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絲絲和露露都是一怔,兩個少年人對視,絲絲眉頭略皺,露露眼中卻有驚喜一閃而過。 將他們倆的反應印在眼里,周安和馮錚也就都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什么了。 等回了家,兩人干脆就沒讓這兩個少年人下車,直接讓車去鄉下莊子上了。 “這事,賴九通該是很快就知道了吧?”周安進門的時候道。 “收下了禮,卻沒用……賴九通怕是心里要忐忑了?!瘪T錚嘆了一聲,“送個別的禮不好嗎?現在可好,好不容易拉近了些的關系,這又要遠了?!?/br> “……” 沒聽周安說話,馮錚一扭頭,見他沉思了什么,也不打斷他。只是周安走神的時候腳下還不停,馮錚只能抬手引著他,免得這人將自己絆倒了,活著一頭撞在樹上。正走著呢,突然前頭竄出來個黑影,把馮錚嚇了一跳,待看清了這黑影的相貌,馮錚笑了笑,放開周安,轉身離開了。 “馮兄,不知道你們手下是否有可信的人手,咱們安……排……咦?”周安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了,他怔了一下,抬頭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博遠,我回來啦?!碧右恍?,露出滿口白牙。 周安顫抖著手摸上了太子的臉頰,眼眶發熱,淚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來,可他卻扯出了笑容:“盧兄與馮兄與我說,你黑得厲害,我想著你是黑了,卻沒想到竟然是黑成這個樣子了。這可好,夜里不點燈,都要瞧不見你了。還高了?” 早年間他從背后摟著自己,都得稍微墊著腳呢。后來兩個人就能平視了。如今這一走半年,他卻是要稍微抬著點頭,才能看見他眼睛了。 太子將周安摟得更緊,周安方才感覺不只是個頭長了,身子骨也壯了,厚實了,真的是個男人了。 “想你……” “我也是……哎?!你不怕閃了腰??!”突然之間周安竟然被太子打橫抱了起來,這可是讓周安嚇了一跳,他自己身高體重也不輕??! “不怕,我有力氣!哎哎哎!你別動??!真要閃腰了!” 以為他是個男人了,結果這脾氣,還是沒改:“我又不住這,你確定你把我抱回房里去,還有力氣嗎?” “有!怎么沒有!況且……嘿嘿我都讓他們在這院子里給我另外準備好房間了?!?/br> 這可是別人家??!周安臉紅得要命,但是,是真想他,也知道他同樣是真想自己。所以,還能怎么樣呢?當然是依了他啊。這真是上輩子的債啊。 馮錚回了自己的臥房,果然見床上已經躺著風塵仆仆的死狗一樣的盧斯一只了。 “起來,洗個澡再睡?!?/br> 盧斯跟個小狗一樣哼哼著,馮錚拽他左胳膊,他左半邊身子起來,可等馮錚一放手,他整個人就都軟回床上去了。拽他右胳膊,他右邊起來,再放手,一樣軟回去。真個就跟沒骨頭一樣了。 馮錚插著腰在床邊看著他,最后無奈嘆了一聲,一邊吩咐人打熱水來,一邊給盧斯脫鞋,脫衣服。盧斯雖然沒跟他作怪,但也沒多配合,就算盧斯屬于塊頭小的,但一樣是好大一個筋骨結實的男人,等馮錚幫盧斯打理完了,自己也累得一身是汗,坐在床邊上休息。 “嗯~~~”盧斯哼哼一聲,抱著馮錚的腰,枕在他大腿上了。 “你這是真睡假睡啊?!瘪T錚捏他臉頰。 “舒服……剛開始是真睡,后來就是假的了……可我是真累?!北R斯半睜開眼睛。 “不說太子和大軍一塊都在半路上嗎?怎么回來了?” 前線是真的勝利了,徹底收復了失地,又得了十數萬的牛馬,十年之內,蒙元人是沒有再戰的能力了。 “太子就是順帶的,主要是去接靖王跟陳兄的?!北R斯又哼哼一聲,腦袋蹭來蹭去,“我是在莊子上接的密旨,那還是夜里呢,匆匆忙忙就帶著太醫過去了,陳兄受不住,在半路上停了。等他稍微好些,又趕緊帶著隊伍回來?!?/br> “他那病……” “太醫也分說不清楚,有說膽的,有說胃的,不過我看人疼起來的時候,那是真受罪?!北R斯精神漸漸大起來了,他轉一個身,抬手摸著馮錚的臉頰,“咱倆都要好好養護身體……” 現代生病姑且受罪得厲害,更何況是古代。即便是有皇家的手段,但一旦得了大病……那更是比現代受罪受得多了。 “嗯?!瘪T錚摸了摸盧斯的下巴,低頭吻了下來。 這事他又何嘗不知道?但是他們倆這些年下來,病是怎么病過,傷卻是不少的。本來捕快就要緝捕盜匪、猛獸,一個不慎受傷那就是常有的事情。他們倆這捕快還越做越大,于是接觸到的危險層面也越來越高。 畢竟,戰場都上過了。 “在發什么呆?”盧斯手上原本捻著馮錚的一縷頭發把玩著。他的聲音嚇了馮錚一跳,盧斯趕緊松手,沒讓自己拽疼馮錚的頭發。 “在想你剛才那話不只是對我說,你自己更得記得。你身上帶傷的時間可是比我長多了,臉上的青紫可不是剛消下去?” 盧斯臉上一黑:“咱能別提我那鼻青臉腫的往事了嗎?”他身上傷口愈合的速度也挺快的,可沒受傷不知道,這受傷了才明白,他臉上的傷消下去,就算是用了好藥,也比正常人滿了三成。就半個月前,他眼睛下面還有一層淡淡的黑呢,索性看起來跟黑眼圈似的,不打眼…… “行,不說?!瘪T錚笑了笑,搬著盧斯的腦袋,“下來,你既然醒了,那就吃點東西?!?/br> “嗯!”盧斯一模自己的胃,還真是餓了,“吃!大魚大rou都上來!” 馮錚看他這樣子,搖了搖頭。 盧斯吃飽喝足,伸了個懶腰,手下來的時候,正好拉住了馮錚的手:“錚哥……” “還餓?別吃太多,暴飲暴食……” “欠我的,該還了吧?” “!”瞬間,馮錚從耳朵紅到脖子,從回來到現在,時間這么久,馮錚還真是,把當初答應的事情忘了。不過他臉紅不是不愿意,而是腦海里瞬間噴涌出的各種想象中的場面,讓他禁不住又臊又熱,當然還挺期待的。 盧斯看他這樣,嘿嘿嘿笑了起來,他那張臉這么笑倒是不猥瑣,只是讓馮錚的臉更紅了:“不過,也不急這幾天。大軍回來,凱旋儀式咱們無常司都得幫著衛護,魏家的事情也要去跟靖王說明白了。這些弄好,那才是咱倆的好時候,你說對不?” “對……”馮錚表示……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點小失望啊。 這天晚上兩個人自然是蓋上棉被,老實睡覺。轉天起來,迎接他們的就是無數忙碌的公事了, 從十月一直忙到十一月,祝捷,獻俘,與靖王說明,還有之前積攢下來的案子,如今軍國大事總算是告一段落,這些案子牽涉到的人也就要該怎么判怎么判吧。等這些都弄完了,眼看就是過年了,盧斯和馮錚都以為他們期待已久的“好日子”就要來了,誰知道勞興州來了急信——老錢頭,去了。 第188章 老錢頭是師父,但對盧斯和馮錚來說, 幾乎就是第二個父親一樣, 兩個人得到消息立即便請了假, 星夜朝勞興州的惠峻趕。 他們雖然是一路快馬加鞭,可兩地畢竟路遠, 信送過去,他們再趕過來,到了惠峻時,人早就已經下葬了。 最后一面都沒見著,兩人也說不了什么, 只能是讓柳氏帶著,披麻戴孝的去老頭墳上磕頭燒紙。老頭的墳修得不錯,很是的大氣, 碑也刻得好??稍僭趺礃舆@些也都只是身后事, 老頭已經去了。 柳氏身著重孝, 懷里抱著個還不知道事的大胖小子,那小子該是被嬌養著長大的?,F在天冷,穿著簇新合身的小棉襖(這年頭大多數人家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不會穿新的恰好合身的衣服的),只是棉襖外頭縫著麻布, 遮住了棉襖該有的喜慶色彩, 臉頰又白又嫩,伸出來的手有著四個小窩窩。等到了房里,柳氏就將棉襖脫下來,能見著孩子手腳上都套著銀鐲子, 脖子上掛著個銀項圈。 這孩子不吵鬧,等到回了房里,看著盧斯和馮錚這兩個師兄,就不住的笑。 不過,這要是平常走親戚的時候,小孩子這樣,盧斯和馮錚挺高興的?,F在是老頭死了,他們倆看這個孩子就覺得他有些沒心沒肺了——你是死了爹啊,就算年紀小,也別成天高興成這樣啊。他們家高興就比這小子大一歲多點,可也懂了許多事了。 柳氏出去準備吃食回來,進了門,就見里頭只有她兒子一個人抓著個布老虎,吭哧吭哧玩,還有偶爾他對著兩個師兄笑的聲音。而盧斯和馮錚兩個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家里沒什么好東西,你們將就著吃吧?!绷戏畔峦斜P,里邊是兩個大海碗的糙米飯,還有一小盆燒rou茄子,且看樣子是剩飯菜——大概是給錢老頭辦喪事時吃剩下的。 “謝過師娘?!北R斯和馮錚也不挑剔,坐過去就吃起來了。 “吃、吃rou?!?/br> 胖小子看著他們來吃,伸手也要抓。被柳氏按?。骸皩殐汗?,你剛吃了蒸糕沒多久,小心肚肚疼?!?/br> 這孩子還算好勸,聽他娘這么一說,吸了兩口口水點了點頭:“不、不吃?!?/br> 盧斯和馮錚默默吃完了飯,盧斯問:“師娘,老頭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去了?” 柳氏聽盧斯一問,眼淚立刻就下來了:“我不知道,夜里睡下還好好的,可一早上起來,我一模,人,人已經硬了?!彼蛄藗€哆嗦,即便那是枕邊人,但想起來跟早已經死去的枕邊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夜,那也是夠陰森的。 馮錚按了按盧斯的手,盧斯也知道自己語氣太過冷硬,可誰讓他跟老頭的交情比跟這后娘兼師娘的交情更深呢?實在是忍不住。 “師娘,師父去了之后,可請了仵作?”馮錚接過了話來。 “???”柳氏抱緊了寶兒,“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叫了兩嗓子,家里就來了許多人,多是好心人,綁著我cao持……知府大人也來了,還說幫我通知了你們。本來是想等你們來再下葬的,可是又有人說,停靈的時間太長,他不好投胎去。于是,只能將人葬了?!?/br> 這倒是符合他這后娘的性格,盧斯記憶里他那便宜爹死的時候,也是這么個樣子。人被送回來后,稀里糊涂的就給葬了,整個過程里,柳氏除了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就是人家要銀子她就給銀子,徹底掏空了家底。 不過,現在這情況是比當時好了許多,畢竟有他們倆做靠山,還有知府直接過問,她這么混沌,讓人占便宜是少不了的,但至少不會跟上回一樣變成窮光蛋。 但這么一來,是絕對不會有誰特意去給老頭驗尸的。換衣服的時候,絕對能看出來有無外傷,那就是沒有外傷。中毒……柳氏跟寶兒都沒事,所以,真就是老頭年歲到了嗎? 盧斯跟馮錚對視,兩人同時嘆了一聲。 柳氏抱著孩子,偷眼打量兩人,怯懦著道:“拴、拴柱……大壯……你們師父去了……我、我一個女人家,帶著寶兒……雖然都知道你們倆是將軍,但、但不是有句話……叫遠水解不了近渴嗎?你、你們……” 盧斯點頭:“你是師娘,師父去了,奉養你,把師弟養大,是我們該做的?!?/br> “真、真的?!”柳氏剛才還流著淚,如今頓時是含淚帶笑,“對、對了!你們師父前些日子還念叨著,他房里那些東西不值得什么,下回你們來了,都給你們送去?!?/br> “我師父房里的東西?”盧斯看見柳氏笑,就有些別扭的感覺,如今再聽她這么一說,更覺得不對勁了。 “對,就是那一大箱子兵刃。你們倆是將軍,就該你們用的嗎?!绷厦Σ坏狞c頭。 馮錚眉頭也皺起來了:“兵刃……師娘,我師父房里該也有牌位和一箱子名牌吧?” “那些東西都在炕的暗格里頭!”柳氏道,“你們若是要正好也拿去!” 師父這是真的走得太急了,這些東西一點都沒說清楚? “師娘,我師父說過,這些東西都是師弟的?!瘪T錚站起來,看著寶兒,那孩子先是發現了盧斯的注視,對他笑,可接著大概是被盧斯的眼神嚇著了,回過頭,一頭就扎在了柳氏懷里了,“他在世的時候,該是也對您說過那些都是什么東西吧?” 柳氏抿著嘴唇低下頭:“他是說過……就因為如此,我才想著讓你們把東西拿走。那什么離家將,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們師父說,那些東西拿出去能得爵位,卻又有性命之憂……我們孤兒寡母的如何擔那么大的膽子?倒是你們倆,已經是大官了,那不是……更能擔待嗎?” 盧斯臉色比馮錚更難看:“師娘,老頭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氏先是茫然后是憤怒:“這……我不是說了……你、你們……你們難不成是懷疑我做了什么?!” “對,我們就是懷疑你?!北R斯皺眉,“你要么現在老實說了,要么……我們可不怕鬧大。老頭葬了沒幾天,現在天氣又冷,我們這就去把他挖出來,驗尸總能驗出什么來?!?/br> 柳氏眼睛猛地睜大,看了看盧斯再看了看馮錚,慘白的嘴唇顫抖不止??吭诹蠎牙锏膶殐禾ь^看著她,突然這小孩口齒十分清楚的大喊:“不準你們欺負我娘!你們是壞人!你們走!” 柳氏被寶兒的聲音驚醒,她摸了摸寶兒的后腦勺,眼睛一眨,淚水落了下來:“寶兒乖,你兩個師兄沒欺負娘?!?/br> “娘……” “能讓我把寶兒哄睡了再過來說嗎?雖說他年歲小,但……” 兩人點頭,柳氏感激的抱著寶兒去了旁屋,半刻鐘后,雙眼紅腫的柳氏回來了正房:“我哪里讓你們覺得不對了?” 盧斯道:“你那個笑就讓我覺得不對勁,不過,直到剛才你說離家將牌位的時候,我才直到到底是怎么個不對勁。你那是喜極而泣,是愿望達成的開心,一點悲都沒有??衫项^去了,不管怎么著你也應該是悲喜交加吧?” 柳氏點點頭,又問馮錚:“你呢?” “你一直裝得很真,直到剛才說到牌位……你明擺著對離家將有怨,說到師父的時候,你那怨就更深了,幾乎是恨了?!?/br> “你們這些人啊,不愧是專門做這個的?!绷系皖^玩著衣角,其實她年紀依舊不算太大,又是女要俏一身孝,如今歪在那坐著,也有幾分秀美,“我恨,我為什么不恨呢?對,跟你們師父,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對我好,還讓我有了寶兒,我更是喜歡了他三分??墒?,你們知道嗎?寶兒生下來,他就天天帶著寶兒拜那些牌位?!?/br> 柳氏咬著牙:“你們倆成了大官,我不眼紅!可是憑什么……憑什么他跟我說,寶兒這一輩子就只能做個捕快,且還要子子孫孫奉養那些牌位!”她抬起頭,“我也沒想要什么大富大貴!但是……但是你們做了無常,你們師父如何不能做無常?而無?!墒悄苡幸粋€后代讀書科考的??!” 話說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柳氏原本是個女人,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她得到了??墒钱斔蔀榱艘粋€母親,那她兒子擁有更好的生活就成了第一位。 錢老頭因為老夫少妻,對柳氏很是憐惜,關愛。但他有他的堅持,那就是給離家將守靈,他是個并不住在墳墓邊的守墓人。后代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因為這守靈人能夠繼續從他們家傳承下去了。這對錢老頭來說,是承諾,是榮譽,是他本人,以及他后代存在的最大意義。 但柳氏顯然不認同這個最大的意義……她更不認同的,是明擺著有更好的未來,錢老頭卻只愿意守著清苦的現在,并且讓她的兒子也背負著那一份陰森森沉甸甸的責任,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