回去了嗎?” 骨墨這種人,你越是和他說話他就越要抬杠,可如果不理會他,那他自顧自地說上一會兒就會離開,所以宇文猛沒有出聲,僅是目光冷冷地望著他。 “讓我猜猜你們要去哪——是去鎮魔塔送美人腰嗎?美人腰是我給那紅瓷瓶起的名,它瓶頸纖細妙曼,恰似美人的腰肢,又是由美人的骨頭燒成……這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骨墨杵著下巴思忖片刻笑道,也虧得漠塵以前愛慕云采夜的事太過出名,宇文猛也看似和他也沒有什么接觸,再加上每次漠塵遇到骨墨時都是小狐貍的模樣,所以骨墨壓根沒猜到過漠塵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要回博物洲,而是自作聰明地推測著。 畢竟像紅瓷瓶這種陰邪的東西,如果繼續仍由它留在人間界駭人,久而久之必定會變成一方禍亂,所以將它送到鎮魔塔去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宇文猛現在并沒有去鎮魔塔的打算,這紅瓷瓶在他手里也不敢鬧騰,他又何須急在這一時半會地將其送到鎮魔塔去? 于是宇文猛冷冷地嗤笑一聲,繞過骨墨就欲離開。 骨墨見他軟硬不吃,心里惱怒,連忙伸臂攔到他面前道:“宇文猛,既然你看不上這花瓶,我用一個消息和你買下它如何?” 見宇文猛腳步不停,骨墨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前世的事嗎?” 宇文猛聞言霎時停住,卻沒回頭:“不想?!?/br> 然而骨墨不信他的話,在他背后說道:“得了吧,我就不信你一點也不好奇?!?/br> 骨墨說的太過篤定,連漠塵都忍不住從宇文猛懷里鉆出,狐吻搭在他肩頭看看骨墨,又仰頭看看他。 “你應該聽說過枉死城吧?入了枉死城,便可重歷前世之事?!惫悄粗畨m,話卻是對宇文猛說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前世嗎?” 六界之中,所有人的前世都記載在地府生死簿上,除了仙魔。一旦成仙或是入魔,前塵往事便一筆勾銷,再也無法探查。 宇文猛皺了皺眉,等側身回頭時臉上又恢復了平靜,淡淡道:“我要是想知道,早就去地府的溯生鏡一探究竟了,既然地府有溯生鏡可看前塵往事,我又何必到枉死城去?” “溯生鏡只可窺見一角,又不能知曉所有往事?!惫悄膊辉俸退撆c委蛇,直白道,“你把美人腰給我,我就告訴你枉死城怎么去?!?/br> 宇文猛這次直接轉過了身,幽邃的目光落在骨墨身上,骨墨覺得他是對自己的提議心動了,便伸出五指作勢要拿紅瓷瓶。 可宇文猛最終也沒有把那紅瓷瓶給他,而是抱著漠塵御風直接離開,留下骨墨一人在安河邊氣的跳腳。 漠塵本來還在和宇文猛賭氣的,可是他能感覺到宇文猛聽了骨墨的那些話后就不太高興,他覺得自己是只善解人意乖巧溫順的善良雪狐,便清了清嗓子準備關心一下男人。 可未等他說話,宇文猛就先開口了:“漠塵,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的,這世上有面鏡子可以看到人的前世嗎?” 漠塵道:“記得呀,就是你們剛剛說的那什么‘溯生鏡’嗎?” “嗯,你想去看看嗎?”宇文猛撫著漠塵額脊背道,“我們先去看鏡子,再回博物洲?!?/br> 他架著小狐貍的前肢,抱到自己面前親了親尖尖的狐吻,聲音低沉,問他:“我那會說下輩子不會找你,是因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怎么會讓你死呢?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漠塵望著男人俊美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狐吻又被親了一口,溫熱吐息讓他耳尖都跟著顫了顫,也聽了他的道歉,便小聲地說:“那、那我就陪你去吧……但是我有個條件?!?/br> 宇文猛笑著問他:“你說?!?/br> 漠塵鼓足了勇氣,開口說:“我們暫時還是不要成親了?!?/br> 宇文猛唇角的笑容頓住,他挑眉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