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阿蘭原本看著何淼要沖著自己這邊過來,帶著花樣繁復的銀鐲的右手已經捏成了蘭花指,正準備放出自己的小寶貝,現在又悄悄地放了下來。 “你……說什么?” 何淼歪了歪頭,還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但她這次的不解,卻似乎是真的。 她的阿媽并沒有告訴她,兩百年前的那個從外面來的苗族女人叫什么名字。也或者,她的阿婆也并沒有告訴她的阿媽。 “那個苗女,叫阿琳?!?/br> 辛玉衍又重復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名字,甚至還準確的解釋了一遍這個名字屬于誰。 但顯然,何淼是不相信的。她并沒有注意到阿蘭和明鈺在她靠近的時候,悄悄在暗地里做下的防御動作。事實上,活死人是不具備任何武力值和威脅的,他們唯一的仰仗,只是那一座能讓他們繼續“正?!鄙钕氯サ摹俺刈印绷T了。 她敢那樣大膽地像他們走過去,也僅僅是仗著她對普通人那點自以為是的了解罷了。 誰看見活死人真正的形態不會害怕呢?更何況,她原本也沒想過現在就要殺了他們,她只是想把他們帶回寨子罷了。 而現在,她停了下來,滿眼狐疑地望著辛玉衍,雖然并不相信辛玉衍說的話,認為她是想故意拖住自己,但謹慎的她,卻還是沒辦法輕易妄動了。一下子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那個苗女是被她自己的苗寨趕出來的?!?/br> 辛玉衍很清楚地感知到了那個叫做阿琳的內苗女人,被趕出苗門時的那個場景。她漂亮的臉上,不敢置信、憤恨、委屈、失落全部扭曲在了一起,但最終,她還是按著苗門最終的裁決離開了。 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何淼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畢竟,她并不知道當年發生的那些事情的具體經過,那么自然的,就算眼前這個女人撒了一個謊騙了自己,也再正常不過。 直到—— “她是因為一個男人被趕出湘西內苗的?!?/br> 直到辛玉衍說到這一句的時候,何淼才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不僅僅是因為辛玉衍準確地說出了“湘西內苗”幾個字,更是因為她的阿媽說過,他們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就是因為那個女人和她帶回來的男人。 當時的她想,這到底該是怎樣喪心病狂的一段故事,才能把這一整個寨子里好好的人,全都變成了這幅不死不活的鬼模樣。她想問阿媽,但想來阿媽應該也是不知道的,因為阿婆并沒有告訴她。 那樣的記憶,對于那時候的人,應該就像是一道無法忽視的傷疤,半點也不能容人提起。 “你…...知道?” 一時間,何淼原本還堅定地相信著辛玉衍是在拖延時間的想法也開始模糊了起來,她有點兒半信半疑,既覺得這不可能,又隱隱覺得,這或者就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了。 “你想知道?” 辛玉衍反問。 語氣平平淡淡的,似乎這件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隱秘,對于她來說,卻算不得什么。 何淼覺得辛玉衍這個問題很有要迷惑自己的味道,可她不得不說,辛玉衍的這個問題,就像是小貓的爪子在不停地撓著她的心,鬧得她的心里癢癢的。 她確實是太想知道為什么了。怎么是他們接納了那個外來的苗女,她卻要給他們帶來這么大的災難呢? 于是,何淼靜靜地盯著辛玉衍,終于是緩緩地點了點腦袋。 “帶我去看一看你們的那個‘池子’?!?/br> 辛玉衍扯著嘴角,抿出了一抹清淺的笑,談出了自己想要的條件。 然而,那何淼卻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立馬往后退了一步,小心謹慎、帶著些敵意地盯著辛玉衍,“你怎么知道‘池子’的?” 池子,是寨子里的圣池,是維持著他們正常生活,讓他們“重生”的神圣的地方。這是寨子里最大的秘密,她是不可能會帶他們去的。 否則,她會成為罪人,不論她是不是寨子里的從小長大的人,她的族人一定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將她“獻祭”給圣池的。 “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活死人了嗎?不想知道兩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嗎?不想真真正正的讓自己和你們寨子里的人變成普通人,以真正的正常人的姿態活下去了嗎?” 剛剛那一番對話,阿蘭大抵明白了辛玉衍的意思。 那“池子”,看來必須是要有這個寨子里的活死人帶著他們,他們才能夠進去。否則,就按著辛玉衍這樣的本領,她會找不到那地方在哪兒? 而顯然,比起那些早就被腐蝕了內心的“怪物”來說,眼前這個,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于是,阿蘭十分默契地配合著辛玉衍,眸光一轉,毫無壓力地忽悠起了何淼。 “你是說……我們還能真正的變回普通人?” 何淼有些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 事實上,比起辛玉衍,她更愿意相信從阿蘭嘴里說出來的話。這并不是因為阿蘭也是一個苗族女人,而是因為阿蘭和兩百年前的那個外來女人一樣,都是湘西內苗的人。 兩百前的那個女人害得他們寨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那兩百年后來的這個、她的同族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說的那樣,實際上是真的解決的辦法的呢? 平心而論,何淼內心本來就不堅固的內心開始劇烈動搖,被鑿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她得承認,她心動了。 如果可以,又有誰想做這樣的怪物呢? 她還這么年輕啊…… 第63章 就像心里頭裝著一個魔鬼, 何淼覺得腦子里有一道聲音在不斷的誘惑著她, 拉扯著她腦袋里的神經。 “你真的……有辦法幫我?” 她在嘴里囁喏著, 聲音越來越小。 事實上,她已經不再需要從阿蘭、或者辛玉衍、明鈺那里得到任何一個答案了, 只這么一句話, 她就已經被誘惑了。 “好, 我答應你。你說吧,兩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過后, 何淼喉嚨發干,最終還是重新把目光落到了辛玉衍的身上, 答應了下來。 辛玉衍是在何淼動身帶著他們向山林更深處的圣池的方向走去的時候, 把自己在腦海里看到的內容給娓娓道來的—— 內苗的人和外苗的人不一樣,外苗的人是熱情好客的,而內苗的人從古至今, 除了十六歲之后可以出到外面的世界,開始真正接觸玄門的事務以外, 十六歲之前,都是把自己封閉在深山當中學習蠱術的。 內苗的蠱,大多數是分為兩種的, 一種是專門拿來治病的蠱,一種就是專門用來處理靈異事務的蠱。除了這兩種大分類上的蠱以外,內苗還有一種類別的蠱, 這種蠱也許是民間的人聽得最多的, 那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蠱。 事實上, 對于所有的內苗族人來說,就和普通人一樣的,都把這種用來對付、cao控普通人的蠱列為邪蠱。因為這世界是講因果輪回的,只要是玄門,不僅僅是青云宗的人,他們都是不得輕易對普通人出手的。 可是,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是對、什么又是錯呢? 內苗封閉式的培養和聚居就這點不好,他們固執地以為“人性本善”,因為每個人剩下來都是有心的,那心里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情緒,叫“善良”。于是,“善心”、“良心”這些詞就此產生了。 他們選擇了這樣封閉的培養和教導,無非就是為了讓族人保持著內心的純凈。這一份純凈,既有利于他們親和靈力,修煉蠱術,也有利于保持著他們的那一份與生俱來的善念。 而這,也同樣導致了內苗的人在十六歲以前,是全然不通世俗的結果。這些人走出了他們的寨子,進入了一個和他們寨子全然不同的世界。那個世界里,有好的,也有壞的,他們就像一張白紙,任憑這個世界在他們的性格上染上各樣的色彩。 一般而言,每一個從內苗苗寨剛出來的人,都是有苗門前輩的指引的,是以,內苗千百年來,都按著同一種方式維持著,但偏偏,那個叫阿琳的苗女就成了一個意外。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開頭和背景。 那個阿琳是在一場槍戰中和苗門的前輩、自己的族人走散的。 兩百年前的華夏,正是動蕩的時候。幾乎每一天,百姓們都會擔心家門外會不會有當兵的或者土匪拿著槍沖過來,幾乎每一天都在擔心,從自己的腦袋上,會不會突然砸下一顆導彈。 阿琳和自己的族人、指引者走散了。她沒有錢、長得漂亮,街邊的二流子,從山上下來的土匪頭子、鎮上城里的地主、土皇帝,沒少打過她的主意,惹得她煩不勝煩。 她第一次破了族里的規矩,制了蠱蟲,對普通人下了蠱也是那個時候。 一開始,她只是想給那些妄想在她落難的時候欺負她的普通人一些顏色看看的,只按著蠱醫的法子,做了會讓普通人拉肚子、身上癢這之類的簡單蠱蟲的。 后來,她見這些簡單蠱蟲根本就不能讓那些讓人惡心的男人們遠離自己,干脆就在那些人身上種了能cao控他們的蠱,讓他們聽自己的話,滾出自己的身邊。 那時候的她,還純粹只是為了讓自己脫困罷了。但等到后面,她遇上了一個男人,一個英俊挺拔、勇猛帥氣的男人之后,她的一切就都開始變了。 后面的故事十分老套,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大抵,人的底線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被侵蝕掉的。 阿琳愛的那個男人是軍閥的兒子,姓許,未來也會是個軍閥。在那許小將軍有一次為了剿匪而陷入焦灼的時候,她一邊跟著急的同時,一邊想到了那個被自己用蠱蟲控制住的土匪頭子。 第一次,她心動了,用那蠱蟲控制著土匪頭子對自己心愛的男人低了頭。那整個土匪寨子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但她心愛的男人卻開心了。 隨后,一次又一次,她在許小將軍不知道的時候,為他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有些,是好的,有些,卻是她窮極一生都不該去做的。 然而,饒是如此,許小將軍還是不愛她,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為他拋棄了底線之后。 他的心里有愛的人,是他的小青梅,只是阿琳剛來的那幾年,他的小青梅出國去了,她這才沒能知道對方的存在。 如果一開始她就知道小青梅的存在的話,或者她不會苦苦糾纏,她是內苗族人,是玄門弟子,她和普通人本就隔著天溝之塹,她不會苦苦糾纏的??伤滥切∏嗝反嬖诘臅r候,一切卻都已經回不去了。 她用自己的血蘊養了一只情蠱,種在了許小將軍的身上。她甚至不愿意讓許小將軍再和外界有任何的聯系,于是干脆就拐著因為情蠱而癡迷上了自己的許小將軍回到了苗寨。 苗寨里的前輩們,一輩子都在玩蠱,怎么可能瞧不出那許小將軍是被下了情蠱?于是,他們把許小將軍留在了苗寨,準備幫許小將軍解蠱以后放他回來處去,卻公開在祠堂責處了阿琳,把她逐出了內苗。 “很顯然,阿琳不甘愿被逐,卻還是走了。但是走前,她卻偷偷帶走了還沒有被解蠱的許小將軍。而最后,她帶著他停下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了?!?/br> 停在一個天然巖洞的門口,辛玉衍最后對著何淼這樣說道。 “那之后呢?” 那巖洞里頭的,就是這個苗寨的圣池了,但何淼卻謹慎地站在巖洞的門口,并沒有首先帶著辛玉衍等人進去,而是擋在了巖洞的門口,擺明了是要聽辛玉衍講完了才能帶他們進去、免得他們?;ㄕ械臉幼?。 “被下了情蠱的人是什么癥狀你知道嗎?” 反正這故事都已經說了大半,只還差個結局,而他們這也已經到了圣池的門口了,倒也不介意把故事說全,于是就問了這樣一句。 何淼自然是搖了搖頭,而那和明鈺站在一起的阿蘭卻頓了頓,望著辛玉衍道:“中了情蠱的人,一定是會瘋狂地迷戀著給他下了蠱的女人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中了情蠱的人會沒有清醒的時候?!?/br> “在下蠱的苗女不在面前的時候,意志力稍微強些的男人,都會有短暫的清醒。但這樣的清醒,伴隨著的,是撕裂般的疼痛,所以絕大部分的人,堅持不了多久就會選擇屈服在那樣的痛苦下,自己選擇了蒙蔽自己?!?/br> 沉吟了一會兒后,阿蘭這樣解釋著。 “顯然,那位許小將軍并不在‘絕大多數人’的行列?!?/br> 辛玉衍說著,“他是一個軍閥,他不想時時刻刻承受著清醒時的痛苦,也不愿意和一條狗一樣,完全不自主地匍匐在一個女人面前,所以,他選擇了死亡?!?/br> “那這和我們的寨子有什么聯系?” 何淼皺了皺眉,想不明白的同時,有些不耐煩了。 “當初,你們寨子的人發現許小將軍清醒的時候,痛苦地滾在地上的樣子了。許小將軍是個意志力頗為強大的人,他原本忍著疼痛也想要離開你們寨子的,但后來,他沒有成功離開,是因為你們寨子的人把他給攔下來的。哪怕,阿琳對你們寨子的人,用的是丈夫生病了的借口。但對于許小將軍來說,你們就是幫兇?!?/br> 幾乎是在聽到辛玉衍最后“幫兇”兩個字的時候,何淼立馬瞪大了眼睛。 然而,辛玉衍的話卻仍然沒有停下—— “許小將軍是個軍閥,哪怕到了后頭,華夏的軍閥勢力都要被剪除,但至少是那個時候,他是氣運加身的。簡單來說,算得上是氣運之子吧。一位氣運之子用自殺來解脫自己,用余下的所有壽元和滿身的氣運來詛咒你們寨子和那個女人世世代代生不如死,你說,你們為什么會變成活死人?” 何淼完完全全地回不過神來,她并不知道該怎么樣去判別辛玉衍說的這些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潛意識里,她已經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了。 怎么說呢?她就是沒有想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竟然是這樣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