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程祈寧的法子是不錯,不過他現在掌握的消息,勢必能讓珠璣郡主翻身不能。 是時候讓大楚皇帝知道了。 廣陌得了唐堯的吩咐,立刻收起了這封密信。 臨著廣陌要離開屋子,唐堯忽然出聲問了一句:“來送藥的,可是程祈寧身邊的丫鬟?” 廣陌回頭,看唐堯正端著那個藥碗仔細瞧看,他想了想來送藥的小丫鬟的面容,確實是程二姑娘身邊的丫鬟無疑,于是點了點頭。 唐堯心頭大悅,唇角勾笑,端起了藥碗一飲而盡。 …… 金鑾殿內,大楚皇帝正與內閣大臣議事。 內閣首輔覺著今日的大楚皇帝心情格外低沉,商量起事情來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想著今日不是議事的好時機,很快便找了個理由請退了。 大楚皇帝心中確實是有煩惱事。 前幾日建威將軍來見他,與他說了一些話。 建威將軍雖說手上早已沒了兵權,但是大楚皇帝見到了當年這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心中五味雜陳。 若不是當初有皇長姐拼死護他,以及建威將軍及時帶著救兵趕回,他這皇位也不可能坐得像是現在這般穩當。 可是一旦做到了那個位子上了,考慮的事情就同當初不一樣了,建威將軍與他皇長姐于他都有恩,但也是他最忌憚的人。 身居權利的最頂峰,最怕的便是會有其他的勢力,沖撞了他的皇權。 所以他才會讓皇長姐福寧嫁給了安國公,不僅束住了皇長姐的手腳,還讓當初聲名顯赫的安國公因駙馬的職位無法施展,一箭雙雕,所以他才會建威將軍最后一次行軍打仗時,安插進人去,想讓建威將軍死在他平生最愛的戰場上,留下赫赫威名,也算是他的一點仁慈。 但是建威將軍實在是命硬,只是廢了一段手臂,根本沒有喪命。 有些時候午夜夢醒,大楚皇帝想到了自己為了鞏固皇權做的這些事,心里也會感到惴惴不安。 他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只是人在權利的至高處,要考慮的事情就要多許多,權力與情分博弈的時候,情分實在是顯得有些薄弱。 這么一想……他與建威將軍,也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面了。 建威將軍被奪了兵權之后,倒是也安分,就做了一個閑散的老人,從未上朝,也從未進宮來找他,前幾天建威將軍過來找他說了幾句話,是自從他剝了建威將軍的兵權以來,建威將軍第一次過來找他。 他心中有愧,又放不下自己對建威將軍的疑心,在與建威將軍談話的時候,一直緊緊盯著建威將軍的眼睛。 偏偏建威將軍美髯之上,一雙眸子依舊坦坦蕩蕩如若當年,右手雖然無力垂在身側,身姿卻仍舊挺拔得像是松竹一般,不見半點頹態。 明明他剝奪了建威將軍的兵權,剝奪了建威將軍平生最愛的行軍打仗的事業,他覺得建威將軍應該會心懷不滿,會義憤填膺,會在五十歲的年紀便郁郁不得志,形容枯槁到如同耄耋老人,怎會是現在這般自在的樣子? 建威將軍此次過來,是想讓他好好想想,如何處置放在后宮的珠璣郡主。 其實就算沒有建威將軍提醒,趙初娉幾次三番地設計于他,他也并不打算將好生待她。 正沉著臉想著,有太監匆匆忙忙地趕過來叫他:“皇上,您快去行云宮看看,寶珠公主今日在后花園落了水,現在剛被抬回了行云宮去了!” 寶珠……大楚皇帝收回思緒,迅速站起身來:“趕快擺駕!” 步入了行云宮的殿里,大楚皇帝一眼就看見了散著頭發跪坐在塌邊的如妃。 如妃正拉著榻上側躺著身子的寶珠公主的手,寶珠的幾個伴讀也環繞在床榻兩邊,幾個人臉上的神色皆是焦急無比。 大楚皇帝急忙走近了床榻,看著榻上自己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兒,沉聲問道:“寶珠這是怎么搞成了現在這番模樣?” 寶珠公主聽見大楚皇帝來了,立刻撐起了身子:“父皇,夢才人要害我!” 剛撐起身子來,就又無力地跌回了榻間去了。 大楚皇帝一下子沉了臉,甩袖問站在自己身邊的宮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珠璣郡主正瑟縮著身子跪在行云宮的門邊,被幾個宮女太監押著,眼中似有驚惶。 如妃用帕子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眼淚,轉過腦袋來看著皇上,她的眼睛因為方才的氣憤與流淚變成了紅色:“皇上,寶珠不過是想去后花園摘多新開的荷花送給她父皇,卻被人推進了蓮池,這事,皇上不管管嗎?” 大楚皇帝聞言,看見了跪在行云宮門邊的珠璣郡主,目光更加凌然。 珠璣郡主嗡動著自己的嘴唇,開口申辯的時候嗓音聽起來嘶啞無比:“皇上,不是臣妾做的,這事當真不是臣妾做的?!?/br> 她不過是在后花園偶遇了寶珠公主,見不慣寶珠公主的囂張樣子,便過去語氣不善地同寶珠公主說了幾句話,可是誰曾想,寶珠公主竟然當著她的面跳下了蓮池。 大楚皇帝負手,居高臨下地看著珠璣郡主。 寶珠公主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平時傷了病了都會讓他感到心疼,這珠璣郡主竟然直接將他最心愛的小女兒推下蓮池? 大楚皇帝的胸中堆積起了怒氣,一步一步往珠璣郡主的身邊走,步伐穩健,神色陰冷。 他冷冷看著珠璣郡主:“當初在你要求入宮之時,我就應該知道你對寶珠心懷怨恨,不該讓你入宮!” 珠璣郡主臉上流下了一行清淚:“她那時候喂給臣妾的可是絕胎藥!” 絕胎藥??!后宮女人最重要的莫過于一個孩子,寶珠公主就這么把她未來能擁有的最好的利器給毀了! 大楚皇帝為什么不來可憐她,反而還在說為了寶珠公主不讓她入宮?她為了入宮汲汲營營百般設計,又在大楚皇帝從東寧侯府回皇宮的路上小心安排上了刺客然后自己能夠冒死相救,才換來了入宮的機會,結果大楚皇帝只因為一個顧寶珠,就想著不讓她入宮。 大楚皇帝冷眼看著珠璣郡主:“屢次下藥,又不知羞恥,你以為朕當真會讓自己的皇嗣,從你的肚子里出來?朕的寶珠只是提前做了朕想做的事?!?/br> 看著珠璣郡主突然怔住,大楚皇帝冷笑:“當初會允許你在我身邊,不過是信了你的話,覺得你能幫著朕識清刺客,后來會準許你入宮,也不是因為侯府之事,只不過是因為你在路上替朕擋了一刀,算是于朕有恩,只是趙初娉,你以為朕在知道了這些都是你的盤算與設計之后,還會如同當時一般感謝你?” 前幾日建威將軍找過他不久之后,他就做了要冷落珠璣郡主一輩子的決定,可是卻沒想到,第二日便收到了一封密信,說是珠璣郡主之前說過的,什么蠻夷要造反,什么有刺客要意圖謀殺他的事情,統統是假的。 甚至連他那天被珠璣郡主所救,都不過是一場鬧??! 珠璣郡主的指尖猛然大顫,她惶惶然抬起淚眼來,看見了大楚皇帝唇邊的冷笑,看見了站在大楚皇帝身后的如妃眼神中對她的憐憫與輕蔑,看見了側躺在榻上的顧寶珠洋洋得意的笑臉兒,面如死灰。 大楚皇帝為什么突然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她奮力掙扎,想掙脫周圍人的束縛,卻只是被押得更結實。 大楚皇帝淡淡看了珠璣郡主一眼,又關切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寶珠公主,眼中迸出冷意,他冷笑吟吟:“且不論你欺瞞朕差點擾亂了邦交和睦,還派出刺客意圖行刺朕,但是你意圖害了朕最疼愛的寶珠,就足夠讓你領個死罪?!?/br> “來人,先拉下去將她杖罰百下,然后送至大理寺!”大楚皇帝令聲一下,寶珠公主就抱著被子從榻上坐直了身子。 她用被子擋住了自己彎彎的嘴唇,圓圓的眼睛里面還帶著淚,等著大楚皇帝轉過身不去看那叫聲凄厲的珠璣郡主,而是往她的身邊走之后,寶珠公主趕緊又軟軟地躺倒了在了榻上,半倚著自己母妃的身子:“父皇……” 大楚皇帝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這事是父皇處理的不好,最開始的時候,父皇就不該讓這么惡毒的女人入宮?!?/br> 寶珠公主心里頭舒服,臉上卻帶著清晰可見的淚痕:“父皇,蓮池里頭的水好冷?!?/br> 她有些顫抖的手從錦被底下伸了出來,小手里面緊緊攥著一小截荷花花莖,淚水又一次流淌了下來:“父皇,寶珠本來想為父皇摘一朵最好看的荷花,可是水太冷了,寶珠被凍得沒力氣,荷花斷了?!?/br> 看著寶珠公主圓圓的小臉兒上帶著的淚,大楚皇帝感覺自己的心肝都在顫,忙坐到了寶珠的身邊,一邊大聲喊道:“快宣太醫,宣太醫院最好的太醫!” 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寬大的龍袍袖子,寶珠公主聲音很小地請求他道:“父皇留在這里陪著寶珠可好?就今日一日便好?!?/br> 大楚皇帝看著女兒那雙澄澈的眼睛,有些心軟,緊接著點了點頭。 寶珠公主臉上立刻帶上了笑容,左手拽著大楚皇帝的龍袍,右手去拽住了自己母妃的衣襟:“母妃,你也要在!” 如妃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尷尬,她睨了一眼寶珠,嗔道:“寶珠!你父皇政務繁忙,你莫要因為自己的小性子耽誤了國事?!?/br> 話一出口,看著寶珠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如妃的心里立刻內疚了起來。 她明明想好了要讓女兒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說自己想說的話,可是這么多年訓斥寶珠竟然成了一種習慣,話還沒怎么想清楚該不該說,竟是先出了口。 如妃蹙眉,將自己的頭垂了下去。 大楚皇帝看著如妃嫻靜溫婉的側臉,想到了年初的時候太醫院給如妃下的定斷,再想想這半年他似乎從來沒有踏進過如妃的院子,心里面生出了幾分愧疚,忙去拉過來如妃的手:“今日下午,朕便陪著你們母女二人,等到晚上,再去處理今日的政務?!?/br> 寶珠自然高興不已:“寶珠最喜歡父皇了!” 而如妃的手被拉住之后,身子微微頓了頓,垂著的頭依舊不抬,眼睛里面竟然隱隱有淚花在閃著。 有大楚皇帝和如妃在身邊陪著,下午的寶珠公主格外乖巧,藥也乖乖吃,休息也好好休息,沒有半點旁人口中的跋扈模樣。 等到了寶珠公主倦了小憩一會兒的時候,大楚皇帝看了眼天色已暗,于是起身想回自己的金鑾殿,著手處理今日該處理的那些政務。 如妃送著大楚皇帝到了行云宮宮門前,看著大楚皇帝龍袍加身的背影,她的眼中更多的是悲涼。 原本下午被大楚皇帝握住手的時候,她的心里還是控制不住地高興了起來。 可是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對于大楚皇帝來講,她不是他的良人,她只是他后宮諸多妃嬪中的一個,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的母親。 他會留下,不過是為了寶珠,寶珠睡了,他也就走了。 來去皆與她無關。 回到行云宮看著寶珠公主的睡顏,如妃的胸中忽然涌起了澀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寶珠公主被吵醒了,睜開了迷蒙的睡眼,看著坐在自己床榻邊上的如妃在不住地咳嗽,她忽然清醒了大半:“母妃!” 如妃的手攥緊了衣袖,死死壓住了想要繼續咳嗽的欲|望,溫婉笑著對寶珠公主說道:“寶珠醒了?” 寶珠緊張地看著如妃娘娘:“母妃,您怎么在咳嗽?” 如妃垂下眼瞼,笑容依舊溫婉:“寶珠莫要擔心,許是母妃著了涼,染了風寒了,已經叫太醫來看了,你父皇剛離開去批閱奏折去了,寶珠若是累了,就再睡會兒?!?/br> 寶珠公主聽說太醫回來,心安了許多,眷眷地將自己的小腦袋倚靠到了如妃的身側:“母妃,你要一直陪著我?!?/br> 如妃點頭,笑容卻變得凄楚了起來,她的病現在一直瞞著寶珠,要是真等到了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的時候……她的寶珠會怎樣? 心頭酸楚,在等到寶珠公主睡了之后,如妃站起身來,步履緩緩地走出了行云宮。 …… 珠璣郡主出了事,最高興的人,莫過于祝氏。 祝氏一直被珠璣郡主要挾,幫珠璣郡主做事,均不是出自她的本意,而是受到了珠璣郡主的威脅。 如今珠璣郡主死罪難逃,等著珠璣郡主死了,死人的嘴巴是最嚴實的,她也就再也不用擔心世間還會有知道她的秘密的人。 祝氏心里頭高興,于是在珠璣郡主出事之后的第一天,就鉆進了自己的小佛堂,燒香拜佛,感謝佛祖治了她長久以來的一塊心病。 待到了祝氏出佛堂之時,已是三日之后,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的時候,又收到了一封宮里面來的信。 祝氏在知道了這信是宮里頭的人寄給她的就覺得自己的眼皮直跳,心里面實在是有些不安生。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珠璣郡主現在都已經是戴罪等死之身了,不可能還有本事給她寄信。 可是等到了祝氏終于鼓起膽量將信打開,掃了幾句信中字句之后,立刻將信拍到了桌面上,氣喘吁吁地撫著自己的胸口。 斥聲命令自己的丫鬟關緊了門窗,屋內的光線暗了許多,祝氏才有了繼續看信的安全感,她顫著手指再度翻開了信,瞧清楚了信末尾的落款,眼底大駭。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事情會被宮里頭那個與她素不相識的妃子知道。 難道是珠璣郡主泄露了她的秘密? 祝氏心里難安,寫信的人約她十日之后見面,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