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可是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今年送租稅的隊伍,就遇到了一群不在意規矩的盜匪。 盜匪一出,其實人也不多,也就是十來個人??擅穹蚨寂掳?,要么轉身就跑,要么蹲地上發抖。捕快們也不是都有膽子反抗的,盧安猛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加入了與捕快并肩作戰的隊伍。 結果就是他當場死亡,捕快大半重傷。剩下還能行動的捕快把逃跑的人都叫回來,重新把完好無恙的租稅到了州府。 馮錚的爹,不只是捕快,還是當時帶隊的捕快頭。他只是胳膊上挨了一下子,自以為無恙,誰知從州府回來,刀創潰爛,沒幾天就死在了家里。馮錚這是剛料理完他爹的后事,替了他爹的職,然后立刻來找恩人來了。 盧斯腦袋里閃過一絲靈光,→_→可他沒有靈光乍現,只覺得有什么事情不對勁。不過先把這一絲不對勁放下,還是招待正氣哥哥比較重要。 他捂著臉,嗚嗚嗚假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多謝馮兄將此事告知在下,否則身為人子,連自家親父如何去的都不知道,實在是太過不孝了?!?/br> 馮錚看著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偏偏還用大人語氣跟他說話的小孩子,眉頭越皺越緊:“盧家小弟,你家……原來不在這吧?” “讓、讓大哥見笑了,我家之前出了點事。辛虧族中照顧,此地乃是我村中的更房?!庇眯渥雍莺萑嗔巳嘌劬?,盧斯露出一雙紅眼睛,滿懷感激的看著馮錚。 馮錚眉頭皺得更緊,正要說些什么,卻聽外頭一聲喊:“可是有差官老爺到了?” 這聲音,大伯伯? 不等馮錚答應,盧斯這間小房的棉布簾子又被掀開了,外頭就進來了四個人,打頭的果然是盧長德為首的,盧家村掌權三老,后邊跟著的卻是表情不大自然的盧有寶。 第6章 盧斯非常不高興,尼瑪就算這地方是借用村子里的更房,但如今這也算是他們家吧?現代都沒說敲門就進的,古代隨隨便便進人家內室更是極端失禮的表現吧?這幾位,這是不把他看在眼里,還是自以為跟他很熟??? “栓柱啊,知道你身子不好,你娘和jiejie又不方便,我們就不請自來了?!北R長德進來便笑,又與馮錚說,“見過這位差爺。栓柱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若有什么事吩咐,盡可來村子南邊朝東頭數第三個門。有寶,傻站著作甚,還不快把東西放下?” 盧長德自己大概是沒感覺出來,他說自家地址的時候,語氣里分明透著得意。他也該得意,他家是盧家村最富裕的一家,院子自然也是最好的,即便還是土坯房,可他家房頂子是瓦啊。 盧有寶聽他爹吩咐,匆忙也放下一個筐,從里邊拿出一條rou,一袋子糧食。 然后這三老與盧有寶就也跟炕上坐著與馮錚閑談了,盧斯根本插不進話去。不過片刻,馮錚告退了。三老與盧有寶將人送了出去,就沒回來了。 等盧斯房里安靜了,柳氏才怯怯的進來了:“栓、栓柱,人都走了?” “嗯,走了?!北R斯從炕上下來,彎下腰來翻看兩個筐里的東西。馮錚送來的是十幾斤白面,大概五斤rou,肥油厚厚的,還有一條凍得硬邦邦的大鯉魚。 再看盧長德送來的,rou都是瘦rou肥油只有指甲蓋大的一點,糧食口袋打開里邊是都結了疙瘩的黑面,依稀還能看見不像是面疙瘩的小黑團——不是老鼠屎吧? 這袋子面可是把盧斯惡心夠嗆。不只是老鼠屎的惡心,還是他那大伯伯做事的惡心。對方是篤定了他不會朝外邊亂說去,說了也沒人信,反而壞了自己的名聲,這才這么干的。 惡心過之后,盧斯笑了。這算不算是小痞子遇上老無賴了?這事沒完。 邊上一直看著,想過來不敢過來的柳氏,被盧斯嚇得又退了兩步。 盧斯站起來,感覺自己現在好多了:“娘,我姐呢?” “紅線有點不爽利,在柴房歇著呢?!?/br> “柴房?這就我這一間房?快讓我姐到房里躺著來?!?/br> “這……栓柱,你畢竟大了,這不好?!?/br> 盧斯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想著自己一會去把jiejie叫過來,改了話題:“娘,我爹怎么死的,你知道嗎?” “這……服徭役的路上死的?!绷弦宦?,嚶一聲,眼圈就紅了。 看著柳氏就跟開了水龍頭似的,眼淚說來就來,滴答不斷,盧斯也是服氣了,他要有這手也不用次次揉眼了:“就是徭役,是病,還是傷?” “不、不知道,沒人說……”柳氏哭得更兇了。 盧斯沒管哭成淚人的后娘,站在那,呵呵冷笑一聲。行啦!靈光找著啦! 這破村子的男人,沒一個是東西的。便宜爹危難時刻起來救援,可不只是救了差役們。那些綠林好漢即便不殺百姓,他們劫了租稅,縣令若是在時限之內找不出這伙大盜怎么辦?再收一回! 這可不是盧斯朝壞里想,食谷縣的縣令能到這窮鄉僻壤為官,腳丫子想也知道是沒錢、沒靠山的。送租稅都請不起官兵,指望著他能說動上峰找殺人不眨眼的大盜,或者免了食谷縣今年的租稅?免了它們,其他縣可就得不樂意了。不管相比之下,食谷縣的那點租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于是縣令得繼續薅羊毛,羊毛沒了?那就剁羊rou。 可是沒人啊,沒人說一句謝謝啊。努力回想,在原主發現爹死了就變得混沌的記憶里,依稀能看見當初把便宜爹尸首帶回來的人,話里話外都是他們家欠了天大的人情。從他們家拿東西走的,可不只是二伯那一家子。 要不然他喊冤的時候,男人都不怎么給他說話呢?不只因為顧忌著二伯四個男丁啊,還因為怕盧斯也找他們算賬去。且對二伯的處罰也實在是怪。 盧斯原來想要的,也不過是盧長德對二伯一頓訓斥,頂多罰點糧食和銀子罷了。結果是能逼死人的除族——盧長德這絕對是事先收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他們沒把便宜爹的恩情當回事,但有捕快記得呢。這年頭,捕快小是小,可對于普通鄉人來說,就是大了。正好盧斯把二伯鬧出來了,盧長德也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 你看我都把你二伯除族了,你還要怎么樣?再鬧騰就太不知足了! “娘,你……”盧斯本來想讓后娘包一頓餃子,就用那老鼠屎的面,然后他送盧長德家去,現在看來不成。他還得在村子里住呢,這么個臟心爛肺的老混蛋,偏偏手握大權,要是知道他記著仇,非得把他一家子都折騰死。 不過,這事可沒完。他記著呢。 “娘,你去收拾東西吧?!?/br> “好?!绷暇鸵嗟厣系目?。 “娘,我那意思是,收拾東西,咱們回家?!?/br> 柳氏的手哆嗦了一下:“栓柱啊,回家……你二伯……” “別怕,他們要是還想活命,就不會給我們找事?!弊焐线@么說著,實際盧斯也是有點怕的,不過從記憶看,他二伯是個還有點腦子的人。既然如此,那他二伯現在尋思的,就該是怎么從盧家村,從食谷縣遷走。 “萬一呢……” “那在這呆著,讓我姐凍死?”后娘包子是有好處,但太包子了,就讓人膩歪了。 “我、我去收拾?!?/br> 其實這邊也沒什么東西,就是鋪蓋和一點糧食。畢竟這是臘月,搬家不吉利。之前盧長德說的讓他們到更房來也只是“借”。 盧斯去柴房看了紅線,十六歲的少女,發黃面黑,躺在柴禾壘起來的“床”上,盧斯頭一回見識了啥叫臥薪。等到把人攙扶起來,盧斯這大病的人都能把她扶住,可見她是有多瘦了。 也不管什么丑不丑的,盧斯用被子裹著紅線,背著一個筐,大多數的東西都是柳氏肩背手提的——盧斯說了分幾趟拿,柳氏還是一個勁“沒事兒沒事兒”的,一氣弄出來了。 進了自家門,倒是不太冷。畢竟他們剛挪出去沒幾個時辰,火炕熄滅不久。把紅線放在炕上,柳氏點火,盧斯幫著抱柴禾進來,雖然一趟抱不了多少吧,但終歸能幫上點忙。 “啪!”這回從柴房出來,一坨阿堵物落在了他們家院子里,因還是濕潤的,這阿堵物立刻飛濺開,差點就濺到了盧斯身上。盧斯把柴禾一扔,轉身拿了自家的鐵鍬把阿堵物全鏟在里頭,踩著院子里的破條凳,直接扔回隔壁去了。 “殺千刀的小孽畜!”二大媽的尖利嗓音立刻響了起來,但立刻就聽門響。 “敗家的娘們!”二伯的聲音,緊接著啪啪啪的皮rou聲,還有二大媽殺豬一樣的叫聲。又過了一會,都安靜了。 盧斯滿意了,重新抱著柴禾進門去了。 他們挪回了小院,村子里啥動靜都沒有。旁邊二大媽吃了二伯一通好打也老實了。眼看著一天一天的,就到了初九。 “栓柱,你每天弄這幾個小碗作甚?”依舊面有病容,不過已經好多了的紅線,給盧斯送早飯,就看他桌上并排放著三個小碗。其實不是頭一天放在這了,不過今天紅線的好奇心才戰勝了她得膽子。 “賺錢?!?/br> “賺錢?你要賣了???”紅線一聽,立刻感動哭了,“栓柱,這可是你喜歡的物件,別賣,賣也賣不了幾個錢。姐和娘會多做繡活,你放心,咱家垮不了?!?/br> 這三個小碗其實就是茶碗,但是沒蓋,沒托碟,算是殘次品。是便宜爹給大兒子買來的,本來就想買一個,可人家瓷器鋪子要賣就賣仨,當初可是花了便宜爹半吊錢呢。他們一家子一個月的嚼口,怕是都花不了這許多。 原來還以為這位jiejie跟后娘一樣是個軟包子,但聽她今天這番話,可是比后娘有膽氣多了。 “放心吧,姐。這個不是用來賣的?!闭f著,盧斯拿幾張紙把三個茶碗一個墊一個的包好,外邊又用草繩捆牢靠了。 紅線一臉“這還是不是賣?”的表情看著盧斯,但剛才那些話已經花費了她太多的勇氣,她沒有勇氣再來問盧斯了,只能默默地離開。捆綁好了茶碗,盧斯端起來紅線拿來的大瓷碗,放下筷子朝嘴巴里頭倒。 稀粥啊,稀粥,還一天只一早一晚喝兩碗,他見過后娘和紅線的粥,比他的這碗清湯寡水還得加個更字。在這么吃下去,盧斯覺得自己都得飛升了! 第7章 即便是清湯寡水,可肚子里有了東西,盧斯的手腳總算也是熱乎了一些。他呼出一口氣,朝著柳氏娘倆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娘!我去一趟!” 柳氏答應了一聲:“哎!小心點?!?/br> 于是盧斯就出去,柳氏就不管了,等了片刻之后,盧滿倉家的劉氏跑來,還沒進門就在外頭嚷嚷:“栓柱他娘,你們家栓柱怎地奔著縣城去了?”歪在炕上繡鞋面的柳氏和靠在炕上繡手絹的紅線,一塊把手指頭給扎了。 “啥?!去了縣里?!難不成是記錯了日子,以為今天才是大集?” “不會啊,娘,昨日大弟還問了大集的日子,知道明個才是。況且大弟出都沒出過村子,這可怎么是好?!?/br> 這頭柳氏和紅線都嚇得要命,娘倆一塊,哭著追了出去。 盧斯哪知道背后已經跟上了尾巴,他這幾日即便吃得少,肚里餓,身上沒勁,外邊又冷,也堅持著在陽光充足的時候,到外邊來溜達一圈,雖然溜達完更餓了……但身體狀況,確實比剛來時好多了。 他也覺得這時候跑縣城不好,可為了以后能吃飽飯,能有靠山,能有活路,必須得走這一遭——他是個有決斷力的痞子。o(* ̄︶ ̄*)o 今天也是天公作美,沒什么風,太陽還足,雖然天氣干冷干冷的,但是盧斯一直腳步不停,到是不冷。就是體力消耗的快,沒多久就餓了。 剛開始聽見了牛鈴聲,盧斯沒回頭,以為是哪家小媳婦回娘家,盧斯沒回頭。后來就聽搖搖曳曳的喊聲:“栓柱啊~~” 盧斯剛在原地站住腳,就打了個哆嗦,不過回頭一看,確實有個小黑點正朝他的方向挪。盧斯扭頭繼續朝縣城的方向走,反正牛車也能趕過來,沒必要等在原地受凍。 等聽著背后牛車的聲音越來越近,盧斯才停下:“娘,jiejie,你們追出來作甚?” “還問我們作甚?!”柳氏一巴掌拍在盧斯肩膀上,“你可是嚇死為娘了!” 柳氏和紅線是一路哭著找來的,到了跟前,臉都哭得皴裂了。 “娘,我不說我出門了嗎?沒事的?!?/br> “你這輩子連村子都沒出過!什么沒事!” “哥,回去吧?!?/br> “我都十三了,村子里十三歲的都已經是半大男人了。何況我出來這趟是辦正事。乃是去找當時那位馮大哥,給他回禮。也給馮家叔叔供奉上一炷香?!?/br> “這……”柳氏被說得愣住了,“左右我們也出來了,要不然,請叔叔把咱們一塊送到縣城去?” 柳氏說的叔叔,指的是趕車的盧有寶。 “不好吧?不會太麻煩老叔了吧?況且這老牛,可是六太爺爺家里的寶貝?!北R斯扭頭看盧有寶,即便原主是個傻宅,卻也知道六太爺爺家對這頭牛有多重視。 這牛是絕對不外借的,六太爺爺家的女眷趕集的時候,也從來沒說讓牛接送過。盧斯心想著,八成這牛冬日里吃的比他還要好呢。如今為了追他,竟然讓盧有寶把牛車趕出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盧有寶的表情也不太對,此時盧斯看他,他卻不看盧斯,只低頭縮脖:“栓柱啊,你這身子還虛著,跑什么縣城???有什么事,想買什么,都跟你老叔我說,回頭明個從大集上給你帶回來?!?/br> 呵呵,帶回來啥?有老鼠屎的發霉黑面粉嗎? 這還看不出來不對頭,那是傻啊,傻啊,還是傻??? “麻煩叔叔了!栓柱!還不快上來,咱們回家!” 盧斯:“……”[嘴歪眼斜.jpg]后娘啊,你真沒跟老叔有一腿嗎? “對,栓柱,快上車!”盧有寶一咬牙,下車就要來拉扯盧斯。柳氏和紅線還在那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一邊連聲說讓盧斯趕緊跟人家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