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況且,就是因為這事情難辦,才讓咱們無常司來辦的吧?”馮錚伸出雙臂,拍了拍盧斯的肩膀,“咱們能撐過去,并非必死無疑,所以咱們不是棄子,只是被安排了一份比較困難的任務而已。你也說了這是你瞎想的,萬一真是你瞎想的,前頭還等著咱們的糧草呢?更何況,前線的軍隊,永遠都不嫌棄糧草多吧?你再想想太子,他不是沒機會回來的,但是皇帝讓他回來了嗎?” 沒,不但沒讓他回來,還下了圣旨,說;太子立誓與石城共存亡,朕嚎啕憂思,夜不能寐…… 大意是想兒子,非常想兒子,但我的兒子發誓要跟石城共存亡,我怎么勸都勸不回來,甚至大罵他都不回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你們都來跟我一起罵罵這個不孝的兒子吧。 這一份還寫好了送到了前線去了??雌饋磉@圣旨是把太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可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行了,別管之前太子不回來,是不是他自己甘愿的,這回他也都得甘愿了。他要是真敢偷偷摸摸的回來,石城守住了,那他太子爺別當了。石城沒守住,那他也就跟石城“共存亡”了。 對兒子都這樣,對臣子可想而知是什么樣了。 可還不能說他這么做是錯的,只能說,皇帝,尤其是一個好皇帝的差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得能取能舍。 “其實如果我的懷疑是真的,那還是好事,那咱們就能在原地多呆一陣?!北R斯這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金曉奇總算是適應帳篷中的氣味了,不但如此,他還跟周二愉快的說上話了。雖然周二也是有意表現得大嘴巴,但如果金曉奇不上道,兩個人也不會聊得這么高興了。兩人一個有心吹捧,一個有心說泄露,說著說著就說到外頭新來的那五百多兵馬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不知道!我們兩位將軍在江湖里又如何的聲望!你看外頭的人了沒?那一個是山大王帶著自家兄弟,一個是有名的鏢局領頭人帶著好漢!” “周總旗,那這可是好了,若是今日來五百,明日來五百,要不了幾日,大人麾下弄出個萬把人馬來,那還怕得誰去?” “哈哈哈哈!”周二大笑,“果然是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能隨隨便便就招來萬把人馬的,那不是人,是神仙。兩位將軍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就是這兩位了?!?/br> “哦……那也是極其了不得了?!?/br> “是啊,這要是換成咱們,別說遇到危難跑來五百兵馬助拳,就是五個人怕也是難啊?!?/br> 金曉奇又是一陣吹捧,周二道:“不說了,都這個時候了,明兒還得起來忙。睡啦!睡啦!” 周二邊說,邊把他的靴子脫下來了。瞬間,自以為已經百毒不侵的金曉奇,只覺得胸口仿佛被撞了一下似的,胸悶難忍,額頭也是突突的一陣猛跳,此時此刻,他并沒覺得自己味道什么味道,因為那種臭已經超出了他鼻子的能力范圍…… 他喉嚨里發出咯咯兩聲口申口今,頭一歪,直接就暈死過去了。 金曉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周二并不在帳篷里。等他一出去,就看見外頭有個戴著大口罩的小兵等著他:“金曉奇?跟著我走?!?/br> 金曉奇其實現在都是懵逼的,這人叫他,他就跟著人走,然后人家把他帶到了一處無常們吃飯的帳篷里,給他打了一份吃食,金曉奇一口餅子下去,嘔的一聲就吐了起來。他突然間就感覺到臭味了,不只是鼻子里臭,就是嘴巴里吃進去的東西也臭,整個人吐到膽汁都吐出去了,再次昏厥。 再醒過來,外頭已經是黃昏了,而且他沒在周二的帳篷,而是在傷兵營里。蓋著干凈的被子,還能聞到熬藥的味道,金曉奇哇的一聲就痛哭了出來。 沒多久,首領就來了:“你也是本事,吃飯吃吐自己,讓人送來傷兵營的你也是頭一個了?!?/br> 周二看著他,都沒法遮掩眼睛里的仇恨;“你懂什么!” “呵呵?!笔最I冷哼,“我那是夸你呢,不識好歹。算了,讓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沒有?” “清楚了?!苯饡云娴皖^,“就那五百人,再沒有旁的了?!?/br> “你確定?” “你覺得我說話不算,你找別人去啊?!?/br> “那大軍為什么停在這里不動?” 這事可是真沒來得及問,但金曉奇被這么折騰,恨盧斯是恨到了骨子里:“因為那盧斯膽小怕事,說是再朝前走,就要碰到蒙元人了,不如等大軍來接?!?/br> “若是如此……那可是麻煩了?!笔最I點點頭,站了起來,可臨走他還是稍有的發了點善心,“你不是還要勾搭馮錚?那有空趕緊去清洗一番吧。太臭了?!?/br> 第167章 首領說完就走,金曉奇憤怒得差點把被子撕裂了, 卻又驚恐不已——那臭味真的已經滲進他的身體里了? 其實金曉奇這些抹黑盧斯的話, 還真是歪打正著了。唯一的區別, 就是盧斯并非因為膽小怕事,而是真的知道前頭有埋伏, 這才不走的。 首領會去也撓頭,他沒辦法催促盧斯和馮錚繼續上路。他們倆室主官,兵丁里雖然也有小官,但品級差太大,不當事, 首領認識的也不多,他沒法煽動小官們逼迫兩位主官更改決定。放出流言?說兩位官老爺怕死,所以不去前線?首領以己度人, 覺得那么做, 可能反而讓更多的人死心塌地給那兩人干活了——都知道前頭危險, 都不想去送死。 那怎么辦?想來想去,山不去就我,那就只能我去就山了。 只剩下把消息傳出去,趁著他們這運糧隊還沒把營地周圍的陷阱挖得太喪心病狂, 讓伏擊的隊伍趕緊過來強攻! 當監視的人報上了信, 說截住了首領送出的消息時,盧斯和馮錚也是驚喜不已。他們還發愁呢,結果對方就動了,真是再驚喜不過了。 把對方這最后的線路握在手里, 雖然嘉家丁那邊的人還不能確定是全部已經都在掌握中,但兩人也不愿意再等了。一聲令下,該抓的全都抓了。 一番嚴刑拷打,終于有人憋不住,招供了。眾人這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么,他們確實是要配合蒙元的埋伏襲擊運糧隊,但卻并非是要剿滅糧隊,燒毀或者搶奪走糧食,而是要里應外合,把糧隊控制在自己手中。 這也并非異想天開,他們這糧隊各路人員混雜,到時候只要講盧斯、馮錚還有幾個大頭抓住,殺光他們的親信之人,逼迫他們降服,蒙元人和漢jian再混雜進去。這時候蒙元的大隊人馬可以撤退離開,就說是被打退了,大多數人真不會知道事情的究竟。 等到糧隊進入石城,都知道盧斯和馮錚與太子相熟,那他們能夠借助這兩人到太子身邊,將太子擊殺。這時候,靖王的處境可就有些微妙了。就算他依舊戰勝,可太子死在石城里,那皇帝能給他好嗎? 即便靖王對大昱忠心,不計較戰后的事情,但他的手下人也全都不計較嗎?再經油jian細散播謠言,軍心必亂。 甚至如果機會好,可以將靖王一起擊殺,那蒙元人就更輕松了。 “這計策還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北R斯呲牙,他聽著背后有那么點發冷,“不是都說蒙元人直腸子嗎?” “蒙元人是直腸子,但他們要都是直腸子,也沒這么多年跟咱們打來打去的事了。況且,這么多年過去,昱朝總得有一二不肖之徒跑到那邊去,愿做奴才給蒙元人出謀劃策?!鳖D了一下,馮錚又說,“也是咱們運氣好,遇到的金曉奇是個眼界窄的?!?/br> 金曉奇這個人,也不能說他傻,就是他這個人自小的生活環境,大概就沒見過什么好人,也沒見過有真情的人。他以己度人,拿過去對付人的經驗放在盧斯和馮錚身上,不倒霉才怪了。 又在原地停留了三日,這一日,突然有游騎回來稟報。 “蒙元人?一千五百上下?” 蒙元人都是一人帶兩馬、三馬,看他們的騎兵數量,往往不像步兵看起來那么準確,只能大概估計。 “是?!眮韴笥嵉挠悟T點頭,“距離大營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了?!?/br> 有了這人的報訊,自然是趕緊將總旗們叫來。 盧斯皺眉:“比咱們預計的時間短了三五日,是咱們營地里依舊有沒有拔除干凈的jian細嗎?” “應該不是……如果是咱們這邊的營地出事,那這個時間反而是短了,會不會……是石城那邊?” “石城得到消息,要有動靜了了?”盧斯一怔,明白了。確實,算算時間,他們派出去的傳訊兵,要是沒出什么差錯的話,現在也該到了。 那蒙元埋伏有動靜,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好事了——前提是他們能扛住對方的進攻,等到自己人到來。 總旗們得了命令離開,周開和馮五就被叫進來了。 “周大王,還請您帶著您的人,扎進林子里去吧?!北R斯說。 這些日子下來,周開跟馮五的兩隊人馬,他們也看明白了。馮五的人比較不錯,不惹事,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幫忙,還經常組織人打獵,給隊伍里添幾分rou食。周開的人就比較一言難盡了,也就是剛開始的兩天比較老實,后來就亂了,在軍營里到處偷雞摸狗,裹亂搗蛋。 原來兩隊人馬都是靠著軍營的外營搭的自家營地,現在周開的人已經被趕得開開的。 周開一聽,臉色就不好了:“將軍,我那兄弟是有些不成器的,但絕對沒有一個是孬種,這韃子一來,您這就讓我們滾蛋了,實在是……” “周大王,還請稍安勿躁,聽我們說完?!瘪T錚溫言勸著,“說起來,您也是我們的長輩,見多識廣,那您該知道,行伍里的事情和江湖上的拼斗,不是一碼子事?!?/br> 周開反應那么大,其實也因為他心虛,有些收下人干的事情,確實經不住說嘴。況且那詔安的事情,他一開始提了一嘴,后來怕當炮灰就不說了,他自己都覺得沒臉。如今聽兩人好生勸慰,他也耐住了性子,跟著點了點頭:“這也確實?!?/br> “您看,要是把您山寨的兄弟都拉到咱們營地里來,到開打的時候,面對著人家的馬刀鐵騎,這兄弟們能干脆頭皮上嗎?” “當然沒問題!”雖然這五個字他自己說得都不夠干脆。 “若是如此,那就是我們讓兄弟們送命了?!瘪T錚笑了笑,“您也說了,兩邊就不是一碼事。兄弟們都是沒經歷過cao練的,怎么打?相反,你帶著人,隱在林子里,隱在山上,那元人擅長的是馬戰,哪里能找得到兄弟們?這到時候就是我們藏起來的一柄尖刀!” “哦!原來是分兵,讓我們出去打埋伏?”周開聽明白了,雖然干的是一樣的事情,他心里也送快多了,“沒問題,就交給我了!”可是拍胸脯保證后,他又斜眼看著馮家五兄弟,“那他們這些走鏢護院的,也是江湖人吧?也要把他們放出去?” “您也知道他們是走鏢護院的,干的是守的差事,等著人打的,跟我們現在的情況類似,所以,馮家的隊伍,就要留在大營里了?!?/br> 周開這才徹底舒坦了,拱了拱手,接了軍令,還被安排了一份軍糧,回去帶著人領了,拆了自家的營地,就進到林子里去了——他們也是真善于這份活計,就跟藏進了樹林里的樹木一樣,尋不著蹤跡了。 周開一走,馮錚和盧斯這才照顧馮家五人坐下,雖然兩邊的人真見面沒幾次,但交情卻比一般的好友好得多。況且,盧斯上次提出來的詔安的事情,他們也都答應了。這次若是能成功攔阻住蒙元人,那就是帶著軍功接受詔安了,更是與尋常不同。 閑聊了片刻,馮家五人走了,盧斯和馮錚也步出了主帳。就在營門前頭的空場,這時候三十人多被按在那里,正是這段時間抓起來的jian細,金曉奇和首領赫然在列。他們身上大多帶著被拷問過后的痕跡,許多人萎靡不振。 金曉奇的下巴直接被卸了,這是盧斯吩咐的,以防萬一他嚷嚷出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盧斯現在已經被自己人懷疑頭頂大草原了,但是……之前那叫為了事業而暫時忽略名聲,現在可就不一樣了。 今天從早些時候,也就巡哨回來通報了消息后,這些人就被押到了這里,有無常的小旗在這里大聲宣講,說明白了他們乃是私通蒙元的jian細,今天要被處斬。 盧斯和馮錚出現之后,也沒多廢話,一聲喝令,抬手揮下,三十多顆人頭就滾落在地! 這些人必然還有沒吐露的東西,他們營地里也必然還有沒發現的釘子,但留他們在,營地里得分出人手盯著,還要他們浪費糧草,更何況他們這人數也不少了,萬一前頭打起來,他們再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呢? 現在,跟蒙元人打仗,打勝仗才是關鍵,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計。這些人,還是死了干凈利索。 這些人頭拿桿子一戳,立在大營的各處,作為警示。 而蒙元人的到來,并沒用三日,只是不到兩日后,盧斯和馮錚就看見了從遠處而來的風煙,聽到了轟隆隆如地動雷鳴一般的馬蹄聲。 盧斯也是看過國慶閱兵的男人,但那時候的感覺跟現在完全不同——不只是因為敵友異位。 要是馮錚沒站在他身邊,他第一時間就要跑了。 轟隆隆的騎兵過來,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停下了,蒙元大漢遠遠的揮舞著兵器,發出尖銳扭曲的嚎叫,可終于是沒有沖過來。就算一人多馬,馬能換可是人卻不能換,這些人也是緊趕慢趕過來的,蒙元人畢竟是人,不是精力無限的妖魔鬼怪。 盧斯這邊又早就筑好了營寨等著,可算是以逸待勞了。妄自發動進攻,對他們沒好處。 可這蒙元人也是膽子大,搭營的地方距離糧隊的大營也不算太遠,那邊一嗓子喊得聲音稍微大點,這邊都能聽清楚。 夜里,蒙元人點燃篝火,載歌載舞起來。 相對于他們的放松和愜意,盧斯和馮錚這邊的就就緊張惶恐多了。即使有輪值守夜的人,可大多數人依舊沒法安睡,幸虧提前分出了人手去各處仔細巡夜,才及時將幾起夜驚,撲滅在萌芽里。 就他們這幾千人,若真發生了夜驚,不用蒙元人打,一夜過去,自己人都把自己人殺干凈了。 “將軍,蒙元人一早分了五隊人出去,每隊都在五十人上下!” “他們分人出去干什么?”馮錚皺眉,苦思對方這動靜緣由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這邊的戰斗力發苦——不算民夫,他們的人數是蒙元人的三倍,現在對方更是只剩下了千把人,可他們就愣是不敢主動出擊。 “壞了!”盧斯反應卻快,“聽說蒙元人有個習慣,攻城拔寨的時候,會把老百姓驅趕在前頭。這附近……還有百姓吧?” 眾人聽他這么說,臉色也是一變。 是還有,老百姓故土難離,跟他們說有兵災了,一部分人逃往了附近的州縣,可也有不少人只是躲進山林里去,準備等兵災過后再出來??墒乾F在天氣越來越熱,野獸還好,最要命的是各種蚊蟲,普通老百姓怎么呆的住。又一直沒見蒙元人殺過來,這時候信息閉塞,昱朝跟蒙元一貫以來的戰績又是勝多敗少,百姓只以為是前頭把蒙元人打回去了,就干脆回家了。 他們的人分散出去,偶爾也會撞上百姓,都會勸他們離開,可這些百姓到底離開還是沒離開,那就不知道了。 “要不然我帶著無常出去,跟他們打馬戰?”馮錚側頭在馮錚耳邊問。 “說胡話呢?!瘪T錚搖頭,“無常頂多都是騎馬的步兵,就算是你,你練過的那點馬戰都是為了好看的。你連騎射都不會,人家遠遠的一輪箭過來,你就有命出去沒命回來了?!?/br> “唉……”盧斯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充滿了極其強烈的無力感。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晌午過去,蒙元人分出去的幾路騎兵都回來了,瞭望臺也送來了不好的消息,他們都帶了百姓回來,多則數百人,少則幾十人。 眾人都以為,蒙元人明天就會開始進攻了,雖然不甘愿,但大家也知道,到時候,必須得把沖在前頭的百姓射死。否則,也只是讓百姓拿自己的命填平陷阱,然后讓蒙元人的馬蹄踩在百姓的背脊上,沖到大營前頭來。 可他們誰都沒想到,自己還是把蒙元人想象得太善良了。 “將軍!將軍,你們快出去看看吧!”輪值到在前線觀察的孫昊,突然就兩眼通紅的沖進了主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