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鐘信手里的湯碗微微晃了晃,便又穩穩地喝了口湯水下去。 “老七明白,便是在外面的光景,我心中也是掛念嫂子的?!?/br> 他說完這話,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忙又道,“畢竟這泊春苑里面,不管夜里白天,從來就不太平,所以我白天不在的時候,心里便會擔心和惦記著嫂子一些?!?/br> 兩個人都這般說了又補,補了后又淡淡地,都不知該再說些什么。 吃過飯后,這邊丫頭過來收拾,那邊鐘信看了看時間,見有人在,便改口不再叫秦淮嫂子: “你現下若是累了,便早點歇息,我去那邊房里,弄弄花草再過來?!?/br> 他說著,便推門去了,片刻,便見那邊那小房子的燈亮了起來。 秦淮知道他一心想要在背地里鼓搗那些香料和器皿,便想到自己白天在本子上弄的那些東西,一時間竟有些啞然失笑。 自己若算是紙上談兵的話,那他卻實屬是在盲人摸象了。 這念頭一浮現出來,秦淮先是覺得好笑,繼而,卻忽然眼前一亮。 用自己的兵,領著他的象,卻不知,又會是怎樣一幅光景。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是月上柳梢。 秦淮在房內向院子里看了看,四下一片寂靜,唯有促織的叫聲。 他輕輕推開門,三兩步便來到那小房間的門口。 房間里隱隱有爐火蒸煮什么東西的嗞嗞聲傳來,并伴隨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秦淮深深呼了一口氣,終于伸出手來,在門上輕敲了兩下。 “叔叔,是我?!?/br> 房間里的人似乎猶豫了片刻,才聽見腳步聲快速傳來。 門開了,秦淮愣了一下。 撲面而來的,先是一股蒸騰的熱氣,夾帶著一股潮濕和悶熱。而在這熱氣之后,才是赤著上身,挽著褲腿的鐘信。 “嫂子…這會子,竟還沒睡嗎?” 很明顯,鐘信沒有想要他進到里面的念頭。他赤裸的上身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一時間,愛看不看,秦淮也不得不把他結實的胸膛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會子你在忙些什么,我倒是有些好奇,干嘛還堵著門,便連我,也不得進嗎?” 這工夫,秦淮是誠心這樣說的。 他心里頭有了一個想法,或許自己在腹黑陰險的鐘信面前,原本就不應該去和他斗智勞心。有時候,對這樣的人,倒不如直接就來個蠻不講理的人設,或許他還真拿自己沒有辦法。 還真就是這個樣子。 鐘信在秦淮那副“快點讓我進去”的直白目光里,莫名就向后退了身子,看著男嫂子輕快地走了進來。 秦淮看了眼火爐上正在蒸煮的銅鍋,里面不知放了幾種香料,此刻滿屋子的水汽和香味,便是從那里傳來。 “我老早便看過你弄這些勞什子,心里面原想,到底是鐘家的人,都愛琢磨這些香料的物事,卻不知叔叔可自己調制出些香水或香精出來過嗎?” 這一次,秦淮打算開門見山一些。 鐘信果然愣了愣,面上隱隱露出一絲狐疑:“嫂子又怎知我是在調制香料,有誰曾和你說過此事?” 秦淮笑著搖搖頭,“并沒有人說過什么,難道我便是知道這些,叔叔覺得很奇怪嗎?好吧,我也不唬你,原是我在那堂子里的時候,因從小便只學藝不賣身,所以倒有大把的時光,在堂子后面的內宅廝混 。那光景,堂子里用的各種胭脂膏子、香粉、香水、乃至頭油、唇上擦的香脂、諸如此類,mama們為了省錢,竟大多都是我們自制出來的,你可想得到嗎?” 鐘信一臉詫異的搖了搖頭。 秦淮心中得意,他嘴里說的這些,原不過是編了話出來騙他,竟見他聽得入神,不禁便又笑道: “所以我一見你弄些,簡直便和昔日我做過的那些東西無異,只不過花草香源更多了些罷了,再加上你家里又是香料世家,自然便知道你在弄些什么。只不過叔叔,以我多年鼓搗這些物事的經驗,便只從你今天這熬制的香料里,便發現有不足之處……”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那爐火前,就想掀開那銅鍋給鐘信講一講他的缺失。 誰知他剛走近去,那爐火上突然爆出“呯”地一聲悶響,竟像前些時一樣,將那鍋蓋頂得飛了起來,噴出四濺的湯汁。 一邊的鐘信看得清楚,猛地沖過去,一把便將秦淮摟在身前,卻將自己赤裸的脊背,整個擋在那熱湯的前面。 第53章 那鍋蓋被炸起的聲音剛剛響起,一股灼人的熱流便朝秦淮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便想后退, 可是那滾熱的香料湯汁卻像天女散花般, 噴濺的更快,一時間, 秦淮只有任命般閉上了眼睛。 可是身邊鐘信的身手卻比他快了許多,還未等那些汁液濺在秦淮身上, 他已經沖將過去,一把將秦淮摟在身前, 兩個人便借勢向前倒去。 瞬間的兵荒馬亂后, 秦淮才發現自己被鐘信結結實實地壓在地上,整個人并沒有被燙到一點。 鐘信壓在他身上的姿勢很像是一只護著幼雛的大鳥, 兩只手臂打開著,厚實的脊背和結實的大腿將秦淮壓得密不透風。雖然沒有被燙到一點,可是這會子他健壯的身子倒也壓得秦淮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過是剎那之間,秦淮便感覺到身上的鐘信要從自己的身上爬起來,可是他微微動了一下,便止住了身體,嘴里卻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已經反應過來的秦淮心中一驚,要知道這工夫的老七上半身完全赤裸, 是在用后背將自己護得周全,可是他自己, 畢竟也是個血rou之身,這剛剛動了一下,便停住了身形, 倒吸涼氣,以他那種隱忍的性格,若不是傷到極重,又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此時心急如焚,卻不知在鐘信心里,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此刻壓在秦淮身上,后背和臀腿上確實被那滾熱的湯汁燙到數個地方,灼疼難忍。 但是這種皮rou的疼痛,對于從小忍受無數苦痛的鐘信來說,還不至于讓他俯在秦淮身上,剛略動了下,便又停住不動。 因為此時,他知道自己不敢動的真正原因,卻是壓在男嫂子身上這短短的時間里,肌膚相接得實是太過緊密,尤其是起身之際,自己某個要命之處,卻偏偏碰觸到了嫂子不知哪個柔而堅韌的地方。 這一刻,一向對身心全力掌控的鐘信,已經不敢再亂動一下。生怕再有一點點的刮碰,都會讓自己現出原形。 可是一動不動,又同樣更覺難熬,因為在這種姿勢下,兩個人身體上那密不可分的感覺,更是尷尬到了極致。 秦淮見他俯在身上不動,一時間急道:“叔叔,可是燙得很重嗎,我趕緊喊人過來吧!” 鐘信深吸了一口氣,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個打挺,也不知頂到了嫂子身上的哪里,終是站了起來。 “嫂子且莫叫人,老七弄這些東西,倒還不想被那些人注意,只有嫂子一個人,是進得了這房里來的?!?/br> 秦淮也急忙從地上站起身來,這會子,他已在鐘信最后起身時的接觸中,竟忽然察覺到了他方才不動的原因。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內蒙古草原上傲然獨世的風景。 秦淮只覺得一張臉莫名發起燒來。 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快速繞到鐘信的背后,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叔叔…你后面燙起了好幾個水泡,還是趕緊找醫生過來,這樣的熱天,弄不好是極易感染的?!?/br> 鐘信自然能感受到整個身后傳來的灼痛,不過他并不慌亂,只淡淡道: “嫂子莫急,不過是燙了點子水泡出來,對老七來說,實在不算什么,我房里便有治燙傷的藥膏,嫂子一會幫我涂抹了便是。若是這點小傷便找醫生,老七從小到大,大約醫生要常伴左右了?!?/br> 秦淮聽他說得輕松,可是眼睛里看到的卻明明讓自己心悸的傷口,一時之間,竟忽然從鐘信平淡的聲音里,體會到了他從前的那些經歷。 在翻看小說的時候,那些描寫鐘信受盡欺凌的文字,只能帶給人一個大致的想像。而眼前鐘信身上的傷痕,和他淡然處之的態度,才讓秦淮明白了,這個隱忍堅韌的男人,到底經歷了多少磨難,才會在成長中變得如此陰險狠辣。 他對鐘信點了點頭,“那么便不找醫生,叔叔你站這里莫動,我收拾一下這里,便去給你上藥?!?/br> 秦淮此時心里有一種很古怪的情緒在悸動著。 既有對老七毫不猶豫便沖上來為自己遮擋的感動,又有一種對他更加理解后的釋然?;蛟S還有一點,淡淡的憐惜與心疼。 房間里雖然弄得亂七八糟,但是曾無數次在實驗室面對過“車禍”現場的秦淮,卻并不覺得有多吃力。 他快手快腳且有條不紊地熄火、整理、歸納,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便收拾得干凈又清爽。尤其是整理到最后,他把鍋里炸剩下的香料湯汁認真灌到一只玻璃瓶里,并用冷水浸了,小心地收放起來。 鐘信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他修長柔韌的身體前后忙碌著,手指靈活、心思細致。而且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在cao弄這些器皿和香料的時候,熟練自如,似乎比自己要強上很多。 這樣的一個嫂子,或者說自己的掛名男妻,實是和從前半遮半露著身子,飛著眼神給自己唱小曲的那個他,判若兩人。 一時間,鐘信甚至已經忘記了身后的疼痛,滿心里只有一個疑問。 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可以用脫胎換骨才可以形容??墒敲髅鞔蟾缭谑赖臅r候,他是那樣,現在和自己成親后,便成了這樣。難道竟是自己,將他改變了嗎? 可怎么會! 忙碌中的秦淮沒有發現,一直在注視他的鐘信,竟忽然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 大小姐鐘毓聽聞二房小產一事,便興沖沖和邱墨林回了門。 她先是帶著幾樣滋補品去了趟仲夏苑,看了眼有些神情恍惚的于汀蘭,勉強和鐘義客套了幾句,便匆匆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母女相見,又有二房的新鮮事,自是有很多體己話要說,鐘毓橫了一旁的邱墨林一眼,便讓他自己找地方歇息去。 待到邱墨林出了房門,何意如便皺眉道: “你做什么總對他頤指氣使的,不是為娘說你,我倒不是想讓你三從四德,處處聽命于他,可是你總要高高在上,壓他一頭,這男人便像是彈簧一樣,壓得緊了,總有彈起來的時候,到那光景,若彈到人身上,可是要疼死人的?!?/br> 鐘毓“嗤”了一聲,“便他?這輩子倒也別想有彈起的那天,他倒是想彈,卻憑的什么?我從鐘家帶去的家私,娘日常給我的貼補,橫豎都抵得過他三十年的進項,他又憑什么和我彈??!” 何意如搖頭道:“你這話說得可是差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凡事切莫說得太早。莫說娘不能照管你一世,便是你看二房媳婦那般富貴嬌慣的性子,可你看現下老二對她,聽說便像變了個人一樣,男人要是狠下心來,真是六親不認的?!?/br> 她二人在房中說著體己話,這邊邱墨林倒像是離了籠的鳥,一飛離鐘毓的桎錮,登時便又心中sao癢起來。 他現下對鐘信竟莫名有些害怕,甚至不遜于當年對鐘仁的感覺。因此便向下人打聽了下,知道老七今日出門在外,且說是很晚才會回來。邱墨林立即便興奮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泊春苑而來。 待得進了院子,又做賊一般,避了丫頭婆子的眼睛,偷偷溜進了東跨院,便直奔秦淮的新房。 早上鐘信要出門之前,秦淮照例給他上了一次燙傷的藥膏。 說到上藥,這兩日來,倒真是兩個男人最尷尬的時刻。 只因為前日鐘信擋在秦淮身前,被那guntang的湯汁噴濺的地方,實是不少。 當時秦淮一眼看去,不過是老七赤身在外的脊背,便已經是起了數個水泡。哪知鐘信過后在洗漱間脫去外褲,才發現原來在他臀腿之上,尚有數處被燙傷之處。 鐘信在洗漱間里愣了片刻,直到秦淮在外面喊他,才咬著牙走了出來,便要往地鋪上躺。 待秦淮強令他躺到床上,放眼看去,亦傻了眼。 若只是幫他涂抹后背、腰身也便算了,可是要涂抹他下面那兩處位置,便實是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覺。莫說自己和他這種叔嫂之親,便是兩個普通男人,在觸碰對方那種位置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些尷尬。 可是再尷尬,也不能放任那傷口不處置啊。 他試著穩住心神,先將那燙傷膏先在鐘信后背的傷處涂抹。雖然自己在生活中從未有過這樣嚴重的燙傷,但被熱油將手背燙出個水泡的事,還是有的。 所以看到涂抹藥膏時,老七雖然面無表情,嘴里更是一聲不吭,可是僅從他肌rou上微微的顫栗上,秦淮便知道他現在該忍受著何種的灼痛。 讓秦淮感覺意外的是,在這些斑斑點點的新燙傷之外,在鐘信的后背上,他還看到了數處已經變淡的舊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