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不是他們家丟的, 但他們家的孩子是讓我幫忙報仇的。且這戶人家也恨急了這種人, 愿意幫我這個忙?!?/br> “……那他們的孩子……” “讓個混子折磨死了, 這死法太難聽,傳出去沒得讓人嚼舌根,讓孩子不得安寧?!?/br> “哦……是趙瘌???”馮錚醒悟過來幾個月前有個混混酒后失足,淹死了, 可當時去驗看尸首的時候, 盧斯不像是過去那么仔細認真,反而就是走程序一樣疏忽得很,盧斯也沒隱瞞,就說這人糟蹋了好人家的孩子, 這是罪有應得,馮錚當時也默認了。 這種被欺辱的事情,極少有人報案,要想報仇,只能靠這種法子。原來以為趙癩利只是欺辱了人,誰知道原來還是虐殺的。果然是罪有應得! “對?!北R斯其實還是對馮錚有點隱瞞的,趙癩利那個,可是他親自動的手,別看那人尸首表面沒啥大傷口,其實他臨死之前受的活罪,一點都不比被他害死的孩子少。 “唉……這世上,怎么總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宏正十九年,盧斯十七,馮錚二十,紅線十八了。 秦歸在老爺開印的頭一天里,從壯班被調都了快班,成了盧斯手底下的捕快一名。去年年底的吃小兒心肝的余波,也終于散去。秦歸除夕和正月十五都是在盧斯和馮錚家過的。 紅線對高高壯壯,容貌剛毅的秦歸很有好感。秦歸看著白凈漂亮,女紅灶上都拿得出手,為人溫和的紅線,只剩下一個大紅臉了。顯然這對年輕人對彼此都很合意。 就是秦歸對自己命硬這件事一開始還有些猶豫,直到兩人的八字批出來是天作之合,他才是放下了心來。 盧斯:五兩香火銀子沒有白給啊。 年前趁著辦年貨的時候,眾人也都被幫著紅線添了不少嫁妝。 “栓柱,你jiejie的事情是定下來了,這就該輪到你自己了,你喜歡個什么樣的姑娘???” “娘,你別管,我有心儀的人了?!?/br> “哎?”柳氏頓時慌了,“你既然是有了心儀的人,才更要我去管啊。你是紅線的胞弟,家里頭的頂梁柱,你給她找婆家那是理所應該??晌?、我是你娘,怎么能你的婚事我不出面呢?” 她這是以為盧斯對她有什么不滿呢。 “娘,我喜歡男人,你就別……” “砰!”門那邊突然傳來一聲不小的響聲。 盧斯站起來,兩步跨到門邊,一開門,就看見剛穩住身形的馮錚。馮錚看著盧斯,臉上的震驚和尷尬還沒收回去,右邊額頭磕紅了一塊,顯然是剛才聽到聲音,沒站穩。 “錚哥?!?/br> “大、大壯!你別聽你師弟胡說!什么喜歡男人什么的……”柳氏趕緊跑過來打圓場,現在兩家人住在一起,親如一家。但親兄弟還有分家的時候,更何況不過是師兄弟?而且馮錚年歲可是比盧斯大得多,他更該早些娶親??扇⒂H之后,兩家若是依舊親親熱熱的才是長久之道。 可剛才馮錚聽見盧斯自爆喜歡男子,若是有了什么不好的誤會,讓兩人走遠,那柳氏覺得自己可就是罪過了。 馮錚面色不變,可耳朵徹底紅了,甚至這種紅延伸到了脖子。 兩人剛認識幾個月的時候,盧斯就確定馮錚也喜歡男人,可能對他也有好感??墒堑鹊奖舜嗽絹碓绞煜?,感情越來越親厚,他反而不確定了。甚至早就定下來的表白,也一次又一次的不敢說出口。 這讓自認為自己還算果斷的盧斯發現,他在感情上也是個優柔寡斷的懦夫。他怕,怕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錯了呢?開弓沒有回頭箭,說出去的話可不能收回來,若一切不過是他異想天開呢? 可猶豫來猶豫去,就猶豫出了現在這么一個結果。 盧斯深吸一口氣,干脆道:“錚哥,我心悅你,你可愿與我結契?” 馮錚就跟被電了一下似的,整個人一僵,盧斯有一瞬從他面上看到了喜悅——翹起的唇角分明是一抹笑,可下一個瞬間,馮錚臉上就只剩下了為難與遺憾,他低頭:“多謝師弟抬愛,可是,你我還是只做師兄弟吧?!?/br> 說完,馮錚就要走,窗戶紙既然捅破了,盧斯反而光棍了,他抬手就把馮錚的胳膊盧斯一把抓?。骸盀槭裁??” “咱倆……不合適?!瘪T錚的耳朵不紅了,是白。 “怎么不合適了?” “栓柱,你、你放開大壯吧?!绷洗笾懽觿?,畢竟在她看來,盧斯這么窮追猛打的做派也太難看了。 盧斯當沒聽見,就死死的盯著馮錚,馮錚為難的看著盧斯:“你還小……等你大點就懂了?!?/br> 這tm的是什么理由?盧斯哪里能接受:“錚哥,我這年紀的,若是沒有守孝,孩兒都能打醬油了?!?/br> “……你……有些事……” “錚哥,你覺得什么事,咱倆還不能跟彼此說的?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擔負的?”他倆是同甘共苦過來的,又干的是捕快這一行。為什么捕快是賤役,三代不能科舉?就是因為這年月的人,認為捕快太缺德,靠朝廷的俸祿養不活家人,那就只能靠著自己手里的權力吃飯,他們養出來的孩子也不會是什么好玩意。 這話,盧斯也認同。車船店腳牙沒罪也該殺,他們捕快就是管著車船店腳牙的,是在官面上跟這些人最貼近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正剛正不阿的捕快是沒有的,因為那樣的捕快是干不了事的,就得在一定程度上同流合污,甚至真正的污。 盧斯和馮錚從來都是合伙人,他們倆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好警察壞警察的手腕玩得爐火純青。臟的臭的,都是一塊淌過來的。 “給我、給我點時間?!泵髅魇莾蓚€人站在門口,馮錚卻像是別盧斯逼迫到了懸崖邊上。 “多久?” “一個月?!?/br> “成?!?/br> “?”盧斯明明干脆的應了,可還是沒放馮錚的手。馮錚疑惑的看著盧斯,卻被盧斯一手捏住了下巴:“錚哥,所以你還是心悅我的?只是因為有些難言之隱,才不愿應我,可對?” 轟!盧斯終于見識到了馮錚整張臉都紅了是個什么樣子。 盧斯也是在馮錚要求給時間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的,沒忍住問出了口,結果馮錚就真的不打自招了??粗t彤彤的正氣小哥哥,盧斯笑都兩眼彎彎,后槽牙都露出來了,這要是再滴幾滴口水,那就是明擺著的餓狼了。 馮錚再掙扎,盧斯這回就沒再拉扯他,干脆的放了手??墒邱T錚離開的時候,盧斯分明從他臉上看到了羞愧和懊惱——到底是什么事情,讓馮錚這么為難呢? “栓柱……你、你倆畢竟都是家里的獨苗……” “有jiejie和玲玲呢,等她們生了第二個孩子,過繼過來就好了?!北R斯隨口應道,同時又有些懷疑,難道真的因為是傳宗接代的事情?算了,反正就只是一個月。 盧斯本以為真的就只是一個月就能真相大白,誰知道,他跟馮錚的事情,絕對是好事多磨。朝廷下令,向勞興州移民! 事情的起因還得追到去年夏天,埠惠州、東琪州鬧了蝗災,這兩個州不是頭一年鬧天災,而是洪水、干旱、蝗蟲,連續鬧騰了三年了。別說這兩地的糧倉,就是附近幾個州的糧倉,也因為救災被搬空了。不得已,朝廷下令許當地百姓逃荒求活。 對,這年月當流民也是要有官府開具的路引,否則私自外逃,那就不是流民,是亂民,不需要救濟,其他地方的官府可直接絞殺。 百姓有不少朝著北方都城的方向跑來了,去年冬天,靠著朝廷的調度,活下來了八成——這是官面的數據,但老頭跟兩個徒弟私下說,活下來的頂多也就是六成。然后轉過年來,這些逃荒出來的百姓要怎么安置,成了朝廷上的大問題,就連百姓鄉間也在議論。因為別看今天是人家逃荒,說不準哪天就輪到他們了。 但勞興州的人們,本來以為這件事跟自己距離得還很遠,誰知道轉瞬間,這個大擔子就有二分之一砸在他們腦袋上了。朝廷要在移民中選五萬人,直接移民到勞興州來。 勞興州現在整個州,也就八萬來人吧,一口氣來五萬人?!開印沒兩天,就收到這份圣旨,盧斯覺得胡大人都要暈過去了…… 急匆匆把其余官員都召集來,這些身上還帶著新年懶散感覺的官老爺們頓時就都雞飛狗跳起來了。盧斯稍微靠花廳近一點,就能聽見里邊各種咆哮的聲音——眾位官老爺們都在掐架,有的地方想要多點人,有的地方不想要人,大多數是不想要太多人。 是情況越好的縣越不想要人……這些流民可都是遭了三年災之后活下來的人,老幼很少,婦孺次之,基本上都是青壯。說這些青壯都是老實憨厚的農家漢子,誰信? 吵吵嚷嚷了七八天,官老爺們一個一個垂頭喪氣的都滾蛋了。下頭忙起來的就是他們這些小卒捕快了。他們要去接人了,第一批兩千人已經接近勞興州最東邊的云縣了。從這種速度看,上頭早就有移民的打算了,否則這些移民來得不會這么快,分明是他們比圣旨出發得還得早上幾天。 不過這回的事情不是盧斯和馮錚去忙的,而是孫大虎與黃三兩名捕頭。這兩人乃是知府的原班人馬,過去跟老頭有些不對付,甚至被盧斯和馮錚兩個孩子壓著一頭??刹还苁抢项^,還是盧斯兩人都沒想過真把這兩人打壓下去,因為明擺著,是胡大人拉起兩幫人來玩制衡的。 如今這件大事交到兩人身上,兩人自然是興奮異常,臨走還對著盧斯他們說了幾句酸話。 但盧斯他們哪里有閑工夫搭理他們?不出公差的,一樣是忙得腳不占地,得跟駐軍那邊布置移民的安置路線,給胡大人在各個縣之間傳遞公文,代替胡大人實地查看給移民安排的住宿和吃飯。 不過幾天,盧斯的褲子因為騎騾子都磨破了三條!柳氏給他做的千層底的鞋底子磨得都該丟了!他這樣,馮錚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而且這還只是開始,移民接來,分散下去,然后才是當地官府即將面臨的大問題——磨合。 當地人絕對會欺生,外來人也必定會示威,當地的惡人會想著從這些外來人身上占便宜,外來的惡人也會想著從當地人身上找甜頭。一兩年之內,整個勞興州都會深陷在動蕩之中。 尤其朝廷雖然免了勞興州今明兩年的賦稅,但去年的賦稅可是已經都交上去了,這才是年初,州府太平倉里的糧食雖然還算豐足,上頭也允許他們使用了,可幾年勞興州要依然是風調雨順還好,這要是也鬧騰點天災……勞興州“樂子”可就大了。 成了知州之后因為日子好過,心情也好的胡大人,短短半個月內就把之前養回來的那點好精氣神都賠進去了。 捕快們的狀況也差不多,畢竟醒來溫和的胡大人很明白的說了,他們做的事情出了岔子,可就要打板子。因為這個,盧斯甚至都沒敢去追問馮錚那個答案,私事還是等公事完了再說吧。 第56章 “你倆總算是回來了,快到府衙去一趟, 又有案子了?!比~書吏現在是知府衙門里, 戶房的掌事人, 這個大移民上,一般的事情就是他負責的。盧斯和馮錚這是剛從下頭一個縣回來, 交令這種事就不需要找知府,只要找他就行了。 兩個累半死的年輕人本來以為多少能休息個一天半日的,誰知道剛來就得了葉書吏這番話。 葉書吏與兩人也是十分熟悉,交情不錯的??此麄z灰頭土臉的樣子,也有點心疼:“再撐撐, 這些日子過去了,也就好了。畢竟,現在的勞興州, 絕對不能出大事?!?/br> “是?!眱扇艘仓廊~書吏是好意, 對他拱拱手, 進去找胡大人了。 “你倆……”胡大人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得勁的,雖然王員外這件事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只是懷疑已經足夠給他提醒了——他在破案上太依靠這師徒三人,結果……第一次嘗試選擇別人, 就差點出了大事。但胡大人不是個偏激人, 他想著自己坐鎮一方也做不了多久了,一旦回到中樞,就沒必要和這些小吏打交道了,何必在這件事上糾結呢。誰用得順手就用誰好了, “本官也知道你倆辛苦,可是在如今本官也只能靠著你們了?!?/br> “大人言重了,小人愿為大人效勞?!睅熜值芏粟s緊行禮。 有你來我往的,到辛苦,表忠心了一番。胡大人才把到底出了什么事說了出來。 這兩人帶著人出去后,盧斯和馮錚在惠峻忙了一陣,也去了其他縣帶人,外帶安置人,他們忙得腳打后腦勺,哪里有空去管別人干得怎么樣?,F在胡大人一說,兩人才知道,竟然是第一波派出去的孫大虎和黃三那出事了。 要在云縣安置的流民并沒有被徹底打散安排進各個村莊,而是分成八百、七百、五百這樣三波人,分別組成長順、長平、長安三個新的村落。剛開始一切還算順利,長順村和長平村分別建立起來,可就在長安村也即將把人分派下去的時候,出事了。 長順村里,先是有個女子失蹤,結果第二天只找到了女子被侮辱致死的尸體。流民憤怒,抬著女子的尸首鬧到了知縣衙門,一口咬定這是當地人干的。云縣縣令王大人抓了一幫地痞流氓,雖然沒把兇手找到,但也算是將這事情按了下去。 誰知道不出七天,又有女子被侮辱致死,這回死的是長安村的??梢驗殚L安村還沒建立起來,只是有個名頭,這最后的五百人還被圈在個破廟里,由士兵和捕快看守呢。這事情一撓出來,頓時又傳出了這事情是本地人和捕快勾結做下的,于是流民鬧得更厲害了。 這邊的鬧騰還沒平息下去,縣城又發現了女子尸體,這回死的不是流民女子,而是當地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于是流民和百姓一塊鬧起來了。 “幸好習辰官聲一向不錯……”胡大人感慨,看向兩人時,表情立刻鋒利了起來,“你二人務必要盡快穩定民心,須知道,民心亂了,什么都是虛的,可明白?” “遵大人命!” 這就是很直白的暗示他們,即便沒找著真兇,也要用最快的速度妥帖的推出一個罪犯來。盧斯在肚子里暗道:廢話!那云縣縣令王大人不是早就這么干了,抓一幫地痞流氓進大獄了??勺チ四敲炊嗳?,管不住兇手依然在行兇啊。 “你倆下去吧,休息半日,明日啟程吧。這回,本官也不給你們定期限了?!辈欢ㄆ谙?,表面看來是最大的信任,實際卻比定了期限還要給人以緊迫感。 等到出了衙門,盧斯見馮錚眉頭緊皺:“錚哥,若是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br> 馮錚努力打起精神對盧斯笑笑,一直到走進了家門,他才低聲道:“我原以為胡大人是個好官……上回王員外的事情,可以說是王員外已經死了,即便沒有真相大白,但他也得了懲罰??墒乾F如今遇到這種事情,怎么大人絲毫也不為那些可憐的女子……” “胡大人依舊是個好官,只是他看到的比咱們要高。他現在想的是盡快安穩民心,要是流民和本地人的矛盾越來越大,甚至于激發,那到時候死的就不是幾個女子了。大人物想的,是如何在損失一小部分人的情況下,保住大部分人的安穩和平和?!?/br> “那就不能都不損失?” “那得看什么情況,兩全其美的事情總是少之又少的。作為老百姓,自然是沒有誰愿意成為被損失的人,但若是身為被保住的大部分人卻又是千般好萬般好的。自古以來人就是這么過來的,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不過,那些獻身的人,也有些是自愿的?!?/br> 盧斯也有些感慨,上輩子覺得先烈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但在這個太平盛世里過了這些年,今天頓時就有點胸口一熱滿腔感動了。要是真能有回現代的機會,他一定拉著媳婦去烈士陵園拜祭去——對,不能帶媳婦他就不回去了,那個時代雖然好,但已經沒有什么讓他留戀或者憎恨的人了。那個把他殺了的人?那家伙就是個傻子,以為這樣得來的位子能坐多久?鼠爺的天下,可從來都不是好勇斗狠得來的。 至于自己來個改天換地?免了吧,痞子知道自己的斤兩,干不了那種大事業。 他們算是不上不下的一小波人,和他們同階層的人,大部分不是隨波逐流就是同流合污。像是馮錚這種正義感強,又有腦子的,那在遇到一些情況的時候,就要難受了。 盧斯看著馮錚,他自己當不成烈士,但要真是遇到那樣的世道,馮錚絕對是那樣的一批人。他摸摸臉,略微有了那么點自慚形穢。 馮錚沉默了一會突然道:“如今這件事,咱們還是能讓他兩全其美的——盡快抓到犯人!” “錚哥……”現代還沒哪個國家保證有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呢,馮錚這開口就要抓犯人,盧斯能怎么辦?當然是支持啦,“好!” 本來就疲勞的兩人,回去隨便吃了點東西,查看了一下破案的大木頭箱子里有什么缺少的,天還沒黑就躺下睡覺了。 一夜起來,盧斯感覺自己那疲勞勁根本就沒緩過來,他是兩世為人,知道不能再這么下去,否則年輕的時候不斷超支,年歲大點身體可就要連本帶利的算賬了??墒侵罋w知道,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