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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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君乃為臣者本分?!毖︿叧谅暤溃骸皟撼技冉尤巫篁斝l上將軍,必當盡忠職守,不敢有絲毫怠慢?!?/br> “哪怕之后北魏使者來京,你也依然會負責使團安危?” 薛鋮靜默了一瞬,點頭道:“是?!?/br> 薛敬吐了口氣,道:“你常年征戰在外,對京中形勢不甚了解。出任左驍衛上將軍,相當于手握了一大半的京城禁軍,必然招人側目?!?/br> “兒臣行事無愧于心,只愿守天下清明,無所畏懼?!?/br> “清明?”薛鋮低低一笑,道:“只怕不會如你所愿?!?/br> “父王?”薛鋮差異地看著薛敬,然而室內燭火幽微,并不能分辨出他面上究竟是何神色。 薛敬并沒有解釋太多,卻問:“鋮兒,我問你,你欲守家國,還是愿守天下黎民?” “有何差別?” “家國,是薛家的晉國、薛家的利益,勛貴、血脈、權勢交織網羅而成,牽一發則動全身。但只要薛家血脈不亡、支撐的勛貴不倒,哪怕天下血火民不聊生,晉國只剩彈丸之地,你的家國依然會在?!?/br> 薛敬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室內,字句鏗鏘。薛鋮驚訝得張大了眼,幾乎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自己不問世事閑散半生的父親口中說出的。 “但天下黎民卻只是在晉國治下休養生息的百姓,中原千百年來王朝更迭,唯一不變的就是這些人。他們依附于王朝也支撐著王朝,但卻永遠不會是某一朝、某一位帝王的所有物??琳旅裨?,戰火會損民生,若想護這天下子民,你面對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勛貴重臣、世家血脈?!?/br> “鋮兒,我再問你一次,若這家國與天下黎民你只能擇其一,你選誰?” 這一句幾近大逆不道的話擲地有聲,薛鋮怔愣了片刻,耳畔突然響起溯辭與他說過的話—— “你死后晉國必將亡于北魏之手,天下從此陷入血火,即便如此,只要一句王命,你也會心甘情愿引頸就死么?” 前世渭水城那一場殊死惡戰重新浮現在眼前。他拼進最后一口氣、一滴血,為了什么?千百將士嘶聲吶喊不退半步,為了什么? 為了京城皇宮金鑾殿上高坐的那位? 不。他們穿上戰甲拿起兵器,不是為了來自金鑾殿上的垂憐與贊賞,而是為了他們身后千千萬萬道殷切的目光,為了那些在廣袤土地上耕稼陶漁的百姓能安然迎接一個又一個恬淡的清晨。 他們看過太多哭嚎的稚子、死別的新婦和一抔黃土葬歸人的老嫗,血淚太多,不忍再看。 天下家國的分量在他心中早已劃出了輕重。 薛鋮對著薛敬叩首,接過了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兒臣,愿守天下黎民?!?/br> 一句話后,滿室寂然。 薛敬微不可覺地松了口氣,慢慢彎腰攙起薛鋮,道:“時辰不早了,回去歇著吧?!?/br> 薛鋮有些不明所以,猶豫再三終究沒有多問,行禮告辭,慢慢退出祠堂。 在他一只腳邁出門檻的時候,薛敬突然喊住他:“鋮兒?!?/br> 薛鋮側首。 “記住你今日的話?!毖吹纳碛霸跔T火的掩映下格外沉重,薛鋮垂眸頷首,而后邁出祠堂。 厚重的大門重新合攏,薛敬依舊負手立在靈牌邊,長長吐了口氣。他身后內室的門再度開啟,緩步走出一個須發盡白的老者,眉眼隱含笑意,一捋長須道:“老夫果然沒看錯人?!?/br> 這白須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季老太傅。 “承太傅吉言?!毖磭@道:“若他真是個愚的,就白費我送還的那卷密詔了?!?/br> “不打緊?!奔纠咸岛呛且恍?,“這小子有成王者最基本的東西,不開竅慢慢□□就是。況且那密詔還有一份壓在季府,你送一份去安安人家的心也不是壞事?!?/br> 薛敬搖頭苦笑,“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br> “時也,命也?!奔纠咸瞪襁哆兜鼗沃X袋念了一句,“你且看著吧,他若能從這趟水里淌出來,必成大器?!?/br> *** 左驍衛這股微妙的風一夜之間吹遍京城,溯辭對此絲毫不擔憂,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房門被拍得震天響才慢悠悠爬起床穿衣開門。 一開門便對上了魏狄火急火燎的臉,他看見溯辭睡眼朦朧的模樣,頓時無言:“溯辭姑娘,京城都炸鍋了你還有心情睡呢?” 溯辭掩著嘴打了個哈欠,道:“你家將軍又沒出事,我怎么沒心情睡了?” 魏狄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一大早來找我有什么事?”溯辭半靠在門邊,懶洋洋地問。 “這……”魏狄眼珠子一轉,忙道:“姑娘快去看看將軍吧?!?/br> 他言辭急切,溯辭瞬間清醒了,皺眉問:“薛將軍怎么了?” 魏狄搓了搓手,道:“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br> 溯辭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回屋收拾一番后便隨魏狄離開。 二人穿過鬧市街巷,七彎八拐地走過小胡同,最后在城東一個幽靜的街道邊站定。 “到了?!蔽旱抑噶酥甘诌呥@個小院子,道:“進吧,將軍就在里面?!?/br> 溯辭推開門扉,院中景象呈現眼前。一進不大不小的院子,墻角栽著一株郁郁蔥蔥的海棠樹,樹下有石桌石凳,還擺著一只秋千架。薛鋮坐下樹下,桌上擺著茶盤,正細細品茶。 “薛將軍?!彼蒉o快步上前,問:“你怎么了?沒出什么事吧?” 薛鋮昨夜徹夜未眠,眼底有掩飾不住的淡淡青色,溯辭見狀心頭一緊,立即伸手貼向他的額頭,又問:“你病了?挨打了?還是中毒了?” 薛鋮一臉莫名其妙,放下茶盞撥開她的手,抬頭問:“誰跟你說我出事了?” “魏狄啊?!彼蒉o脫口而出,然而等她回頭去找魏狄時,身后空空蕩蕩哪里還有人影。她頓時反應過來,狠狠磨了磨牙,低聲嘀咕道:“膽肥了??!” 薛鋮勾了勾嘴角,還是解釋道:“我沒事,就是昨夜沒睡好,精神不濟而已?!?/br> 溯辭聞言松了口氣,在他對面坐下,一手托腮,問:“叫我來有什么事?” “你看看這院子,喜歡么?”薛鋮抿了口茶,問道。 “咦?這是給我的?”溯辭環首四周,頓時笑道:“瞧著挺不錯的?!?/br> “魏狄托了相熟的人置辦的。這里安靜,人不雜,離東陵王府也不遠,你若有急事就以煙花為信,我能看見?!毖︿呣D過身指了指主屋,道:“你去屋里瞧瞧,看還缺什么,回頭給你辦齊?!?/br> 溯辭卻沒動,笑瞇瞇地傾身道:“不急??丛趯④娙缃褓M心費力的份上,我在送你一卦如何?” 薛鋮欣然應允。 一回京城便遇上如此大的變故,再卜一卦或許能心安一些罷。 他看著布陣的溯辭,突然低眸失笑。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然也開始密信這種東西了? 溯辭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專心布陣取血。倒是薛鋮有些疑惑地開口問:“我見你給趙承澤卜卦時讓他握了個石子,為何我不用?” “因為……”溯辭目光閃了閃,擺擺手道:“人跟人不一樣,你不用這么麻煩?!?/br> 薛鋮不懂其中奧妙,自然也無從反駁,只能靜等她卜卦。 等到陣中石子亮起,溯辭緊盯著卦象,面色也有點不大好。 “將軍啊……”半晌,她抬眸有些神色復雜地看向薛鋮,“你好像又快死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溯辭:將軍你咋這慘呢? 第22章 前奏 北上渭水城是死局,但回京更有死劫。溯辭瞬間感覺壓力很大。 薛鋮倒淡定了很多,眉頭一蹙又很快舒展開,問:“可有解法?” “這死劫源于你命中宿敵?!彼蒉o低眸重新看著卦象,眉頭深深蹙起,“北方的宿敵將為你帶來災禍?!?/br> “北方?”薛鋮頗為意外地一挑眉,“北魏?” 溯辭沒有回答,卻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眸光微變,低聲喃喃:“北宮政……” “你也知道他?”薛鋮的聲音帶上幾分探究的味道。 “破軍星命,銳不可當的人間戰神,也是天下血火的起源?!彼蒉o恍若不覺,低聲吐出北宮政的命數。 不等薛鋮再問什么,溯辭從冗長的記憶中抽離,霍然抬眸看向薛鋮,急聲問:“我之前聽說北魏派使者來晉,求娶大晉公主,以修秦晉之好。你知道使團何時抵京么?” 薛鋮沉思片刻,道:“應該快了?!?/br> “使團中有什么人?” “據說此次使者乃是北魏異姓王臨安王瞿嬴和國師黎桑?!毖︿吅芸旆磻^來,問:“你的意思是北宮政會混在使團里來京城?” “有可能?!彼蒉o雖敢肯定,但以她的了解,這種事北宮政絕對敢做。 但薛鋮不這么認為。 北魏停戰的原因就是北宮政深陷奪嫡之爭,北魏三皇子不惜延誤戰機也要拉北宮政下馬,可見他手中的證據絕非兒戲。北宮政才陷進泥沼,哪有時間跟著使團悄悄來晉國京城! 似乎察覺到了薛鋮的疑慮,溯辭有些不滿地抬起下巴,伸手在桌上一拍,肅色道:“薛將軍,我說過,我卜的卦,絕、對、不會有錯!” 薛鋮回神,瞧見她齜牙咧嘴要咬人的表情,舉手投降,“是,我會小心的?!?/br> 正好他如今掌管左驍衛,等使團入京后借這身份去探一探虛實也好。畢竟他也不認為北魏此番前來,目的僅僅是求娶公主這么簡單。 溯辭這才滿意地收回手,還想說些什么,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咕嚕聲。薛鋮一眼瞥來,溯辭僵了僵,露出一個不大好意思的笑容,小聲道:“來得太急,還沒吃東西,嘿嘿?!?/br> 薛鋮有些無奈地按了按眉心,起身道:“走吧?!?/br> “好好好!我們去吃什么!”溯辭一蹦三尺高。 “你倒是自覺?!毖︿呿怂谎?,領著她往院子外走,“往后再穿一條巷子,有個阿婆家的面不錯,帶你去嘗嘗?!?/br> 溯辭眉開眼笑地跟在他后頭忙點頭,期待地搓了搓手。 二人一前一后穿巷而過,期間薛鋮時不時回頭給她介紹這四通八達的胡同巷子和京里各處有名號的地方,譬如以酒聞名的醉蘭坊、有京城第一樓美名的滿雙樓、京城貴人都愛去聽曲子的墨園等等。 待薛鋮搜腸刮肚把京城名店盛景倒了一半,正好到了那間臨街小店門口。店面不大,甚至有些狹小,似乎是從尋常宅院里隔出的一間,一個滿頭銀絲的老阿婆正在搟面,圓臉兒的小孫子見到薛鋮,頓時眼前一亮,跳起來向店里喊:“奶奶、奶奶!薛將軍來了!” 老阿婆聞言抬起頭,笑瞇瞇地招呼:“薛將軍回京了啊,快請坐,面一會兒就好?!庇挚聪蛩砗笞叱龅乃蒉o,贊道:“好俊的小姑娘?!?/br> 薛鋮笑著點了點頭,撿了張桌子坐下,圓臉兒小孫子顛顛兒地捧來碗碟筷子一一擺好,又跑進去端調料。 溯辭看著他圓溜溜的小腦袋,外頭對薛鋮道:“看來你還是??桶??!?/br> “能找來這家店的都是????!毖︿吙戳丝疵β档睦习⑵?,溫聲道:“小時候常來吃,如今阿婆年歲高了,開店的時間也少。今日是你運氣好正趕上了?!?/br> 里頭老阿婆聞言抬起頭道:“將軍若想吃面敲敲門就是了,哪還用趕時辰呢?!庇謫査蒉o:“姑娘吃不吃辣?擱不擱蔥?” “都要!”溯辭直起腰桿,骨湯濃郁的香味鉆入鼻尖,惹得肚子又是一陣咕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