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盧斯直接就把手里捏著的銀子扔出去了,老蔡家的接住,掂量了掂量,怕不是有三四兩,頓時喜笑顏開:“諸位貴人快進!快進!” 眾人進了院子,盧斯一直老蔡家的:“看住他們?!?/br> 剛才的驚愕之后,違和感立刻涌了上來。秀才不值錢,尤其是在開陽這樣的一國都城,別說秀才,就算是官員權貴也都不值錢,可再不值錢,他一個秀才這里有房,有妻,染上吃喝嫖賭的壞毛病不算新鮮,但自己干脆也出來賣,那就太不對勁了。 ——再怎么生活困窘,對于讀書人來說,即便是真要自賣自身,但去給人家當賬房先生,或者給幼兒啟蒙,這都比這么簡單粗暴的賣身強吧。且不管這個齊秀才遭劫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他賣身的事情必有蹊蹺。 “哎?哎哎?!我可是……”老蔡家的還沒等多說話就讓人直接捆扎結實,賭注了嘴巴。她這院子里還有三個打手,就蹲在墻角處,看這情況卻是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依舊乖乖的蹲在那不動,無常們過去綁他們也老實的伸出手來。 老蔡家的若真有臉面也就不會在這里守著這個院子,而是正兒八經的開個樓子了。這些打手也是一樣,這里尋常的客人都是苦力、無賴、老光棍之流,他們應付起來自然沒問題,真遇到硬茬子自然是軟了。 老蔡家的這院子里的房子該是讓改過的,正面六間房,左右各四間房,并非是院子大,看大小,那一間房的大小也就是比門寬敞些有限?,F在有些門敞開著,果然能看見里頭就只有一張榻,有人睡在榻上。 盧斯和其余人一間一間的去尋人,府尹從那股子震驚中恢復過來,咬咬牙,也去了。 他們左邊第二間找到了齊秀才,他的門一開始是關著的,盧斯敲了敲門,沒反應,正要再敲,剛把手抬起來,門開了。 盧斯先被里頭的味道沖得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那是男人都明白的味道,還有血腥味,屎尿的臭氣,還有潮氣。 可站在門口的人,看起來卻意外的干凈——房里唯一的榻距離門口就兩步這是真正的進門就上床——這人頂多二十四五,雖然是個男子但是骨架子不大,看起來有些瘦小,皮膚蒼白,面頰上還有一塊瘀傷,像是被誰打了巴掌。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衫,頭上扎著書生巾,大概是屋里黑,洗漱不便,他頭發扎得不是太齊整,幾絲長發垂落了下來,倒是更好看些。 盧斯是背光站著的,這人一開始沒看清盧斯的長相,只注意到了他身材高大,頓時嚇了一跳的瑟縮了一下。 等盧斯被嗆得咳嗽了兩聲,對方才醒過神來,頓時放松了不少:“這位兄臺,在下便是齊璇義,不知兄臺尋在下來所為何事?”他反應過來了這是什么地方,這話問得就有些沒了底氣,尷尬的苦笑了一聲,“兄臺,可、可要進來?” “你一個好好的讀書人?怎么會做此等迎送的買賣?”府尹過來聽見他的話,皺緊了眉頭。 看見府尹,齊秀才越發的驚恐,他想關門,可是讓盧斯一把攔住了房門。他想跑,結果轉過身就撲倒在榻上了。那榻上就只有一張破席子,更是污跡斑斑,想來味道必然是難聞得很??墒驱R秀才就趴在榻上不動了,沒一會兒,便傳來嗚嗚的痛哭之聲。 第235章 府尹嘆一聲,正要進屋, 那齊秀才卻又自己翻身起來了:“我如今如此模樣, 讓兩位看了笑話, 我這秀才的功名……也確實不能要了,沒得污了圣人的名聲?!?/br> “只是……只是兩位可否不要到我家中去, 有什么事,就在……就在這里說了吧?!闭f完這番話,齊秀才雙手捂著臉,就哭泣了起來。 盧斯覺得這話不對勁,只是到底怎么個不對勁不知道, 倒是府尹先反應過來了:“我等并非是學正派來,而是開陽府負責查你那個案子的?!?/br> 學正是管理士子功名的,盧斯這才反應過來, 這齊秀才是以為學正聽聞了他的舉動, 被派來剝奪他秀才功名的。 齊秀才一聽先是一喜:“真的?!”可轉瞬間就又暗沉了下去, “總歸也是要沒有的?!?/br> “你這秀才……看來也是極其珍視自己這功名的,既然如此,為何做這種營生呢?” 齊秀才搖搖頭:“諸位既然是為了那案子來的,那有什么事, 就請問吧?!?/br> “你……”府尹生氣了, “有我等在此!你要是有冤枉委屈盡可以直說!害怕我等不幫你?” “謝過這位老人家,只是……”齊秀才苦笑著用袖子遮住了臉,“只是學生并無冤屈,不過是欠了人家錢財, 就在此還債而已?!?/br> 府尹臉色更難看了,正要再說,卻見盧斯對他拱了拱手,府尹只能強把那些訓斥的話咽回去,畢竟他們是來查搶劫案子的,這齊秀才再怎么有苦楚,他自己不知好歹,別人也沒法幫他。 “齊秀才,你那日到底是怎么被人搶了的?” 齊秀才道:“我那日出了藥鋪,著急去rou鋪,拐過一條小巷,那巷子狹窄一個人走還算寬敞,兩個人并行就有些擠了。迎頭突然就有個挑糞的老翁過來,我想避出巷子,誰知道后頭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人,那人身子胖大,就堵在我背后,嚷嚷著我為何擋路不走之類的,我說前頭有挑糞的,他也不管。幸好那邊上還有一條小巷子,我就走了進去,誰知道我前腳進去,膝蓋就讓人給踹了一腳,然后頭上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來的時候,身上的銀錢分文不剩,給娘子買的安胎藥也讓人給拆開弄污了?!?/br> 齊秀才表情暗淡,語氣雖然平穩,但這語氣讓聽著的人都覺得嘴巴里頭發苦。 “可否讓在下看一看齊秀才你頭上傷?” 齊秀才點點頭:“可以,但是已經有些時日了,該是都好了?!?/br> “無妨?!甭犓Z氣,盧斯就知道,這人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怎么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既然如此那就好。淤血其實是一種根據個人體質不同,需要恢復的時間也嚴重不同的傷勢。尤其腦袋上的淤血,盧斯個人打架的時候也磕出過青棗來,一個多月下去,青是不青了,可一摸還是能摸出鼓包來。 齊秀才被打得失去意識,固然這有手法和位置的關系,但也絕對比當時盧斯只是被磕疼傷得重。 盧斯走進了房里,說好了可以讓盧斯來看的齊秀才瑟縮了一下,畢竟現在這樣子看不見盧斯那張沒啥攻擊性的小白臉,只能感覺到他身材高大了。 盧斯摸了摸他的后腦,果然找到了一個不大的鼓包。 “一擊即中,還真是個熟手。多謝?!?/br> “客氣?!饼R秀才笑了笑。 “齊秀才,你可還記得,這些人……比如那個胖大之人,是什么時候走在你身后的嗎?你在藥鋪買藥的時候,可說過自己要去做什么?” “這……真是不太清楚。我在藥鋪買藥的時候……坐堂的孫郎中在后宅呆著,藥鋪里除了掌柜的和伙計,沒什么其他人。至于我要去做什么……伙計和掌柜的跟我道了兩聲喜……問我還要點別的什么?我說不需要了,要去買rou。就那么說了一句?!饼R秀才皺著眉邊思索邊答。 “那么當日有誰知道你這趟出去,是要先買藥再買rou的?” “倒是不少,街坊鄰里都知道?!?/br> “齊秀才,你當日還能買藥又買rou,那為何這轉眼間就落到這般田地?”開口叫價頗為昂貴,就算不是開陽,普通的縣城,那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愿意給孕婦買安胎藥,買rou吃的。 “可、可不說嗎?” “齊秀才,你就沒覺得不對勁嗎?這還不到兩個月,你先是被搶劫,然后就落得如今這下場,明擺著這是有人在算計你。在下是不關心你怎么樣,但搶劫你的那群人明擺著干過不只一趟買賣,以后還得干下去,而算計你的人,八成認識他們?!?/br> 齊秀才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我……我……”他哆哆嗦嗦半天,才深吸幾口氣,把話說了出來,“反正也只是些丑事,諸位大人要是不覺得污了耳朵,那就、就聽吧?!?/br> 齊秀才爹娘早逝,不過父母在世時,就給他娶了妻子尹氏,又有一處開陽的房產,他雖然屢試不中,但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人,給人算賬、給小孩子上課、賣字畫、替寫信,這些書生能用來糊口的營生,他就沒有不干的,所以,齊秀才也算是不愁吃穿,生活和美。 但他有個小舅子,叫尹帶娣的。尹帶娣早年也曾經上進過一陣,可是不知道從哪交了一群壞朋友弄得吃喝嫖賭俱全,后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總之就是跟著他自己的兄弟離開了開陽。甚至尹家老兩口過世,他也沒能回來送終,還是齊秀才這個女婿給摔的盆。直到三個月前,尹帶娣突然就回來了。 不過,除了更壯實一些,臉上多了一道可怕的刀疤,他依舊是跟離開的時候一樣,是個什么都沒有的窮光棍。 但不管怎么說是自家的小舅子,岳父岳母過世的時候,也一直記掛著這個兒子。如今他回來了,齊秀才也不能不管。幸好老兩口的房子一直給他留著,尹氏也一直去那邊打掃。如今他回來了,不用開火,就到齊秀才這邊吃喝便好。 可沒想到,不過幾天,尹家的老房子就給賣了,尹帶娣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剛高興了兩天的尹氏日日以淚洗面,以至于昏厥。齊秀才匆忙起了大夫來,才知道尹氏不是傷心過度,是有了身孕。 這個孩子,也讓尹氏打起了精神。畢竟弟弟再怎么要緊,也比不上自己的親生骨rou啊。 齊秀才自然也高興,可是尹氏大概是懷孕開始的那段時間沒有在意,又恰好趕上尹帶娣回來,大悲大喜太過,所以極其受罪。齊秀才又請了大夫來,給尹氏開了安胎藥,他當即就去買了,結果就碰上了遭人搶劫的事情。 不過,他那天帶出來的銀子本來就是要花用的,只是如此,壞不了他們家的生活??烧l知道,他那妻弟尹帶娣回來了,還是讓人打得鼻青臉腫,右胳膊被割了長長的一條血道子,跟他回來的是兩個滿臉橫rou的壯漢。 原來是尹帶娣賭輸了錢,欠了人家的大筆賭資,他還不出錢來,險些被剁了胳膊,是他再三求饒,人家才愿意讓他出來求借。 尹氏當場就因為情緒激動昏厥了過去,齊秀才雖然怨他這妻弟太過胡鬧,可也不能看著他不管??烧l知道一問之下,這妻弟欠了人家五百兩銀子。齊秀才大驚,問他之前買房子的錢呢?那尹帶娣道,原本其實只有一百兩,他賣了房子正好能還錢了,可是他一時手癢,把賣房的錢也給輸了,之前的利息,加上他賭紅了眼又借貸了許多,這才有了五百兩。 齊秀才就說了不管,他這也管不了??赡歉鴣淼拇蚴志鸵ダ兑?,說什么弟債姐還?;柽^去的尹氏被拉扯得蘇醒過來,當即就見了紅。齊秀才氣急,與他們評理,沒聽說過出嫁女還得負責娘家弟弟債務的。 可是秀才遇到兵尚且有理說不清,更何況是一群流氓打手?這時候,那賭坊的老板卻出來了,看了齊秀才道,若是齊秀才愿意陪他幾日,他就答應將這筆欠款一筆勾銷。 齊秀才再怎么傻白甜,也知道這個陪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肯答應。賭坊老板也沒多言,只是冷笑一聲,讓人拖著尹帶娣出去了。尹帶娣一路慘叫咒罵,嚇得尹氏在齊秀才懷中瑟瑟發抖。 那些人走了,齊秀才立刻去給尹氏找了大夫,可孩子還是沒能抱住,尹氏也高熱不退。也是從那天開始,總有乞丐之類的人在他家門口胡混,稍不注意,就朝他家門口拋擲穢物,牛馬人的糞便、死老鼠,腐爛的死貓之類的。 好心的街坊幫他捉到過幾次,這些人無賴的躺地上撒潑打滾說他們欺辱乞丐,老實的抱頭大哭說自己也是那人錢財給人辦事,這些乞丐一個比一個瘦弱干枯,真打要是打死了那可怎么辦? 齊秀才不敢讓尹氏受驚,自然是聽見不對,就趕緊出外收拾??墒沁@樣一來,他就得日日守著尹氏,不能長時間外出。開陽居住,也是大不易。即便是小戶人家每日花費也是頗大,更何況尹氏還病著要吃藥。 齊秀才就只能沒日沒夜的抄書,幸好他一筆畫工也是不錯,能抄些高價的本子——齊秀才說的隱晦,其實也就是春宮圖。 可沒兩天,那收他抄書的幾家書局子就都不要他的書了,更有一家反誣他臟了他家的原書,非要他賠了五兩銀子。 這只出不進,沒幾日家里就有些入不敷出。賭坊老板便又親自來了。 說是齊秀才若是愿意,不但之前的欠賬一筆勾銷,還能給他一筆錢財。齊秀才知道自己這般落魄必然是他搞鬼,如何能甘愿?自然又是不愿。且第二日,他一咬牙,放了妻子一個人在家,出去尋活計,可之前雇他算賬的主家,因他錯過了時間,都找了旁人。要找先生啟蒙的人家,也不是一時三刻能找到的。 齊秀才最后只能出攤去賣字畫或是給人代寫書信,可又有乞丐來找事,把穢物朝他字畫上潑灑,因總有乞丐在他周圍徘徊,想找人寫信的人家也不會朝他那里靠。 如此再三,半個月前,齊秀才只能對著那賭坊老板松了口。 “你既然是個秀才,那遇到如此之事,如何不去尋同窗好友幫忙?”府尹聽到這,沒忍住開口詢問。 書生的世界也是個巨大關系網縱橫的世界,尤其在開陽,他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很可能與他同科的同學就是舉人、進士,或是勛貴子弟。稍微有那么一個人,都不至于讓個地痞流浪這么禍害啊。 “這畢竟是我家中的家事,真好為此去叨擾同窗?” 盧斯:“……” 府尹;“……” 聽見了的無常和捕快:“……” 盧斯忍不住看府尹:你們讀書人都是這樣的嗎? 府尹瘋狂搖頭:不!我們讀書人真不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盧斯和府尹在此之前交情平平,只能說是同事,可是這一刻,他們倆心有靈犀,眉目傳音了。 “你把自己折騰道如今這個樣子!甚至于還要丟了功名!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你去向同窗‘叨擾’一下的?!”府尹跟盧斯對視完之后,繼續問。朋友是干什么的,朋友不就是用來坑的嗎?! “我如今這副模樣,就更無面目……” “行了,出來吧。你這案子我們接了?!北R斯看著府尹都快氣暈了——雖然這位齊秀才跟府尹是第一天認識,可這是個秀才啊,讀書人,府尹這是怒其不爭。 第236章 “???搶劫的案子不是……” “齊秀才啊,你沒看出來, 你這是被人做下了套子嗎?”盧斯道, “后邊的事情, 我替你說,是不是那老板和你好了幾次后, 就又說讓你去伺候他朋友?你不愿意也沒用,他面上應了你,轉頭就給你下了藥?又或者他連下藥都懶得下,直接就將你誆騙來用了強?伺候完了朋友之后,他是徹底懶得碰你了。卻又反悔, 說你還欠了錢,于是干脆讓你來干這營生,還錢?!?/br> “我、我、這……”齊秀才面紅如燒, 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 也不知道是該說他們現代的那些破事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還是該說從古到今的壞人果然都是一條路子的, 這就是逼jian的缺德法子之一。這目的就是禍害人的。 “這不是你欠了什么錢,甚至你那妻弟本來也沒錢誰錢,他們就是故意整你呢。而且這伙子人,怕是跟搶劫的人有什么關系。不過, 光只是搶劫有點畫蛇添足……齊秀才, 你當初被搶,就是只被搶了?” “……”齊秀才被盧斯說的那一番話有些懵,看盧斯如此問,又舉起袖子來遮著臉, “我那時候并非是……并非是故意作了偽證,而是、而是我那時候不知道……我下身疼、疼痛不止,清洗的時候才發現有些穢物、血跡,也是后來才明白……” 這齊秀才也真是絕了,有老婆。老婆懷孕,竟然都還不知道自己那天是讓人給辦了。盧斯覺得這人的情商是低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偏偏文人還清高,真算得上是個神人了。 “齊秀才,你且說,什么地方能找見那賭坊老板吧?!?/br> “在后水街,從東邊數第三個門便是?!饼R秀才下意識的回答,實則他現在是心里亂的很,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暈乎乎的。 府尹答一聲:“這便立刻調捕快前往!”可是話都說完了,他才反應過來,“這案子就這么破了?” 盧斯搖搖頭:“這案子找人不難,一旦發現突破口,很容易確定目標的身份。我師兄那頭,應該也找出線索來了。案子最麻煩的,其實是緝捕,因為這些人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自己痛快,半點不會在乎旁人,甚至以旁人的痛苦為樂。府尹大人還有的忙啊?!?/br> 府尹一聽,方才的喜悅頓時冷下來了不少:“盧將軍說得是,說得是?!?/br> 齊秀才這才聽到了他倆的稱呼,頓時又是一驚。 盧斯看了他一眼:“齊秀才,你且跟著我們一起走吧。稍后本官也會派人將你的妻子接出來,將你們安置在安全的笛梵個,妥善保護?!?/br> “怎能麻煩兩位大人???”齊秀才趕緊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