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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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該看不清的,但大牛就覺得胭脂那一雙眼睛亮的好像夏夜天幕上璀璨的星星,一閃一閃,眨的他心肝都顫了。 忽然一陣山風吹過,將她的衣角、發絲齊齊揚起,越發顯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長的身段。 大牛突然就覺得,眼前站著的便如同說書人口中形容不盡的仙子,又或是山中幻化出來的精靈鬼魅,分明就近在咫尺,可卻怎么都走不近、抓不住。 她好像隨時都要離去。 “胭脂,”大牛艱難的開口,急得額頭青筋都鼓起來,混沌間甚至都不知自己說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這些念頭在心里憋的狠了,如今只要一股腦的倒出來才能喘口氣,“你,你莫要厭惡我,咱們就做兄妹可好?以后那王書生敢對你不起,我頭一個打死他!來日,來日你們若得……我背你上花轎!” 他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得如何討一個女孩子的歡心,講出來的話也很有些顛三倒四,可就這么幾句堪稱粗鄙的言語,卻像是一把沉甸甸的錘子,狠狠砸進胭脂心里,叫她整個人都跟著顫了兩產。 胭脂嘆了口氣,幾句話不住地在舌尖兒打轉,可最終還是原先那幾個字,“你這又是” 又是何苦呢? 說話間,大牛已經飛快的蹭了下鼻子,悶聲不吭的過來替她背了竹筐,埋頭往山上走去。 胭脂喊了他幾聲,無奈對方頭也不回,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天漸漸亮起來,山下的動靜也大了,過不了多久就會陸續有人上來,撿柴的、挖野菜的、摘果子的,還有那些純粹玩兒的孩子們,若給人瞧見他們倆這別扭的模樣,保不齊要傳出什么話去。 胭脂想了下,只得暫且丟開這篇不提,若無其事的找話說:“前些日子聽說朱伯伯又接了活兒,著實忙的厲害,你今兒怎么有空上山?” 大牛他爹是位石匠,什么刻碑、打磨都做得,因為人老實本分,手藝又十分出色,不光是小蓮村獨一份兒的,還時常有城里人專程找過來,日子過的忙碌又滋潤。 “昨兒已經送進城去了,”大牛道,“爹說有些累著了,要歇兩天?!?/br> 胭脂點點頭,又問了幾句,確認沒什么要緊才不說話了。 見她還愿意搭理自己,大牛心中又酸又甜,撓了半天頭,這才問道:“你還好?家里沒出什么事吧?你后娘沒為難你?” 如今雖然也是尊重讀書人,可江志為人做事著實有些不著調,村中人又憐惜胭脂那般為人、模樣兒,私底下也少不了唏噓。 “能怎么樣?”胭脂也不愛到處訴苦,不以為意道,“左右家里人口少,活兒也并不多,我緊趕著做完了躲出來也就是了?!?/br> 既然對大牛沒有男女之情,胭脂也不愿意叫人家替自己擔憂,每每被問到也只是糊弄過去算完。 見她不愿多講,大牛也就沒再細問,兩人很快找到了茉莉花叢,熟練地將上頭的黑色果實摘了個干凈。 胭脂從不對外說自己弄這些做什么,大牛也就不問,只是悶頭干活,摘完了又去幫她找些合適的柴火,任憑胭脂再如何阻攔都無濟于事,惹急了就梗著脖子問道:“難不成當哥哥的幫妹子干點兒粗活累活兒都不成了么?” 胭脂被他堵個啞口無言,若再堅持便有些不識好歹了,只得由他去,可暗地里又琢磨,回頭自己也得做點兒什么送給朱嬸子,不然這心里總欠著人情。 想著的當兒,胭脂已經麻利的將所有的黑果實用指甲劃開,小心的將里頭的粉末盡數集中到隨身帶的巴掌大的小陶罐里。 那黑籽本來就小,不過納鞋底的粗針針頭大小,又要劈開,想想就叫人瑣碎死??梢膊恢僦亲鰬T了,還是天生心細手巧,大牛根本瞧不清她的動作,仿佛幾根細嫩蔥白似的指頭一抹一挑,那些粉末便都乖乖跑到陶罐里去了。 費了半天勁,差不多是找遍了大半個山頭,那小陶罐也還是沒滿。 見她面露失望之色,大牛小聲道:“我知道還有幾座山上有茉莉,若是要,趕明兒我都去給你摘了來?!?/br> “快別!”胭脂趕緊制止,又強笑道,“這些盡夠了?!?/br> 順手幫忙也就罷了,若為著自己的事叫這老實人翻山越嶺的忙活,她實在承受不起。 回去的路上,他們碰見了不少上山的人,好些少年一看大牛竟捷足先登,都是捶胸頓足,又爭先恐后的往這邊擠,七手八腳的忙活。想替她背柴火的、想送她野菜的,甚至還有一個獵戶家的小子,十分得意的舉著一只尤在滴血的野兔,拼命想塞到竹筐里來。 同行的幾個姑娘瞧見了,心中不悅,再看看胭脂那不施脂粉也瑩白如玉的手臉,便酸溜溜的小聲嘀咕起來。 “裝的什么似的,天不亮就勾搭人上山,誰知道暗地里做些什么勾當!” “可不是,分明同那王書生好著,卻又拉扯大牛哥……” “你們說,她偷著用了甚么脂粉?” “呸,少渾說了,她家窮的那樣,怕是要喝風哩,哪里有錢買脂粉?” “可……” 可若是當真沒用過脂粉,怎得肌膚那般細膩如玉,白里透紅?就連那兩排鄉間人們最容易泛黃的牙齒,也好似編貝一樣整齊潔白? 雖是小聲,可也難免有只言片語漏出來,正推脫間的胭脂聞言一怔,轉頭瞪了她們幾眼。 那兩個姑娘先是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不過旋即就梗著脖子瞅回去,又小聲嘟囔,“怎的,自己都做出來了,還不叫人說么?” 胭脂冷笑一聲,直接問回去,“那你們倒是說說,我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嗯?” 原本懶得跟她們計較,誰知反而蹬鼻子上臉,不說回去,打量自己是軟柿子好捏么? 鄉間姑娘自然是潑辣的。 那二人原本也是嫉妒,并沒什么證據,且以前也曾嘀咕過,并未見她反擊,這才越發得意。哪知今兒這人竟轉了性兒,一時間反倒把她們問住了。 一旁的幾個小子見狀也不甘示弱,紛紛起哄,叫她們拿出證據。兩個姑娘的臉瞬間就紅透了,惱羞成怒道:“我們女孩兒家說話,有你們什么事兒?” “這話不對了,”方才拿野兔的小子搖頭晃腦道,“就許你們說人家,還不許人家問問?天下哪里有這樣的道理么!” “就是,官老爺斷案還要人證物證哩,你們這樣紅口白牙的污蔑人也不成!” 其中一個姑娘張了張嘴,突然哇的一聲捂著臉哭了起來,“你們欺負人!” 說完就扭身跑走了,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誰欺負誰呢? 胭脂當真覺得這樣的事兒無趣極了,又沖著剩下的那個女孩兒哼了聲,硬從大牛那里搶過裝著柴火的竹筐跑走了。 那姑娘端的是目瞪口呆,脫口而出,“這樣刁鉆,日后誰敢要你!” 看著胭脂遠去的背影,大牛心中不快,黑著臉對仍在低聲嘀咕的幾個丫頭喝道:“當著我妹子的面,胡說八道些什么!當心挨揍!” 妹子?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小蓮村統共就這么大,但凡有點東家長西家短的,不出兩天就傳遍了。大牛對胭脂的心思知道的人也不少,之前聽說她跟王書生的事之后,還有好多人唏噓來著。這會兒怎么轉眼就成了妹子? 大牛常年跟石料打交道,又生的體格健碩,打小就是孩子頭,哪怕現在大家都長大了,對他也十分敬畏,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當面問。 不管別人心里怎么想,大牛又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往反方向家去了。 第3章 隋氏等胭脂上了山才不緊不慢的從炕上爬起來,還刻意托著并不顯懷的肚子,引得江志越發喜形于色。 “當家的,家里可還有醋沒有?”隋氏錘了兩下腰,故意嬌滴滴的說,“也不知怎的,近來愛酸的很?!?/br> “愛酸才好!”江志果然更加歡喜,“酸兒辣女,這必然是個大胖小子,我江家就算有后了。來日我再供他讀書,考個狀元,你也做個誥命!” 隋氏咯咯嬌笑,笑完了又像條沒骨蛇似的往他身上撞了下,佯怒道:“這話說的很不對,怎么就算有后?難不成虎哥兒不是你兒子?傳出去又要叫鄉親們說我的不是,我可不擔這個罵名?!?/br> “哼,那等孽子早已被我趕出家門,已經不是我江家的人,”不提還好,一說起胭虎,江志登時眉毛倒豎起來,“你且等著,回頭我就想法子叫村長把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劃了去!” 隋氏等的可不就是這個?但面上不顯,只越發勸起來,引得江志更是火冒三丈,又翻來覆去的將之前兒子公然反抗他的事情說了幾十遍,隋氏都耐心聽著,時不時貌似勸架,實則火上澆油的說幾句…… 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隋氏忽然問道:“胭脂今年,也十五了吧?也該正經想著找個婆家了?!?/br> 誰成想,江志反而意外的遲疑起來,“太早了吧?” 大慶朝開朝時曾出了一件大事。 有幾位太醫共同編撰了一部書,說之所以女子生產時死人的事件頻發,以及嬰兒夭折太多,乃是孕婦年歲太小的緣故。試想,她們自己的身子骨尚且長成,又如何能經得住孕育之苦?又列舉了好些二十多歲的女子順利生產的案例,果然對比十分鮮明,后來竟驚動了太后。 到底是女人最體諒女人,太后與皇后帶領后宮妃嬪和那些已經出嫁的公主聯名上書皇帝,皇帝也頗為震動,雖沒明著下旨,但打從那會兒起,皇家的公主們便紛紛晚嫁,再然后這股浪潮便席卷到京中一干皇親國戚門上,并迅速朝外蔓延。 時至今日,哪怕是尋常百姓家里,也大多會把女孩兒留到十六七歲才開始議親。若是富貴人家,即便提前定親,也必然找出許多由頭百般拖延婚期,以彰顯自家富貴,家庭和睦,并不急于減輕負擔等等。越是繁華的省城、州府,好人家的女孩兒們十九、二十歲才出門子的多著呢! 如今江家雖然有些窮,胡亂攀比不得,但江志素來愛惜臉面,自詡讀書人家,自然不愿意在這上頭叫人說三道四。更兼胭脂長得如花似玉,又讀書識字,并不愁嫁,故而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隋氏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反應,笑道:“你們爺們兒總是這般粗心!話是這么說,可你也不想想,一家有女百家求,男孩兒也是一般無二的。若是誰家的兒郎出色,自然也都是巴巴兒看著的,搶手的很吶!晚了可就給人家的閨女搶走了!” 江志一門心思讀書科舉,何曾想過這些零七碎八的事兒,當即聽住了,思索片刻,點頭,“有理?!?/br> 見他這般,隋氏越發得意,又道:“胭脂如今是略小了些,可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她又這般出挑,咱們當然更要提早挑選一番。若有合適的,就先定親通個氣兒,咱們也安心不是?” 兒子都能說不要就不要,江志對女兒更不上心,略一沉吟就問:“那你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倒是有兩個,均是身家豐厚,嫁過去一準兒不吃苦,只怕她不愿意?!彼迨闲闹写笙?,面上卻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她能有甚么不愿意的?”說了這么久,江志已然有些不耐煩,當即冷哼道。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嫁過去凍不壞餓不死也就是了,誰家的丫頭不是這樣?一個丫頭片子罷了,哪兒來恁多毛??! 隋氏剛要說自己的打算,話到嘴邊又眼珠一轉,改口道:“其實,早前兒我便聽村里的人說了,胭脂大約同鎮上的一個書生有些眉目?!?/br> 江志最喜讀書人,一聽面色就和緩三分,竟微微透出些喜色。 不過還沒等他高興,就聽隋氏話鋒一轉,“只是我又聽說,那書生如今跟著一個守寡的姑母居住,而那姑母也不是省心的,很瞧不上咱們家,有相看別家的意思呢。你也知道,胭脂素來不大瞧得上我,我有心提醒,卻又不好開口?!?/br> “豈有此理!”江志果然大怒,罵完之后又追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隋氏指天發誓。 她是不怕江志出去找人對峙的,一來打死他都做不出這樣“失身份”的事兒;二來她說的七分真、三分假,便是對峙也不怕的。 江志自顧自的生了一肚子氣,不過還是不死心,“你且先不要聲張,流言未必是真,等等再說?!?/br> 那些個凡夫俗子最是嘴碎,又愛瞎編亂造,嫉妒他們讀書人也是有的…… 隋氏也不反駁,只是笑瞇瞇的點點頭,又柔弱無骨的往他身上蹭了蹭,伸出一截近來保養得越發白嫩的指頭往他胸膛上畫圈子,聲音越發嬌媚的能滴出水來,“好,都聽當家的?!?/br> 江志幾乎立刻就呼吸急促起來,身下有些個蠢蠢欲動,可又想到白日宣yin不可取,連忙默念幾遍圣人言,丟下一句“我去讀書”便落荒而逃。 隋氏笑著目送他出去,等門簾子一放下來,就攏著頭發陰笑一聲,朝著西屋啐了一口。 哼! 她哪里那么好心!自然是將原配留下的一兒一女恨到了骨子里! 大女兒小小年紀就長得一副狐媚妖冶的樣子,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勾魂兒,又是個牙尖嘴利的,自己每每跟她斗法便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著實累得慌。若是再叫她嫁個如意郎君得了勢,豈不是心腹大患? 那小兔崽子胭虎更不必說,也不知他娘懷他的時候吃了什么熊心豹膽,生的畜生一樣的野力氣,簡直套一副爬犁就能耕地了!瞪起眼睛來嚇死個人。 若不是自己想法兒挑撥著,叫他自離家門,哪兒能有如今的逍遙日子? 眼下她懷了胎,來年春天就要生了,若不趕緊把這個死丫頭片子攆出去,誰知道來日會不會生什么變故? 想嫁讀書人掙鳳冠霞帔,做什么官太太?做夢去吧! 隋氏飛快的在心中盤算下計劃,又想著那書生和他姑母的作為,恨不得仰天大笑幾句天助我也,登時腰不酸腿不疼,不管酸甜的包了些點心、瓜子,去門口外面曬日頭去了。 胭脂還不知道兩邊都在說她的事,背著柴框一路疾走,剛一進門就見隋氏站在院里曬日頭,聽見動靜還笑瞇瞇的抬頭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