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們才心平氣和地相處了幾日而已。 季嫣然不好意思去看李雍:“我就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手指上染了墨?!?/br> 那就不要去抹。 李雍閉上眼睛半晌才算平復了心情。 季嫣然對上那清湛的目光,抿了抿嘴才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想說什么?!?/br> 她終于想起來了,如果她早些說,也許就不會有這一遭。 李雍道:“我父親方才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她臉上的歉意不加掩飾,可惜她卻不想補償,在他面前坐定,然后道:“你先跟我講講幾年前發生了什么吧!” 李雍的目光微微變化,她倒是能夠收放自如,這份本事,世間少有。 這樣拖延下去,指不定還能生出什么事來。 倒不如說給她聽,免得她四處惹禍。 而且父親之所以會將自己關起來,確實與那些往事有關。 李雍道:“我父親在朝廷任少府的之時收集到了一些證據,準備彈劾江家私鑄錢幣?!?/br> “父親和二叔怕江家惱羞成怒會對家人下手,于是就要提前安排族人離開太原,當時只有我母親帶著我、二叔的長子在家中,為了防止江家惱羞成怒殃及其他族人,父親干脆安排族里的幾個孩子與我母親一起南下?!?/br> “我那時身子弱,經不起車馬勞頓,半路上就病起來……于是父親和二叔商量好,父親護送母親他們,二叔帶著我先躲起來,等我病好轉之后再上路?!?/br> 季嫣然聽到這里,再回想起李文慶、李二太太方才的神情,已經明白大半。 “結果大老爺沒能將大太太和那些孩子平安帶出河東?!?/br> 李雍點點頭。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李雍道:“父親和二叔分開之后不久,府衙中出了些急事,父親不得不先趕回京城,于是安排母親繼續前行,等父親辦好差事,他們再會和?!?/br> “后來行船遇到了水匪,十幾條人命就這樣斷送。父親和二叔得到消息之后找了不少人手打撈,最終依靠了江家人才算將所有尸身找全?!?/br> “大哥天生聰慧,二叔花了許多心思去培養,卻不聲不響地死在了江水中,父親覺得愧對了二叔和族中人?!?/br> 什么水匪會這樣兇殘,他們搶奪財物就是,為何要將所有人都殺死。 只怕那船遇到的不是水匪,而是江家人, 季嫣然道:“出了這種事,你們為什么還會留在太原?” 李雍道:“父親備受打擊,緊接著又遭御史彈劾被撤職查辦,彈劾江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李家家業畢竟在這里,二叔不想舉家南遷,反正父親已經沒有了官職,對江家來說沒有了威脅,與其背井離鄉,倒不如留下來?!?/br> “其實是怕南遷路上再遭江家毒手吧?”季嫣然靜靜地道,“離開太原就是要去投靠江家的對手,大老爺只是致仕而已,若是被人扶持將來還可能官復原職,也許將來還會是江家的麻煩,江家手上已經沾了那么多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若是留在太原就不一樣了,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李文慶說不定就是那時候投靠了江家?!?/br> 當然,借口是保住李氏族人。 李文昭心中滿是愧疚和惆悵,甘愿按照李文慶說的那樣,留在太原,在江家的眼皮底下度日。 季嫣然道:“你這次會回到李家,是沒想到李文慶會對你下殺手?!?/br> 李雍沒有說話。他始終記得二叔將他背出河東的事,在此之前除了和季氏的婚事之外,二叔對他并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 季嫣然想了想:“當年是誰將大老爺要彈劾江家的事透露出去的?” 李雍道:“父親和二叔并不知曉?!?/br> 真的很奇怪。就算李文慶留在太原是迫不得已,可是江家人害死李家十幾條人命,應該是實錘了吧? 那么李文慶又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去巴結江家的呢? 難道喪子之痛他就全都算到了李文昭的頭上?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不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管是誰在背后搗鬼,也就到此為止了。 …… 李二太太將桌子上的花斛拿起來丟在地上。 碎瓷的聲音卻不足以發泄她的怒氣。 直到被李文慶拖進了內室,李二太太才尖聲道:“為什么不殺了他,讓他活了這么多年,現在他走了出來,要做回他的大老爺了?!?/br> “你瘋了,”李文慶將李二太太丟進椅子里,“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然會安排?!?/br> 李二太太抬起蒼白的臉:“這次,我要長房全都消失,一個都不剩?!?/br> 第三十七章 天黑捉鬼 李二太太癲狂的模樣就像索命的厲鬼。 相比較而言,李文慶就顯得鎮定從容:“讓人盯緊了內宅,特別是季氏那邊?!彼麤]想到季氏會那么麻煩。 “早知道應該淑姐兒和彤姐回來,也算有個幫襯?!?/br> 李文慶道:“不可因小失大,她們剛剛在冉家落了腳,若是有個差池就前功盡棄了?!?/br> 李二太太嘴唇有些蒼白:“說到底都是季氏惹出來的,我真沒想到她會放火將大哥逼出來?!?/br> 李二太太上前緊緊地攥住了李文慶的胳膊,“老爺一定要為丞哥報仇,若不是李文昭非要與江家作對,丞哥怎么會死,如果丞哥在,我們又何必這樣為律哥謀前程,說到底這只是將屬于我們的東西拿回來罷了?!?/br> “他們以為幾年時間就能抹殺一切,不……他們可以忘,我忘不了,那是我的丞哥,我的心頭rou,丞哥死的時候,那緊緊握起的雙手,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在那江水里是多么的無助,他多希望能有人來救他?!?/br> 李二太太臉上滿是憤恨:“無妄之災啊,李文昭為了他的仕途,斷送了我的孩子。老太太明明知道長房對不起我們二房……她卻要當著我們的面,將李文昭放出來,憑什么,你跟我說憑什么?!?/br> 李二太太說著露出森然的笑容:“他們休想得逞,我之所以讓李文昭活到現在,是要看他受盡痛楚,否則我早就殺了他,若是老爺都不肯幫我,我就自己動手?!?/br> 李文慶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天黑下來,李家老宅仿佛重新歸于平靜。 李文昭服侍著李老太太歇下,這才走到了外間,李文慶已經站在那里等著他。 “走吧,”李文昭輕聲道,“我們去書房里說?!?/br> 兄弟兩個一路無話,只有李文昭手中的燈影隨風搖晃。 這種沉默已經持續了十年,讓李文昭覺得一直置身于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心中滿是愧疚和懊悔。 “看看這里面的東西能作價多少?!?/br> 李文昭將一只瓷瓶拿起來打開聞了聞:“這是底也伽,我在少府監時見過,便是一小瓶也要二十兩銀子?!?/br> “只是這種東西法師說過,不可多用?!?/br> 李文慶道:“沒關系,這里面摻雜了別的,并不純正,不會有問題?!?/br> “這個呢?”李文慶遞過另外一只瓷瓶,“安息香中摻了三成香脂,應該作價多少?!?/br> 李文昭震驚地看著李文慶:“安息香是藥材,關鍵時刻救命用的,別說害人的事你不能做,而且……就算我朝百姓大多人不識,熟知藥材的胡僧一看便知真假?!?/br> 李文慶將藥瓶收起來,“那些胡僧對朝廷早有怨言,朝廷早就有了嚴加懲辦他們的決心,以后他們不在了,這些東西我們說賣多少就是多少?!?/br> 李文昭睜大了眼睛,“你怎么知曉這些?你真的為江家做事了?” 李文慶淡然地道:“兄長現在驚訝不嫌晚了嗎?這些年您不是也一直在為這些東西做價,您在少府監見識的多,多虧有了您我們的東西才能賣的這樣順利?!?/br> 李文昭的手有些顫抖:“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被迫,如今看來你忘記了江家人如何殺戮我們的親人,你成了他們的走狗?!?/br> “你們污蔑胡僧,就是怕胡僧揭穿你們倒賣假胡藥,釋空法師這樣的人卻被你們如此算計,你……你就不怕將來受到報應?” 李文慶目光森然,聲音也陰沉下來:“我跟隨兄長辦事,才真的受了報應,我的孩兒平白就沒了,江家呢?依然昌盛,我來與兄長說這些,就是告誡兄長不要再重蹈覆轍,與江家人作對,母親年紀大了,雍哥又重傷在身,這次你們只怕連太原城都走不出去?!?/br> 李文昭嘴唇嗡動:“二弟,你若心中恨我,只要將我的命取走就是,何必這樣……不管江家怎么樣,你都不要再為他們做事,律哥也不是不能入仕,只是……他應該進太學院歷練幾年,不如我寫封信給宗長,請宗長出面……” 聽到宗長,李文慶眼睛中露出幾分的懼怕。 自從他掌家以來,他去宗族中幾次,宗長都沒有見他,可見是不認同他這個太原掌家人。 “兄長莫要拿他來壓我,十年前常寧公主死了之后,他就已經是了死人了,”李文慶冷笑,“我也是為了太原自家好,別忘了幾年前救李家于水火的是我?!?/br>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傳來一聲呵斥。 “躲開?!?/br> 李文慶皺起眉頭,這是李老太太的聲音。 李老太太讓人攙扶著站在院子里,兩個管事低頭向老太太賠禮。 李老太太冷聲道:“這里我不能來嗎?” “不是,”管事道,“我們只是怕……” “怕驚動了二叔和爹說話嗎?” 這是季氏的聲音。 李文慶咬牙,若是他們再不出去恐怕會讓老太太起疑:“我們出去吧,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大哥心里清楚?!?/br> 兩個人一前一后從屋子里走出來。 “你們還有沒有規矩,”李文慶道,“怎么連老太太也攔在外面?!?/br> 管事急忙告罪。 李文昭急忙上前:“母親,您不是已經睡下了嗎?” 見到灰溜溜的長子,李老太太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正思量著身邊的季嫣然已經道:“祖母是跟我來捉鬼的?!?/br> “爹,二叔,你們見到有鬼跑過去沒有?” 李老太太差點笑出聲,她從前怎么沒發現季氏這樣有趣。她本來已經睡下了,卻被季氏吵醒,季氏非說在園子里看到了一道黑影,怕是有鬼。 她本要呵斥季氏,卻發現文昭不見了。 季氏借口拉著她跑到園子里找鬼,結果在書房里遇見了這兄弟兩個。有什么話不能白天說,非要等她睡下了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 李文昭怔愣片刻:“沒……沒有……” 季嫣然不禁心中想笑,虧了公爹這樣的老實人,這種話茬都能接的過去。 李文慶向季嫣然看過去:“胡鬧些什么,這里哪有什么鬼魅?!?/br> 季嫣然認真地道:“二叔,是真的有鬼影,不止是我看到了三郎也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