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他之所以沒和翩躚臺的其他歌聲弄錯,是因為這戲曲唱的太過尖利凄涼,比作夜還要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翩躚臺怎么也不可能唱這樣的曲子給客人們聽的。 第41章 漠塵此時依然沒什么精神, 軟綿綿蔫噠噠地斜靠在宇文猛身上, 聽見這首曲子后便微微立起上身, 朝八珍樓底下的舞臺望去。而臺上的舞姬伶人們巧笑嫣然正翩翩起舞, 周圍的客人臉上也神色如常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所有人對著詭異的戲聲充耳不聞,似乎又只有他們能聽見這首奇怪的曲子。 宇文猛在感覺懷里的小狐貍動了兩下身體后就俯身到他耳旁,低聲道:“你也聽見了?” “嗯?!蹦畨m一邊點頭, 一邊朝高座上的宴寧望去。因為他記得在王府里的時候,宴寧也是能聽見這歌聲的。 而宴寧也正如漠塵所想那樣, 他此刻雖然看著確實有些醉, 但是神智卻沒完全, 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后就皺著眉抬起頭, 不滿地朝外面望去:“怎么又有人在唱這只曲了?還唱的這樣難聽?” 伺候在他身旁的近侍愣了下,微微躬身小心詢問道:“王爺……外頭現在在跳落蝶舞, 并沒有人在唱曲呀?!?/br> “怎么會沒有?我明明聽見了?!?nbsp;宴寧眉頭擰得更緊,目光轉向矮桌右側的虞榮,問他, “虞榮,你聽到了嗎?” “屬下也聽見了?!庇輼s也是皺著眉, 他身邊的幾個侍衛一聽這話頓時神色各異,有人茫然有人蹙眉, 明顯是因為一部分人能聽見外頭唱戲的聲音, 另外一些人卻是聽不見。 宇文猛冷冷地盯著那些的人面容, 未幾, 他便起身對虞榮說:“守著你們小王爺,別讓他離開翩躚臺,卞玉蘅如果要來,一定會來這里尋他,我和漠塵去外面看看?!?/br> 虞榮聞言點點頭。 漠塵也被宇文猛從軟墊上拉了起來,可是他這會兒身體正難受,不太想動,不過他們前腳剛踏出大廳,宇文猛就一手挽著他膝窩,另外一只手攬著他的腰身將他整個人抱著騰空而起,面前的景物也隨之天旋地轉。 耳畔獵獵風聲劃過,待站穩后,漠塵睜開眼睛,發現宇文猛帶著他站到了八珍樓的頂上,翩躚臺上輕輕飛旋的艷色輕紗,在風中搖曳的燈盞如同顫動的光團星子,皆在他們腳下。 漠塵看箍著宇文猛的脖頸呆了一瞬,回過神來后轉頭看向他,疑惑地問道:“將軍,我們這是要去哪嗎?” “帶你去聽戲?!庇钗拿凸粗浇?,笑了下說,“你要是不想動,就變回小狐貍縮在我懷里?!?/br> 這話正和漠塵心意,雖然他身體不算虛弱,可是方才那場情事也消耗了他不少力氣,他又是個常常犯懶的,聞言就變回了小狐貍,用尖細的小爪子勾著宇文猛的衣衫往他衣領里鉆。但是宇文猛的衣領扣得有些緊,漠塵腦袋鉆進去后之后大半截身子還露在外面,兩條短短的后肢腿兒虛空一蹬一蹬地就是爬不進去。 宇文猛見狀便好心用手指推了小狐貍的軟屁股。 他這個動作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幫漠塵,可是在他們兩個那樣rou貼rou地滾過后,這個動作就變得有些曖昧了,再加上漠塵屁股這會還在痛呢,被宇文猛這么一推他就嚇得“唧唧”叫了兩聲,趕忙用尾巴遮住屁股,拱開層層衣衫鉆進了宇文猛的衣領里,然后冒出個雪白的狐貍腦袋,半是委屈半是控訴地盯著他看。 自從漠塵又能夠說話之后,宇文猛就再也沒聽過他軟揣揣的狐鳴了,所以陡然聽見時還愣了一瞬,等對上小狐貍浸著水似的黑眼珠后,他才好笑而無奈地解釋:“我只是幫幫你?!?/br> 漠塵還是很警惕,一副不太肯相信的表情,沒辦法,他這會兒身上好幾處地方還都是又腫又痛著呢。 可漠塵越是這樣小可憐的模樣,宇文猛就越是想要逗他,于是他低頭在小狐貍的狐吻上親了一口,又趁著漠塵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抱著他凌空而行,離開八珍樓追著戲曲聲而去。 這戲曲聲倒是真的邪門,宇文猛和漠塵在翩躚臺上聽著的時候就感覺曲聲悠長,隱隱約約就在耳畔,可是等到他們越過安河到了岸上,那戲曲聲依舊沒有分毫變化,依舊給人一種就在不遠處的感覺。 宇文猛站在長街上閉目凝神細聽了片刻,便睜開眼睛朝西南方向飛去。 行路間,夜風拂起了宇文猛的些許發絲輕輕打在漠塵的腦袋上,漠塵伸著爪子撥開那些發絲,望著腳下闌珊的燈火,詢問宇文猛道:“將軍,你已經知道是誰在唱戲了嗎?” “這個我不知道?!庇钗拿透嬖V他,“但是我知道唱戲的人在哪?” 漠塵四處望了望,也沒看見哪有戲臺子:“在哪呀?” 宇文猛只得又給他解釋說:“你沒發現嗎,能聽見戲曲聲的那些人,都是那日接觸過紅瓷瓶的人?!?/br> 漠塵聞言微微一怔,但仔細想了片刻,他發現似乎確實是這樣。 那日跟在宴寧身邊的侍衛有好幾個,他并不能全部記住??墒怯輼s和宴寧,還有他自己和宇文猛幾個能聽見唱戲聲的,都是那日見過紅瓷瓶的人,宴寧還差點就摸上了那個紅瓷瓶呢。 而宇文猛疾行速度極快,在漠塵思考幾息間就帶著他來到了一座四方大宅院的屋檐上,那凄涼的戲曲到了這里聲音大了不少,也變得更加尖利駭人,可以斷定唱戲之人就在宅院里。 漠塵想都不用細想就能知道,那日帶走紅瓷瓶的兇相男人肯定就居住在這里。只不過這宅院里頭的人似乎都睡下了,主屋處已經熄了燈,只有幾個仆從的房里還亮著微弱的燭光。 見宅院里沒什么人看守,宇文猛便從屋檐上飛身而下,幾個縱躍后抱著漠塵旋身進了一座小偏院,偏院里只有一間屋子,戲曲聲就是從那屋里頭傳來的。 可是那屋子同樣沒有一點亮光,門扇皆是緊閉,完全看不出里面有著什么東西。 “三岔驛,十字路,北去南來幾朝暮……朝見揚揚擁蓋來,暮看寂寂回車去——!” 宇文猛揣著漠塵正要推門進去時,里頭的戲聲不知為何陡然變得極其尖銳刺耳,如同一個老嫗扯尖了嗓音大聲嘶叫,瘆得漠塵渾身的軟毛都炸開了,稀疏的狐毛直直豎起蓬成雪白的一團。 “啊——!” 隨后主屋那邊就傳來了怒吼和摔砸茶杯的聲音,仆從趕忙打開房門拎著燈籠朝主屋跑去,剛把滅的燈給點上,兇相男子就滿臉狠意從主屋里走出,怒氣沖沖地朝偏院這邊過來。 宇文猛只得抱著漠塵跳到一旁的高杈上,躲在夜色天然的陰影中觀望底下的情況。 “煩死了!這到底是誰在唱戲?!”兇相男子厲聲對著身邊的侍從吼道。 侍從一臉茫然,拎著燈籠奇怪道:“……可是老爺,沒人在唱戲???” “沒人?”兇相男子停下腳步,拎著侍從衣領怒道,“你們是聾了嗎?聽不到有人在唱戲嗎?” 他昨日半夜里就聽見有人在唱戲,還讓下人專門去各屋里檢查了一遍,卻沒看見半個人影,而歌聲仍然未停,他又以為是隔壁的人請了戲班子唱夜戲,今日早晨還準備去和隔壁鄰居討個說法??膳R時敲過門后,他才知道隔壁人家去了江南游玩,還要一個月后才會回來。 兇相男子沒找到唱戲的人,便訕訕而歸,見白日里確實清凈又作罷,結果這到了夜里,那凄厲的戲聲又卷土重來。 那侍從被兇相男子吼了一通后就縮著脖頸,害怕地連連搖頭著說:“真的沒有啊,老爺?!?/br> 兇相男子聞言怒意更甚,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還想騙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搗鬼!”說完,他就一把推開侍從,走到偏院的房屋前,對著木門狠狠一踹。 木門應聲而開,戲聲也應聲而止。 里頭沒有人,又沒什么光線,只有慘白的月光穿鏤空的窗縫投下幾道淡淡銀光,可是在那樣昏暗里,卻能清晰地看到八仙桌上放著一尊血色的紅瓷瓶。 而在門打開的剎那,漠塵還看到紅瓷瓶上架著個人頭,那人頭以瓶為身,烏長的頭發占了半個桌面,背對著他們停頓片刻,就幽幽地轉過頭來,滿面青白沒有一絲血色,原本該是眼白的地方一片鮮紅,流著血淚瞪大雙目死死地盯著來人,倏地咧開嘴角嘻嘻一笑。 漠塵從沒見過這么嚇人的東西,“哇”一聲閉上了眼睛,甚至差點被嚇哭,身子哆哆嗦嗦地顫著緊緊貼著宇文猛。 當然有個人叫得比漠塵更慘,那就是踹門的兇相男子。 他凄厲地慘叫一聲,左腳絆了右腳滾下臺階,跌落在院子的空地上,半句話也說不出只是驚恐地指著屋里的紅瓷瓶。 “老爺——老爺——”侍從們趕緊去扶他,“您沒事吧?” “那、那……”兇相男子睜圓了眼睛,嘴唇顫抖著,“那瓷瓶——!” “瓷瓶怎么了?”仆從們疑惑地抬頭,順著兇相男子所指的地方望去。 兇相男子大叫著:“瓷瓶里有個人頭!” “沒有啊老爺,您看錯了吧?”仆從們拎著燈籠走進房屋,找到燭臺后點燃,近距離看了眼桌上的紅瓷瓶后說道。 第42章 那花瓶在燭光的照射下和漠塵那日見到它的時候沒什么變化, 依舊細膩通透, 瓶身泛著油潤的玉芒,薄薄的壁身薄如蟬翼近乎透光, 所以任何人不用從瓶口觀望都能看到瓶身里的狀況。 而它已經這樣透明了, 里頭要是真的藏了個人頭肯定什么都能看到, 再說這瓶口就是手膀子那么粗,也不可能藏著個人頭。 仆從們繞著花瓶走了兩圈,越發覺得兇相男子是看花了眼睛,不過這么一個血紅色的花瓶在黑魆魆夜里乍一看確實有幾分駭人, 他們看久了也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雞皮疙瘩泛了一身,但還是強裝鎮定,對兇相男子說:“老爺,這就是一個花瓶,沒有人頭的?!?/br> “怎么會沒有?!”大概是因為燭臺發出的明光給他不少安全感, 兇相男子這會兒已經緩過些勁了, 由仆從們攙扶著從地上站起, 顫著身體走上臺階, 在門口站著不肯進屋,驚恐地望著那個紅瓷瓶,“我親眼看見了!” 仆從聞言便彎腰朝瓶口里看了一眼, 然后轉身篤定道:“老爺, 瓷瓶里真的什么也沒有?!?/br> “將軍……那花瓶剛剛, 是不是有個人頭?” 問這話的人是漠塵。 漠塵此刻無比慶幸他變成了小狐貍的模樣, 可以整個蜷在宇文猛的懷里,男人熱烘烘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包裹著他,漠塵這才有膽繼續留在這里。 “是的?!庇钗拿吞置畨m的脊背,好叫他放松下來,可是他說的話卻再一次讓漠塵緊繃起身體,“我也看見了?!?/br> 難怪骨墨那么想要這只花瓶,怨氣大到連他和漠塵都能影響的骨瓷瓶確實非同一般。 漠塵聽了宇文猛的話后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帶著點哭腔問:“那怎么現在沒有了呀?” 宇文猛好笑道:“我沒近距離看過那花瓶,我也不知道?!?/br> 而抱著和漠塵同樣疑問的可不止他一個,底下那個兇相男子也不信,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看見了花瓶上流著血淚的人頭,那人頭回過頭對他笑的模樣現在回想起來,也依然叫他發毛膽顫。 他看仆從們皆是一臉不信的模樣,又見仆從已經彎腰朝紅瓷瓶里探看過了,就稍稍放下些恐懼走到紅瓷瓶邊上,咽了咽口水,自己也伸頭過去望了一眼。 也正如仆從所說那樣,花瓶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兇相男子愣了一會也不知道哪來了膽子,伸手屈指朝著紅瓷瓶身“篤篤”地敲了兩下——他那日買下紅瓷瓶,其實是想送給宴寧王爺的,但是宴寧王爺沒收,卻來了另外一個男子想買。 那男子告訴他,這花瓶不是紅瓷,而是骨瓷。 上等的骨瓷薄如紙、透如鏡、聲如磬,只要輕輕一敲就會發出如磬般縈繞不絕的清脆聲響。 現在他敲了這瓷瓶,瓶身倒也確實發出了輕靈的聲音,但這聲音和那日他聽到的有些不對——他現在聽到的聲音是微微重疊的,就好像在他敲瓷瓶的時候,瓷瓶還有另外一只手在和他一塊敲。 兇相男子微微怔愣,深深吸了口氣再次往瓶口望去,而這一望,他卻是又對上了先前所見那個血rou模糊的的人頭,那人頭先是閉著眼睛的,等到他過來就猛地睜開了眼睛,滿是鮮血的紅瞳直瞪瞪地盯著他,咧嘴笑開的剎那又把兇相男子嚇了個屁滾尿流。 他大喊著:“有人頭啊——!真的有!” 仆從們被他狀若癲狂的模樣都給嚇到了,紛紛后退幾步遠離他,兇相男子見狀,便揪起一個離他比較近的仆從,扯著他的衣領將他拽到紅瓷瓶面前,對著他呵令道:“你!你把手伸進去,把那個人頭掏出來!” “???老爺,我……我嗎?”那被揪到的仆從一臉莫名,指著自己臉滿是疑惑。 兇相男子又推搡了一下他,叱罵道:“就是你!快進去掏!” 身為仆役是沒有資格去違抗家主命令的,那仆從聞言只得認命地捋了袖子,伸進那狹窄的紅瓷瓶里摸索著。 紅瓷瓶身透光,大家都能通過薄薄的瓶身看到那仆從的手在瓷瓶里晃動,因為兇相男子說花瓶里藏有人頭,所以大家看的都入神又仔細。而那伸了手的仆從,他手指的每一次動作都清晰可見,可大家除了他的手指以外什么都沒看見,便更加懷疑兇相男子的說法。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伸手進去的仆人,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沒摸到,便訕笑著對兇相男子道:“老爺,里面真的什么也沒——”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把手往外抽,可是抽到一半時他忽地變了臉色,整張臉一下子就白了,瞪大眼睛驚恐地叫到,“有、有有有東西!我摸到了!” 可是眾人透過瓶身卻依然是什么也沒見到,就看到他虛空握了一把空氣,然后顫著往外抽手。 仆從哆哆嗦嗦把那個東西從紅瓷瓶里掏出來,等他看清自己手上握著的是什么之后慘叫一聲就飛快地甩了那快紅rou——他從花瓶里摸出了一個心臟。 那心臟落地后擦出一大片血跡,卻還鼓鼓地有規律地跳動著。 仆役們見狀哪還敢在此地停留,連桌面上的燭臺被撞倒了都沒空去撿,紛紛鬼哭狼嚎著朝外跑去,與其同時花瓶中又傳來了幽怨的戲曲聲,尖銳凄涼,在茫茫的黑夜中叫人毛骨悚然,不時還伴隨著暢快的笑聲。 然而不管是兇相男子還是其他仆役,都沒膽子再回頭去看一眼那紅瓷瓶,仿佛那是一個血紅色的吃人惡鬼, 燭臺上的蠟油滾出,宇文猛不想看一場火災因此發生,便抱著漠塵下地想要收拾一下那個燭臺,然而他們剛落到地面,原先伴隨著戲曲一起響起的笑聲便戛然而止,但那戲曲聲還在繼續。 等到宇文猛朝著紅瓷瓶的方向走了幾步后,屋子里忽然閃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擋在他們面前。 那人將兜帽取下,露出蒼白的面容和殷紅的嘴唇——正是自瓷器攤子一別后便沒了蹤影的骨墨。 宇文猛看見他時也是微微一怔,繼而挑眉笑道:“我就說,這樣的骨瓷瓶你怎么會放棄,原來一直躲在這里?!?/br> 漠塵原先見宇文猛走向那紅瓷瓶,便躲到他衣領里不肯出來了,結果沒一會卻聽見了宇文猛在說話,就好奇地悄悄冒出半個腦袋,怯怯地盯著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