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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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夫人還猶自奇怪,趙承澤反而笑了起來,道:“仙姑果然高人?!?/br> 溯辭微笑頷首,心中卻仍有疑惑。 趙承澤的卦象確實有些古怪,但他如今這副模樣并不是命中那一劫所致。歷劫時間尚早,又有那個老道庇護,趙承澤按道理不該有事才對。 見兒子認可,趙夫人也不好再當面說些什么,轉而問:“那……仙姑,我兒的病……?” 溯辭回過神,慢條斯理地收拾起小石子,起身道:“公子的病不是什么大問題,待我做一場法為公子驅祟即可。只是我來得匆忙,許多東西還要置辦,等明日申時我再登門為公子做法?!?/br> 趙夫人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應下,又挽留她在府中用膳、提議幫她置辦所需物件,都被溯辭一一婉拒,分文不收,翩然離去。惹得趙夫人望著她白衣飄飄的背影,疊聲贊嘆仙姑高風亮節不染世俗塵埃。 等溯辭不見了蹤影,趙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這才輕聲附耳道:“夫人,近日豐州并州一帶都在流傳有位白衣仙姑卜卦奇準無比,宛如神仙降世。這位虛辭仙姑莫不會就是傳聞中的白衣仙姑吧?” 經丫鬟這么一提醒,趙夫人也想起前兩日確實聽到過類似的傳聞,眉間喜色更濃,吩咐道:“快!差人準備好謝禮,明日無論如何不能怠慢了仙姑!” “是?!?/br> *** 趙府那邊因此忙得不可開交,溯辭全無感知,懷揣著一肚子疑問回到客棧,換了身衣裳后才悄悄溜去找薛鋮。 薛鋮魏狄已和孫展匯合,正在商量回京事宜。溯辭也不打攪他們,獨自歪在椅子上嗑瓜子,等到他們議完事,薛鋮投來詢問的目光,她才慢慢開口道:“我估摸著趙家有些古怪?!?/br> “算卦算錯了?”薛鋮揶揄。 “想什么呢,我的卦要能出錯,天底下就沒有準的卦了!”溯辭抓了一把瓜子湊去薛鋮身邊,邊嗑邊說:“那個趙大公子命格不錯,又有高人庇佑,可惜明珠蒙塵,他的志向應該不在這里。若強留下去,命里那一劫恐怕避不過?!?/br> “但奇怪的是,趙大公子現在完全就是一副短命的面相,已經招了災。天定的命數雖說確實可以人為扭轉,但誰會無緣無故往壞里扭呢?改命之人少得很寶貝似的,哪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br> “照你這么說,不還是算錯卦了么?”薛鋮挑眉。 “不是!”溯辭沒好氣地往他臉上丟了粒瓜子,繼續道:“趙大公子的命數并沒有被徹底扭轉,只是被影響到了。這種情況恐怕是被身邊親人所累,我估計根源十有八/九在他爹身上?!?/br> 薛鋮一個指甲蓋彈飛落在衣褶子上的瓜子,道:“既然已經算出因果,直接告訴趙家人不就是了?!?/br> 溯辭搖搖頭,把一手瓜子皮堆到薛鋮手里,示意他拿去丟,自己悠哉哉地往椅背上一靠,道:“現在說不得?!?/br> “為何?”薛鋮十分無奈地起身給她丟瓜子殼,問道。 “趙大公子恐怕中毒了?!?/br> 薛鋮魏狄孫展:……姑娘你的重點出得太慢了。 “溯辭?!毖︿吷钌钔铝丝跉?,沉聲道:“下回你那些神棍理論能不能留給別人,對我們直接說重點?” “啊呀,神棍裝久了扭不過來了!”溯辭捂住了臉,從指頭縫你瞄薛鋮,“簡而言之就是趙大公子中了毒,還是那種顯山不露水的毒,而且應該和他老爹有關系?!?/br> 薛鋮沒好氣地走回去彈了她一記腦瓜崩,問:“需要我做什么?” 溯辭捂住腦袋露出一口白牙,嬉笑道:“薛將軍,給我打個雜唄?!?/br> *** 薛鋮征戰這么多年,不是沒有喬裝易容刺探過敵情,扮過販夫走卒,也扮過紈绔惡霸,但誰能告訴他,眼前這個花花綠綠跳大神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在一旁憋笑憋到滿臉通紅的魏狄,又看了眼默默扶著腰往外蹭的孫展,手指幾度收攏又放開,才忍住了拿花衣服糊溯辭一臉的沖動。 反倒是溯辭見他一副費解的模樣,奇怪道:“你們中原人不是可信這玩意了么?” “噗?!蔽旱医K于沒忍住噗出了聲,立即雙手捂住嘴巴,憋得眼眶里淚花打轉。 然而溯辭的下一步動作徹底打碎了魏狄看戲的心情—— 她從包袱里掏出另一件花衣裳丟向魏狄:“別笑,你也跑不了!” 第19章 做法 翌日申時將近。 溯辭依舊是一身雪白的袍子,長發高高束著,仙風道骨。薛鋮和魏狄則身穿彩衣,半身的破布條隨著步子一晃一蕩,面上涂著厚重的顏料,幾乎分辨不清本來面貌,手上拿著搖鈴,活脫脫兩個神棍模樣。 為了讓他倆跳得更真實一些,溯辭昨日還特意帶他們去城郊觀摩了一個瘋乞丐現場“跳大神”,末了一本正經地道:“將軍加油,能得他七分神/韻,你就能混過去了!” 薛鋮聽罷掉頭就走。 然而不管他內心有多不愿意,今日還是認命地套上彩衣,面無表情地涂了一臉顏料。 畢竟他們并不只是去跳個大神而已。 趙家世代皇商,能得到如今這地位必然有所倚仗,誰會貿然對這樣的人下手?還用的是慢性毒這種法子? 若是同行,瑕疵的貨品、可令人身敗名裂的陷害才是最有效的法子;若是仇家,且不說按時保證□□劑量的問題,既然都能給人悄無聲息地下毒,何不索性一劑猛藥讓人一命嗚呼? 疑問太多。 如今皇后生辰將近,宮里宮外都在忙著給皇后準備賀禮,而皇后喜玉,趙家從京城貴人手中接到的大生意單子十有八/九與此相關。既然牽扯上此等人物,順手探一探底細也能有所準備。 三人這幅模樣一路引人側目,到趙府時趙夫人也嚇了一跳,復雜的目光在薛鋮和魏狄兩人身上掠過,對溯辭道:“仙姑,這……” 溯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致歉道:“貴府黑氣已盤桓多日,我此次也是偶然路過,帶的東西有限,若不能驅盡污穢恐怕會給貴府遺禍,才連夜請了兩位大師助陣,請夫人勿怪?!?/br> 薛鋮和魏狄適時給趙夫人行以一禮,也不說話,滿臉肅色,倒真有那些模樣。 既然仙姑都這么說了,趙夫人便不再多言,將三人請入府中。這回一行人徑直去了趙承澤的院中,趙家準備十分充足,就連做法的香案燭臺等物都已備好。 溯辭略掃一眼,回身對趙夫人道:“煩請夫人將院中人全部請出,這兩位大師需在各廂幫我驅趕污穢,我在院中做法才能保證將院子的穢物盡數清除?!?/br> 趙夫人有些猶疑地看了眼趙承澤,后者微微向她頷首,趙夫人這才讓管事吩咐下人來院中集合。 等清完人,溯辭對薛鋮頷首示意,薛鋮與魏狄頓時將手中搖鈴晃得叮當作響,嘴中念念有詞,搖頭晃腦地分頭向各廂房走去。 溯辭看著他倆的動作,嘴角微抽,差點沒忍住笑,立即輕咳一聲遮掩過去,上前燃起香案上的燭臺,恭恭敬敬點起三支香插入香爐,深深一揖后慢慢抽出事先準備好的長劍。 素手執寶劍,金銀相間的劍柄墜著紅纓,襯著雪白的肌膚,锃亮的劍脊折射著灼灼日光,投映在她斑斕的面具之上。淡櫻色的雙唇輕抿,單手翻出一個劍花,繼而舉劍齊眉,蓮足挪移廣袖蕩出,劍光在她手下鋪開,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極為賞心悅目,看得趙夫人都有些驚艷地張了張嘴。 這做法的劍舞也能舞得這么好看? 鬢發貼著頰邊揚起,抬腕、落足、抬眸,劍指長空白衣翩然,將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盡數匯聚在自己身上。進入廂房的薛鋮和魏狄無人注意,保持著跳大神的姿勢,目光卻在房中各處仔細巡梭起來。 從主屋到書房,從后廚到下人住所,每一個角落都沒有逃出二人的視線。 等溯辭一舞畢,將手中長劍擲起,鋒銳的劍刃在半空中飛快旋轉,而后她踏足一躍,凌空抓住劍柄,輕叱一聲,驀然擊落在香案的上空!這一擊有殺氣陡然而起,凌厲的劍氣震得燭火顫動,沉浸劍舞中的眾人陡然一驚,紛紛回神。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這一場劍舞結束,趙夫人只覺院子里的天都比先前明亮了許多,面上頓時一喜。 此時薛鋮和魏狄跳完大神回到溯辭身邊,面無表情地向趙家眾人頷首行禮。溯辭收劍轉身,對趙夫人笑道:“院中污穢已除,夫人盡可安心?!?/br> 趙夫人輕撫胸口,念了句無量天尊,這才上前殷切地攜了溯辭的手,問:“承蒙仙姑相救,趙府感激不盡。如今污穢已除,那小兒的病……” 溯辭一本正經地胡謅道:“趙公子命格不同于常人,本就易為邪物所侵,加上這黑氣盤桓已久,公子的身體恐怕已有受損,所以久病未愈?!?/br> 見趙夫人面露憂色,溯辭繼續道:“不過夫人放心,我這里有一枚師尊留下的靈丹,只要令公子服下,必會好轉?!闭f著從袖中摸出一粒藥丸遞給趙夫人。 這藥丸乃溯辭從西境帶來的解毒秘藥,可解百毒,如今不知道趙承澤所中的毒究竟是哪種,雖然藥丸珍貴,也只能如此了。 頗為rou痛地看趙夫人給趙承澤端水喂藥,溯辭默默哀嘆一聲,又道:“趙夫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br> 趙夫人詫異轉頭,看見溯辭頗為鄭重的目光,隨即意會,遣散下人,只留下心腹管事與趙承澤,這才道:“仙姑但說無妨?!?/br> “貴府風水極佳,我觀此黑氣并不像自然匯聚,倒有些人為故意所聚?!彼蒉o斟酌了片刻,道:“敢問夫人,近幾月趙公子或者趙老爺是否惹上了什么人?” 趙承澤低眸,趙夫人眼光一閃,嘆道:“仙姑也看到了,趙家家大業大,生意場上難免有眼紅之人,但也都是些生意場上的摩擦,只是沒想到居然有人存了如此歹毒之心,要害我兒性命!”話到最后,聲音憤然。 溯辭也不多說,只道:“我能清這府中匯聚的黑氣,卻清不了人心污濁,還望夫人早做打算?!?/br> “多謝仙姑?!壁w夫人滿口應下,向身邊管事使了個眼神。管事意會,隨后快步出院,不多時便捧著一只盤子回來,盤子上蓋著紅布,不用猜便知是謝禮。 “仙姑勞累,區區薄禮還請仙姑莫要嫌棄?!壁w夫人掀開紅布,露出里頭一排黃澄澄的金元寶,差點沒晃瞎溯辭的眼。 溯辭強忍著想要伸手摸一把的沖動,艱難地別開眼,面上還要維持著云淡風輕的表情,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清修之人錢財都是外物,能救令公子一回就當是結了善緣,哪里還需收這些錢財?!?/br> 見她推辭,趙夫人又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遞到溯辭手上,笑道:“俗物難入仙姑的眼,但是這樣東西還請仙姑莫要推辭?!?/br> 玉佩的成色不算上佳,雕刻得十分精致,右下角有一個趙字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溯辭正在疑惑,只聽趙夫人說:“趙家商鋪在晉國割各地都有分鋪,仙姑若有事,只管憑著這個玉佩上鋪子里找管事,雖說可能幫不了什么大忙,但出門在外衣食住行這些瑣碎事情還是能幫襯一二的?!?/br> 這不就是個長期穩定飯票的意思么? 溯辭眼睛亮了亮。 趙夫人見她沒有再推拒,趁熱打鐵問道:“先前聽仙姑說有要事在身偶過此地,不知仙姑下一步要往哪里去?” 溯辭的眉頭微不可覺地一皺,斟酌道:“往京城去?!?/br> “那可巧了!”趙夫人撫掌一笑,“我家老爺最近正在京城,待我修書一封給仙姑帶上。仙姑一人初來乍到難免會有不熟悉、磕磕碰碰之處,若遇上麻煩事,盡可去找我家老爺?!?/br> 這一番話正遂了溯辭的意,自然不再推拒。二人又閑話了幾句,這才領著薛鋮和魏狄告辭出府。 趙夫人一路相送,趙承澤卻留在了院中??粗麄兊谋秤跋?,他有些疲憊地吐了口氣,慢慢走回書房,他身邊的書童隨后而至。 “去請梁大夫來?!壁w承澤靠在椅背,吩咐道:“和往常一樣悄悄地去,從后門領進來?!?/br> “是?!睍昧?,一溜煙也沒了影。 趙承澤閉目養神,不多時一個水粉色衫子的丫鬟端著茶碗步入書房,曼聲道:“公子,請用茶?!?/br> “去告訴你家主人?!壁w承澤眼皮都不抬,低聲道:“他要等的人已經出現了,不日將前往京城?!?/br> 那丫鬟低眉順目福了福身,一言不發地又退了出去。 偌大的書房終于只剩下趙承澤一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張開了眼,那雙眼浸著冷光,哪里還有先前病弱公子的溫和。 不管這個白衣仙姑是真仙姑還是假神棍,她有一句話確實沒有說錯。 若身上的毒真的解了,他的確不能再留下去,若想徹底切斷此身所系的災劫,他必須離開。離開豐州,甚至離開晉國! *** 溯辭這廂離開趙府后七彎八繞地避開眾人視線、卸去一身偽裝后重新在客棧房中聚首。 薛鋮沒有什么太大的發現,只是覺得趙公子臥房里的幾幅古畫有些奇怪,他似乎以前在別處見過真跡。倒是魏狄猛喝了一口茶,道:“我可在趙公子的書房里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 溯辭薛鋮齊刷刷看向他。 “墨!是那方墨!”魏狄神神秘秘地敲了敲桌子,“我聞出來了,那味道摻著一種西境特有的香料,絕對是前年徽州刺史獻進宮的那批!” 他伸手比了個數字,嘖嘖道:“那香料據說十分難得,統共也就做了七塊墨,當年禮部尚書得了一塊給我爹炫耀,我問過那味兒,絕對沒錯!” 溯辭驚訝:“鼻子挺靈的啊?!?/br> 薛鋮的面色卻不大好,沉吟片刻問道:“那批墨你可記得去了哪里?” “好像……”魏狄想了想,也有些不太確定:“好像去年寧王去南方游歷說什么要拜訪名家高人,陛下把剩下的墨都賜給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