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你這怎么弄的?”方婷云被他弄得沒好了好氣,說話也有點沖。 “天氣熱捂的,沒事兒?!?/br> “上藥了沒?!?/br> “上了?!?/br> 方婷云沒說話了,這兩句簡單的問答在她腦中來來回回,把她出門前蠢蠢欲動的興奮與自信沖擊得七零八落。 快到鄭淼家的時候,腦中閃過什么,婷云jiejie女人的第六感一下子警醒了,那么一點點微弱的可能性,立刻就被她敏捷地捕捉到了。 她回頭盯著徐風,問:“誰幫你上的?” 徐風側頭看她:“干嘛?!?/br> “女的?” “嗯。女的?!毙祜L看了一眼后視鏡,避開后面超車的車輛,補了一句,“我喜歡她?!?/br> 一個不啻于天打雷劈的打擊呀! 婷云jiejie胸口起起伏伏,跟個沒安保險閥的高壓鍋似地,怒氣和委屈一下子攫住了她,把她心里的閨怨情都扯了出來,載滿情緒的一雙眼狠盯著徐風。 這是一種我戀你千百遍,你竟傷我至此的眼神,黯然銷魂。 這種眼神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剛開始見到,第一感覺是別扭,后來是內疚,再然后隱隱感覺有點冤,現在則是無奈。 方婷云來了脾氣,雙目楚楚,聲音卻是怨:“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徐風實話實說:“沒有?!?/br> 婷云苦啊,瞪著他,眼淚都要下來了。 “婷云,”徐風放下手剎,半晌嘆了口氣:“哎,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但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咱們之間,真的太尷尬了?!?/br> 方婷云怒極反笑,眼中冷然:“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我們還沒有在一起?!?/br> 婷云稍稍安心。 “是我單戀?!?/br> 扎不扎心喲。 徐風好像認真思考了下,緩緩說:“我和她也沒有說過很多話,不過,前段時間去加州,我老想起她?!?/br> 他思考的神情如此認真而懵稚,仿佛他也陷在煩惱中,殊不知婷云jiejie聽了這話,該惱怒??! 這話都說出口了,誰受得了? 你他媽給我去死! 婷云jiejie“唰”一下拔開安全帶,下車的時候十分有骨氣的把車門一摔,車門關上好似打雷的聲音把前方迎賓的鄭老爺子一家以及眾多賓客嚇得直拍心臟。 徐媽徐爸早就到場了,眼見方家的小寶貝閨女跟吃了□□似地從大兒子車上下來,臉沉得不行,仔細一瞧,眼神里遮掩不住的受傷的情緒。 徐爸挨著徐媽,悄悄嘆了口氣:“你看你,孩子們的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己來得好,我看小風就不喜歡婷云,你一撮合,倒適得其反?!?/br> “蠢貨!”徐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鎖了車正向自己走來的大兒子,對自己丈夫埋怨道:“你們男人到底要什么樣兒的仙女才合心意,兒子一輩子討不到老婆你就開心了?” 徐爸一聽老婆說“你們男人”的時候,求生欲已經上來了。 “不不,兒子是兒子,我是我,”他趕緊往徐媽那邊挪了挪撇清關系,安撫道:“兒子那邊,要求肯定是不會低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不用太摻和了?!?/br> 徐爸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很會看妻子的臉色說話。 徐風這時已經走到徐爸身邊,聽見自己父親的這一句,忍不住笑起來。 徐爸一看兒子過來了,不用徐媽開口,自己先唬著臉教訓兒子:“你眼睛長到頭頂了是不是?看看你媽,這么忙還得為你cao心,敢一輩子打光棍我就把你逐出徐家大門?!?/br> 徐風站定二老面前,笑著,說了句石破天驚的話:“爸媽,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們就別替我cao心了?!?/br> 此話一出,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徐媽剛要發出來的火硬生生吞了回去,“噗噗”兩聲,滅了。 轉眼一副老母欣慰笑臉:“有女朋友了?什么時候帶回家來?” 徐風想了下,簡單地說:“她還沒答應我?!?/br> 這句話說得實在過于樂觀了。 什么叫“她還沒答應我”,弄得好像已經郎有情妾有意就差臨門一腳捅破窗戶紙了,事實是,梁春雨那邊根本還沒意識到徐風把自己當對象擱父母這里侃了。 這會子情況,說好聽點兒,是少年郎心系佳人勢在必得,不好聽點兒,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總之,任重道遠啊。 第22章 戲曲 徐風也是會做人, 看個戲還帶了禮物。 鄭淼爺爺戲曲愛好者, 飽讀詩書, 是個有文化的老頭子。 他看年輕孩子的時候, 看的是個精氣神,“君子不器, 志于道, 據于德, 依于仁, 游于藝”, 這么個標準, 偏偏自己孫子反其道而行,一樣也無。 但從面兒上看,他挺眼紅徐家的大兒子, 比自家孫兒長了不曉得多少出息。也不是他一個老人家喜歡徐風,這片兒都喜歡,誰讓徐家的兒子教得好呢? 徐風給鄭淼的爺爺帶了點啥? 黑色的塑料軟盒,左右分別摞一碟光盤——秦腔經典戲曲收藏光碟,看著得有幾十張。 為首放在最上面的:《五典坡》《天河配》;再往下:《海瑞訓虎》《斬黃袍》《商芳會1》。 這東西,便宜, 但是不好找,每個版本, 都是篩過的。 鄭淼爺爺里外翻一遍, 挺樂呵, 轉手交給下面的人:“放房間吧?!?/br> 戲臺是早布置好了的, 也用不著搭臺子,鄭家的老宅子,原本就有個三面觀高閣,前臺后閣,布置精雅,之所以稱為“三面觀”,是因為兩邊無山墻,三面可觀。 客人紛紛被引到院里就座,院里的位置都是隔好的一桌二椅,桌面上左右各一個茶盅 。 各人坐定,呷一口茶,閣樓的帷幕漸開,紅色的穗幔低垂,入眼先是立于青松上方的一排金字,字面右上,左下皆有仙鶴展翅繚繞。 全景一開,舞臺煥然喜氣,嗩吶聲起使人精神一振,板胡,堂鼓和琵琶一齊加進來,拉弦聲喝著鼓點,琵琶點撥,樂聲似珠玉落盤,左右兩邊的帷幕各出一個小廝,戲聲一起,臺面立刻就熱鬧起來。 “牡丹競放笑春風, 喜滿華堂壽燭紅。白首齊眉慶偕老, 五女爭來拜壽翁?!?/br> 唱到“白首”一句,主角登場,戲幕算是完全打開。主角唱腔圓潤高亢,生旦多對,旦角服裝和妝容淡雅,唱念做打動作嫻熟,眉眼與肢體配合絲絲入扣,形神皆備。 托了關系才請來的藝術家,功底扎實,情節緊湊,觀眾很容易入戲,尤其對于老戲迷。 鄭淼爺爺十分投入,一手搭在方桌上,眼睛緊盯著戲臺,那眼神不時隨著劇情演變發出“喟嘆”,“惋惜”,“憤怒”,“焦急”等情緒,可謂入戲非常。 戲臺上,楊繼康夫婦正欲將領養的三女三春以及她的夫婿鄒應龍趕出侯府。 老爺子手掌一拍,臉上顯出著急又焦心的神色:“不能趕啊,不能趕,那是以后要收留你們的人啊,哎,這兩個老糊涂蛋!” 待演到楊繼康夫婦得罪嚴嵩被株連,落難之際投奔幾個富貴女兒之時,他又仿佛十分解氣般重重哼了聲:“那幾個女兒跟你們一樣勢利眼,沒戲!” 徐風坐在鄭淼爺爺斜后方,將老爺子入迷不時呢喃的情狀凈收眼底,覺得這老爺子還是可愛得緊。 周圍看一圈,前面兩排,鄭淼爺爺那輩的倒是都看得入迷,一時扼腕喟嘆,一時又被三春夫婦的孝心感動得抹把眼眶。 后面幾排年輕點的,就坐不住了,人手一個手機,黑黢黢的院子里幾排整齊的手機屏幕亮光映著面龐。 徐風心中一動,往大宅門口瞟了眼,那里一片橘黃的柔光,空無一人。 他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坐他后面的方婷云收了手機,看著他背影,不動聲色也起了身。 自打從徐風車上下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都有些心神不寧,一會兒輕飄飄的像是神魂出竅,一會兒心上像壓了快巨石壓抑無比。 她知道原因。 “前段時間去加州,我老想起她?!?/br> 饒是婷云要在徐風那里受挫那么多次,這回也要捂著胸口叫一聲疼。 但是傷人的,不是這句話本身的含義,而是徐風說這句話時,迷惘又誠實的表情,帶著沉浸其中不自知的迷惑。 像情竇初開的少年維特。 那表明他正在歷經一個女生帶給他的情緒。 那么,好,給予你煩惱,勾起你內心深處迷惘,讓你不自覺渴望對方目光的少女綠蒂是誰? 徐風從鄭家大宅悄悄撤了出去,甫一出門,夏日的蟬鳴聲一陣陣回蕩在鄭家屋前的小綠竹林里,此起彼伏。 這家門前的路邊排起了一長溜車隊,各人的司機或下車靠在車門邊,或呆在車里玩手機,還有幾個湊伙吸煙聊天的。 *** 徐風在這一群人里搜尋了下,很快找到梁春雨的身影。 她微仰頭,正在看戲,看得還挺有味的。 那神情是和鄭淼爺爺如出一轍的投入,不過沒有老人家那種夸張又激憤肢體動作。 戲臺筑得高,二層樓的樣子,但是鎮宅圍墻低矮,里面也都是一層的平方,這樣一來,戲臺倒像是個躍層,從大門外也可以看到戲臺。 一個不知道是哪家的年輕小司機跟她站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嘴巴一張一合跟她急促又略帶興奮地說著什么。 可以看出她神思的確是跟著戲臺在走,目光隨著主角花旦走動的步伐從戲臺這一邊緩緩移到另一側舞臺,面部雖然沒有大動作,但是演到激烈處,會輕微緊繃。 那個站她旁邊搭茬的年輕小司機趁著說話的功夫,借著路燈的光源偷看她的面頰。 梁春雨絕對算個好看的姑娘,但是好看和出眾不同。美麗是可以捏造可以包裝的東西,女人都美。但她自己就沒為自己的美麗造過勢,丟到人堆里,像明珠蒙塵,細細看一下,拂一拂細塵,才知她潤潔。 那個小司機這么打眼仔細一看,看臉紅了,看心跳了,抿抿嘴,又在她旁邊嘰里咕嚕說了一長串。 戲臺剛演完一幕,空了,梁春雨眨了兩下眼,轉頭看向那個說話的小司機:“什么?不好意思,我沒有聽見?!?/br> 她這一下轉頭,小司機被她目光注視著,更有些窘迫臉紅,遞了一顆薄荷糖給她,也不管她是剛剛自己說的都沒聽見還是哪一句沒聽見,挑了一句最緊要的結結巴巴問了出來:“我……能要你的電話號碼嗎?” 怕被她拒絕似地,小司機面紅耳赤,急急在后面又加了句:“就是做個朋友,沒別的意思?!?/br> 梁春雨看了看他手里的糖,驀然想起下午徐風給自己的能量棒。 這臉紅紅小司機的意圖她是看出來了,“沒別的意思”是不可能的。 徐風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