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 黎夜光宣告勝利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余白再熟悉不過,得意又囂張,只是此刻那笑容如針一般扎人,讓他覺得心頭一陣絞痛。 余白不想季師傅為難,輕輕推開他,自己走到黎夜光面前,“季師傅不能問你,那我有沒有資格問你呢?” 黎夜光當然覺得余白有資格問,爽快地拍了拍后背的雙肩包說:“你有東西沒帶走,我給你送來?!?/br> 她的神情和語調自然得不像話,就好像他們之間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這讓余白很迷茫。她這么淡定自若,難道是他記錯了,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們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不、不對,不是夢! 那天、那場雨、那畫面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里,她說—— “我讓你下山就是要你修壁畫,你該不會以為真的是來娶媳婦的吧!” “是你自己蠢,才會被我騙?!?/br> “因為我沒有喜歡過你。一次、都沒有?!?/br> 他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些他更不會忘記。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堅定地說:“那些東西,我都不要了?!?/br> 出發前,黎夜光有過擔憂,因為她并沒有擺脫內心的恐懼,也無法看到他們的將來,她只是想活得坦蕩一些,想要什么,就拼命去得到,畢竟這樣才是威武無敵的黎夜光嘛! 她把雙肩包從背上拿下來,又鄭重地問了他一遍:“你確定不要了?” “恩?!庇喟讋e過臉,不去看她,心中反復默念:恨她、恨她、恨她…… 黎夜光帥氣地把包往后一丟,然后向前邁了一大步。蒙蒙細雨間,她仰著臉看他,她的臉頰透著濕漉漉的嫣紅色,鼻尖上落著針尖大的雨滴,明亮的眼眸和余白初見她時一樣,擁有叫人無法躲避的光芒。 她張開雙臂,對著他調皮地一笑。 “那我,你還要嗎?” 余白聽見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血液在全身飛快地流淌,他握緊的拳頭微微松開,連指尖都在顫抖,她離得那么近,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將她拽入懷中。 抱著她應該很幸福吧,如果是兩月前的話。 他說過,喜歡過一個人就沒那么容易再喜歡別人了。 當然,也包括這個人本身。 喜歡過她一次,就沒那么容易再喜歡第二次了。 日思夜想的人,魂牽夢縈的笑,失而復得本是驚喜,此刻卻是驚醒。他低下頭,看著細密的雨水落在泥地上、落在青草間,忽地就想起兩月前那場磅薄大雨…… 他一個人扛著畫框走在風雨里,走在孤獨而陌生街道,那是他為了求婚準備的驚喜,為了不讓她發現,他都是在深夜動筆。他很多年沒有畫過壁畫以外的畫了,為一個人畫肖像更是第一次,只因為黎夜光是發現他真正理想的那個人。 他想要告訴她,即便他放棄做一名自由的畫家,但還是愿意為她一個人作畫??赡欠嫳挥炅軡窳?,鮮亮的色彩禁不起一丁點雨水,一碰全都花了。再美好的夢,做一次也就夠了,做兩次便是強求。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沉地說:“其實我很想你,離開后的每一天都特別想,有時候做夢都會夢到你來找我,對我說要帶我回家?!?/br> 他的聲音很輕,和細雨一樣,卻絲絲入骨。 黎夜光的雙手輕輕顫抖起來,她料想過兩種結果,一種是余白賭氣地將她推開,一種是余白激動地將她抱住,可她沒想過會有第三種——他平靜地與她說話。 “可是你現在來找我,我卻并不開心。因為夢是沒有邏輯的,但現實是有的?!彼а弁?,澄凈的雙眼蒙著厚重的陰霾,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余白了。受過的傷就算愈合,也會留下疤痕,他也一樣?!澳阋郧皩ξ液芎?,我都記著,所以我無法忘記你。但你想騙我第二次,我就不會再想著你的好了?!?/br> “黎夜光,我恨你?!?/br>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見到她的瞬間會有那么多的恨意涌出,因為他太了解她了,她是為了成功不擇手段的人,她拋棄他是因為不需要他了,那么她再來就一定是有目的。更重要的是,她不但有目的,還覺得他會繼續上當。 她不來,余白還可以想她,可她來了,余白卻覺得被羞辱了。 難道他就那么蠢?就這么……不值得被愛嗎? 黎夜光緩緩放下手臂,其實舉起手的時候,她緊張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不是盲目自信,只是還相信他說過的那句話——白色是永遠不會變的顏色??捎喟讌s變了,曾經她低估了自己,所以下山后也甩不掉他,而如今她是高估了自己,原來他沒那么在乎她了。 可是……她不想放棄啊。 她不后悔自己曾經推開他,所以也絕不后悔重新來找他。 見他們不再說話,站在一旁的季師傅叫了余白一聲,“余白,說完了咱們就走吧?!?/br> 余白點了下頭,“好?!?/br> 他轉身的剎那,黎夜光心中一空,下意識將他拽住。余白的胳膊一緊,蹙眉看向她,“還有事?” 她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昂起下巴不講道理地說:“我沒錢了,回不去了?!?/br> “哎!”季師傅走過來,生氣地說,“你這姑娘怎么還賴上了?” 黎夜光不理睬季師傅,而是把手伸到余白鼻下,攤開手掌,說:“你借我點錢,我才能走?!?/br> 余白見識過她的無賴蠻橫,知道自己是敵不過她的,只好同意,“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br> 他轉身往工作室走,黎夜光卻沒有站在原地等,她拎起地上的雙肩包,大步跟上余白,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就和當初去盧舍那寺時一樣。 她步子跟得緊,連她的呼吸余白都能聽得見,大概是淋了雨,她狠狠打了個噴嚏。余白心一揪,停下腳步,冷冰冰地問:“你跟著我干嘛?” 他冷漠的樣子太過陌生,黎夜光嗓子眼一陣苦澀,她吸吸鼻子,理直氣壯地說:“我想上個廁所,不行嗎?” “……”余白沒轍,只好給他指了方向。黎夜光抱著雙肩包,故意走得慢騰騰的,一邊挪一邊盤算接下來要怎么辦。 今天在工作室做晚飯的人是劉哥,他嘴上叼著煙、手里端著一鍋菜,哼著小曲從后廚走出來,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把一鍋熱騰騰的大肘子打翻。好在跟著他的小注反應快,從后面拽了他一把,“劉哥,你骨質疏松???走路還能摔跤?” 小注剛笑完劉哥,抬頭一看,懷里的一捧玉米咕嚕咕嚕全部滾落在地。 劉哥回他:“那你呢?肢體協調困難??!” 小注望著站在眼前的人,玉米都顧不上撿了,“……夜光姐?” 久別重逢是一件挺感人的事,可決裂重逢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劉哥因賭生怨,可沒少說黎夜光的壞話,此刻瞬間心虛,還沒等黎夜光和他打招呼,他竟端著大肘子沒頭沒腦地說:“夜光啊,你、你來了啊,那個……吃了沒?咱們今晚吃肘子……” 正發愁去留的黎夜光雙眼一亮,如有神助,“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第四十四章 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part44 臉皮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夜光夜話》 因為劉哥的邀請,黎夜光順利坐上餐桌,她全然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自己盛飯,自己舀湯,吃得酣暢淋漓。 季師傅把劉哥拎到一旁教訓,“你這人怎么回事啊,還邀請她吃飯?” 劉哥自己知道他是一時慌神,才說錯了話,可當著季小河的面認錯豈不要被數落到死?于是他把腰一叉、頭一昂,中氣十足地說:“天都黑了,一個姑娘家來這里找余白,留人家吃個飯怎么啦?再說了,今晚的飯是我做的!” “買菜的錢可不是你出的!”季師傅狠狠瞪了劉哥一眼,敢情花他的錢,還要算劉大山的人情? 劉哥一把將小除拽過來,特意硬氣地說:“今晚的肘子是小除的二舅家殺豬給的!” 小除連連點頭,“對對,是我二舅家的豬?!彼f著偷偷瞥了一眼餐桌上大口吃rou的黎夜光,小聲補充,“夜光姐在c市很照顧我們的,我、我愿意請她吃一頓飯?!?/br> 劉哥有了幫手,底氣就更足了,趁機鄙視了季師傅一把,“你看你那小氣樣,吃一頓飯少你一塊rou??!” 季師傅連余白都養得起,哪能在乎黎夜光吃的幾口,他努嘴示意劉哥去看余白,“我是為了余白,你看看他本來都好了,這姑娘一來,他又悶了……” 劉哥和小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真如此??! 原本已經開始正常說話、正常工作的余白,現在又搬了個小凳,獨自坐在角落面壁沉思呢。 季師傅很是擔心,思來想去還是得懟劉大山,“這都是你上次帶他下山留下的禍患!” 劉哥不以為然地點了根煙,“你放心吧,余白面不了壁的……” “你們說,余隊在想什么呢?”小除好奇地問。 劉哥吐了一口白煙,不正經地笑起來,“當然是想女人??!” 劉哥所言不假,此刻的余白確實一邊面壁一邊想女人,只是他沒有劉哥想的那么膚淺,他思考的問題是很復雜的! 比如,黎夜光又來找他了,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雖然離開c市,倒也看到了新聞,知道壁畫展已經結束了。她利用完他,果然大獲成功了呢!有那么一瞬間,余白覺得自己要是不會修壁畫就好了,這樣的話,她再來找自己就不帶有目的性,而只是因為他這個人。 可他轉念又一想,要是他不會修壁畫,黎夜光打從一開始就不會來找他,自己連認識她都沒機會! 也許爺爺說得對,余家的傳人就是應該不下山、不入世。 因為山下的世界太復雜了,山下的女人……都沒心沒肺! 他悄悄轉臉瞄了黎夜光一眼,吃飽喝足的她竟然紅光滿面,看起來精神特別好! 黎夜光倒不是因為沒心沒肺才能吃這么多,而是她一早飛機轉火車、再轉汽車,中午飯都沒吃,餓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在c市她并沒有這么好的胃口,一來荒郊野外就莫名地想吃飯?難道是被余白傳染了? 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一轉臉就看見角落里偷看自己的余白。四目相對的剎那,余白立刻把頭背了回去,未免被她看穿,他甚至對著空無一物的墻角裝模作樣地欣賞起墻縫來! 正所謂飽思yin欲、餓思暖,現在的黎夜光填飽了肚子,自然就有了精神,戰斗值也滿格了。既然她能留下來吃飯,那剩下的事還不是順水推舟? 她一抹嘴,大步走到余白身旁,關心地問:“我吃飽了。你不吃飯嗎?” 余白堅決不去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粉色的紙幣,很傲氣地遞過去,“給你車票錢?!?/br> 黎夜光打定主意要賴下,怎么可能去拿車票錢?她四下看了看,很隨意地開始拉家常,“哎,原來有這么多人來余家學壁畫啊,那你們房子夠住嗎?” 余白知道她在拖延時間,沒好氣地說:“當然夠住,這里有三十間宿舍,再來二十個人也夠!”他的語氣冷酷,神色冷傲,發誓要做冰山一樣的男人! 卻不想此話正中下懷,黎夜光爽朗地一笑,“這樣啊……那我正好可以住了!” “你?!”冰山瞬間扭頭,天真的面孔滿是震驚,像個表情包似的。 “對啊?!崩枰构庵匦卤称痣p肩包,滿足地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你不是說二十個人都夠住,多我一個也不擠??!” “可、可你住這里干嘛?”余白急得也不面壁了,站起來低吼一聲,“這是我家!” 黎夜光瞧他著急的模樣,差點憋不住笑,“你不是說我以前對你的好,你都記著嗎?那我以前讓你在我家住了一個月,你也得給我在你家住一個月?!?/br> “……”余白傻眼。 黎夜光知道他傻,所以和他溝通時得把邏輯理清楚,講得明明白白,“我給你理一下啊。因為我甩了你,所以你恨我,對吧?” “對……” “那就是說,從精神層面上咱們已經扯平了,但是物質層面沒有啊?!崩枰构忭槃莅阉男“宓首н^來,自個很舒服地坐了下來,“你給c博修壁畫,c博是付給你報酬的,但是你住我家,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我給你買的,是你欠我的吧?” 余白默默低頭算了算,好像是這么回事,“你說的有道理,但是……” “有道理就沒有但是!”黎夜光斬釘截鐵地說,“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我的,就得還回來,否則我是不會走的?!?/br> 余白被她唬得一怔一怔的,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可是我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