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會子,他才意識到,嫂子這番話,原不是隨便說說的。 “姑老爺倒說了我什么,聽說他前陣子在大哥的靈堂中了邪,怕不是說話也帶了三分邪氣?!?/br> 秦淮嘴角微微透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叔叔倒真是聰明得很,他那一車話里,便只是和叔叔有關的那些話,真的有些邪氣。姑爺原說,我托他保管的一件私密之物,現下竟被叔叔生搶了去。我卻不相信,叔叔倒要搶那勞什么子做什么。原本那東西,不過是上次寶輪寺官差搜身之前,我因不想讓他們看見貼身的東西,才托姑爺代收幾日,如今若姑爺所言為真,那物真在叔叔身上,不知可否將其還我呢?” 他這番話說出來,雖是帶著些沖動,卻也并不自覺唐突。 究竟那東西確是自己貼身之物,拋開里面并不確定的東西,這樣私密的物事,自己若要物歸原主,倒也無可厚非。 鐘信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秦淮的眼睛,卻似乎在思慮著什么。 半晌,他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 “嫂子那私密的東西,確是在老七這里?!?/br> 秦淮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勉強自己朝鐘信笑了笑,伸出手去。 “既然果真在叔叔手上,不如便將它還了我吧。雖然不知叔叔為何要搶了它去,終究那勞什子,對叔叔也是無用的東西?!?/br> 鐘信輕輕咳了一聲,卻忽然搖了搖頭,嘴角邊,竟然露出一絲頗有幾分曖昧的笑意。 “老七不知姑爺背后會如何言說,不過我之所以在他身上搶來這個,卻也是為了嫂子。因為那東西,原本在寶輪寺里的時候,便是我親手將它從大哥懷里取出,又親見嫂子將它收了,因此自然知道這是嫂子貼身之物。所以那天見它出現在姑爺身上,自然便要給嫂子取回來。只不過這些天發生諸多事情,老七倒真將它渾忘了。這會子,那物事并未隨身攜帶,不過嫂子既然要討回,老七倒另外有個想法…” 秦淮聽他一番話說得滴溜溜的圓,心中不禁腹誹道:“那東西在你身上多日,便是果真暗藏了什么寶貝,大約也早到了你手,現下你便說什么,還不是由了你的意?!?/br> 他心中這樣想,嘴上倒問向對方:“叔叔倒有什么想法?” 鐘信看著他眉梢處的那抹胭脂紅,喉結處不自禁便吞咽了一下。 “我想那鎖既是嫂子最貼身之物,又如此在意,倒不如你我新婚洞房那晚,老七再把它親手給嫂子送上,屆時既是完璧歸趙,又可讓嫂子在那晚用它護了自己,免去憂心,豈不更好?” 聽到鐘信這話,秦淮竟完全不知說些什么,只覺面上一熱,兩只耳朵漸漸也發起燒來。 一時之間,他只覺自己眼前不自禁地便浮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面。 洞房之中,紅燭之下,鐘信雙手托著那軟柔的守貞鎖,低低對自己說道: “這工夫夜已經深了,嫂子便把這物…穿上吧…” ****************************************** 這日,終到了鐘家大少爺鐘仁發喪下葬的日子。 按照其時的規矩,除未亡人秦淮和大太太何意如外,鐘家上下幾乎全部都要趕去鐘家祖塋。 秦淮亦起了大早,看著鐘信與菊生等人皆一身孝服扶著靈柩,那一刻,秦淮頭一次覺得鐘仁的魂靈,似乎離泊春苑去得遠了些。 不過在鐘信上路之前,秦淮卻忽然叫住了他,讓他把新房那邊的鑰匙留下來,說自己這工夫空閑了,倒想看看他這幾日辛勞的成果。 鐘信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嫂子會忽然間有這個想法,眼睛里隱隱飄過一絲疑云。只不過他終是城府極深,只略一猶豫,便還是將鑰匙交給了秦淮。 只不過在遞鑰匙過去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秦淮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 “嫂子略看看便罷,那里面剛剛裝潢過,氣味還有些不好,倒莫熏壞了嫂子。還有嫂子那件貼身之物,老七這些天都隨身帶著,嫂子便不用尋它了?!?/br> 秦淮朝他微微一笑,搖了搖手里的鑰匙,道: “叔叔不是說了洞房的時候,會把它送還給我,誰還要尋它做什么!我便只是要看看,叔叔與我的臥房,究竟是何種模樣?!?/br> 鐘信被他說得面色一怔,只好點了點頭,隨著眾人漸去漸遠。 片刻之后,整個泊春苑里,則慢慢靜肅下來,在清晨的清洌中,透出一股蝕人心魂的孤冷之感。 秦淮深吸了一口長氣,院子里花草的清芬讓他略略清醒了一點,下意識中,便想起了東跨院那株四時錦。 一想到東跨院,他忍不住看了眼手中的鑰匙,想著鐘信有些不自然的臉色,快步朝那月洞門走去。 待入得院子,秦淮不由得眼前一亮,這小小的東跨院,數日不見,竟果真變了模樣。 不僅原有的房舍都明顯煥然一新,更可以看出原先數間窄小的房間,現下都已經被打通成了一套三間大大的正房,想來,那自然便是老七和自己的臥房。 他心中覺得好奇,便幾步走到房門前,用鑰匙打開門上一只大大的銅鎖,推門而入。 嚯! 好一處別具一格的所在。 在鐘仁那間奢華大氣的睡房里住久了,秦淮原覺得這個時代所有大宅子里的房間,應該都是差不多的。 想來想去,不外乎那些時代感十足的各種老式家具,外加一些價值不菲的古玩擺設。 所以推開門之前,他原本以為,這房間里應該也差不許多,只是會更新一些而已。 可是眼前的情狀卻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 整個臥房里,除了必備的物件,并無過多的金鑲銀嵌、綾羅細軟。放眼處,或墻或屏、或掛或立,皆是各式錯落有致的畫作。 或花鳥、或山水、或人物,風格雖不盡相同,卻又極巧妙地都貫穿著一個主題: 鴛鴦戲水、山高水遠、花好月圓。 秦淮上下打量著這裝飾得別有味道的臥房,目光落在一幅活靈活現的彩色鴛鴦之上,心底不禁便暗暗道: “不過是一對假夫妻罷了,倒弄得這么風流別致,這老七除了心狠手辣,真看不出竟然也是個有心之人,且生得又俊,日后誰若與他做了真的夫妻,倒當真也不算虧呢?!?/br> 他心中便胡思亂想,眼睛卻落在屋角墻壁處的一幅畫上。 那畫原也不過是一幅新婚常見的‘并蒂蓮花’,在一眾畫作中,并未有甚新奇。 可是自來眼色極尖的秦淮,卻偏偏盯著它看了半晌,更慢慢走到那幅畫前。 只是這會子,他并未盯著畫中的蓮花,卻只是看著這幅畫的裝潢,似乎比旁邊的兩幅厚實了許多,竟像是比其他畫都凸起來一些。 秦淮細細看了一會子,終于伸出手,將那畫輕輕一掀。 咦? 果然在那畫的下面,竟然還隱著另外的一幅畫作。 只不過這畫上的主角,再不是紅艷艷的并蒂蓮花,卻變成了兩個令秦淮面色一紅的……男人。 第49章 原來這幅被遮掩的畫中畫,竟然便是一幅極其香艷的男男春宮。且看其筆觸風格, 分明便是鐘信的手筆。 只這幅圖畫, 卻又與之前秦淮在鐘信房中看過的,甚是不同。 之前秦淮所見的那幅, 線條簡單、用色清淡,全靠一種韻致襯托出香艷勾魂的味道。而這幅畫的用色大膽熱烈, 畫中的人物更是眉梢眼角,盡是春意。 畫面的背景顯然是在一處內室的牙床之上, 鴛鴦枕濕, 被翻紅浪,一幅芙蓉絲帳被生生扯落了半邊, 竟是說不出的引人遐思。 而在那牙床邊上,一青春少年面色如酡,兩只帶著薄醉的鳳眼半睜半閉,神色中,倒像似是在用眼神挑拔誰的模樣。少年半仰著身子,微抬著腿,身上的紅色錦袍不知被誰解了半邊,倒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和半邊褻褲出來。 秦淮的目光不自禁地便被那畫中人的褻褲吸了過去, 只因那畫的筆觸太過生動,雖細微處, 亦描畫得纖毫畢現,可以清晰看到在那密處,描畫了一枚懸垂狀的小小銅鎖。 秦淮只覺自己的兩個耳垂已漸漸熱了起來, 目光卻無法自抑地向下看去。 原來在牙床之下,還描畫著另外一個少年,亦是身著大紅的錦袍,不過卻已經敞開了上半身,露出了健壯的胸膛。而他在畫中的姿態,卻是半跪半立,正俯身向那床邊的少年,伸出手來。 秦淮看得清楚,這少年的手中,原畫了一枚更為精小的黃銅鑰匙,想來,便是要去開那鎖頭。 而讓秦淮感覺驚異的是,這畫中欲開鎖少年的雙眼,不知是描畫時出了紕漏,還是有意為之,竟然涂上了一抹濃烈的紅色,乍看上去,倒活像是一只急于吞噬面前獵物的野獸。 看到此處,秦淮的身上,已經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倒仿佛這眼前的畫面,與自己所在的這間新房,已經融為一體。 而那畫中的青春少年,雖然形容上并不相似,可是細細想來,又分明便是自己與老七的影子。 老天,這家伙一副忠厚窩囊的外表下,私底下心狠手辣倒也罷了,可是畫出眼前這幅勞什子的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秦淮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心底便對那即將到來的洞房之夜,莫名緊張起來。 這個一口應承絕不會動嫂子一分一毫的小叔子,到底還能不能君子一言,言出必踐?若是他真動了陰鶩的念頭,以他的身手和氣力,自己又怎會是他的對手。若他屆時真像那畫中人一樣動了獸心、紅了眼睛,自己可又該如何是好。 恍惚中,秦淮眼前忽然閃過了一個讓他驚恐的畫面。 那畫面竟是兩人在寶輪寺被官差脫衣檢查時的情景,而赫然出現在眼前的,便是昔時那個一閃而過的龐然大物。秦淮果斷閉上了眼睛,用力搖了搖頭,想要把那駭人的物事從腦海中甩將出去。 不,不會的,老七一定不是那樣的禽獸! 半晌,秦淮才從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中睜開了眼睛。 他一邊在心里暗暗笑話自己的胡思亂想,一邊卻把目光從畫中少年那把小小的銅鑰匙,慢慢轉向自己手中的鑰匙上面。 這光景,他才忽然發現,鐘信交給自己的并不單單只是臥房的鑰匙,在那小小的銅圈上,原來還拴著另外一把。 秦淮愣了愣,一個念頭迅速出現在秦淮的腦海里,這另外的一把鑰匙,難道便是鐘仁每次給自己打開守貞鎖的那一把不成? 他急忙定下心,仔細看了又看,卻微微搖了搖頭。 以他對守貞鎖的熟悉,這把鑰匙的規格,定不會是與其相配的那一枚,看其形狀,倒應該也是一把房門的鑰匙才對。 秦淮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一次在鐘信房中看到的各種零散香源、燒干的銅鍋,此刻便一一浮現在腦海里。 他早就在心底做出過判斷,這個一心想要最終登頂鐘家的小叔子,必定是在私下偷偷學著秘制香料,為自己的武力值增添琺碼。 既然房間打通后,原來做這些的房間已不復存在,那他肯定還會為自己,另外保留一間專門試驗香料的屋子才對。 想到這里,秦淮輕輕將那幅并蒂蓮花放了下來,遮住了那兩個春意滿眼的青春少年。 從正房出來,秦淮鎖上了房門,目光環顧,果然在拐角處,發現了另外一個上著鎖的小小屋舍。 他四下看看,整個跨院里依舊是靜寂無聲,只有那株四時錦,正綻放著雪白的花瓣,異樣動人。 剛剛打開那房門上的銅鎖,一股各種干鮮花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秦淮飛快掩上房門,仔細打量起這間可算得上是“實驗室”的屋子來。 如果他記得不錯,此時房間內擺放的各類花果等可提香之物,明顯比上次自己看到時多了數倍不止。 而且在一邊的高案上,也多了不少的瓶瓶罐罐,并一些看起來是用作試驗的器皿出來。 顯然,鐘信此時的裝備,是要比從前充足得多了。 只是這些器物,在曾經日日出沒在專業實驗室的秦淮眼中,卻未免還是太過簡陋,并且少了一些在原料提取時堪稱為核心的東西。 當然,他知道在其時的時代,化工制造的環境與技術自然不能與今時今日相比,但是不管怎樣,有些最靈魂的東西,卻是不可或缺的。 像鐘信現下這樣,便是他手里真的握有了鐘家的秘方,恐怕也提煉不出那些香料的精髓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有了那秘方在手,還需要再用這些土方法,去研制香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