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難道是……海?” 意如宮的知客也在細雨之中回過頭來:“請護法往下看?!?/br> 練朱弦依言,手腳并用地挪動到了繡毯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往下張望。 可他僅僅只看了一眼,頓時就渾身汗毛倒豎,驚愕得丟掉了語言。 ……是海!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大海??! 之所以如此確定,是因為練朱弦此生從未見過如此浩渺、澎湃而又壯闊的水面! 東仙源的鏡湖雖大,但始終為山巒所圍困;眼前的這片海域則無邊無涯,直到與天相銜。 鏡湖波平如鏡,可是這片海卻波濤洶涌,動蕩起伏。 鏡湖清淺而又純凈,然而這片海域則同時展示著深淺不一的深藍與翠綠,雪白的浪花在幽黑的深海之上起伏,令人心醉神迷,卻又毛骨悚然! 練朱弦仿佛著了魔,就這么癡癡地凝望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一只手摸索過來,輕輕地將他拽了回來。 “小心,不可凝視海面太久。會被奪走心神?!兵P章君提醒道。 練朱弦這才回過神來,返回到繡毯中央,依舊坐在鳳展君的身旁。 此時此刻,繡毯行進的正前方便是之前通過光洞所看見的那座青玉大山,近看愈發顯得宏偉壯觀。 知客駕馭著繡毯,環繞山峰盤旋而上;并以炫耀技巧的極近距離,掠過從高處直落大海的飛瀑,以及累累壓枝的石榴果樹,最后降落在了一處修葺精美的山中平臺之上。 這里,便是一度在大焱修真界銷聲匿跡數百年之久的意如宮了。 考慮到鳳章君目不能視,而練朱弦又風塵仆仆,那知客倒也靈活變通,并沒有立刻安排他們去會見宮主,而是直接將人帶去了不遠處的客舍。 二人在客舍里安頓下來,過了不一會兒,意如宮的醫官便被叫了來為鳳章君看診。不愧是經年累月跟沙漠打交道的,醫官很快就確診鳳章君乃是在與沙暴的對抗之中遭遇邪熱之氣入腦,雖然一時間看起來兇險,但只要好生調養些時日,自然可以恢復無礙。 有了這樣的承諾,練朱弦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醫官轉身回去命人準備藥材,知客也要會去向宮主等人復命,終于又變成了練朱弦與鳳章君二人的獨處時光。 昨夜,兩個人在沙漠里折騰了一宿,里里外外的衣袍全都灌滿了沙土,剛才又被小雨泡了個濕透,此刻渾身上下就好像是剛從泥地里撈上來似的,怎是“難受”二字可以概括得了。 意如宮里的客舍雖然不如東仙源的寬敞風雅,但是應當有的設施自然還是一應俱全。練朱弦左右尋找了一番,還真被他在院中的倒座房內發現了洗浴之處。 按照房間墻上懸掛著的說明字幅,他試著將浴桶里蓄滿清水,而后打開一旁多寶閣上的木盒,取出一枚淺紅色的寶珠投入水中。只見寶珠瞬間紅熱起來,沒過多久,便將滿滿一浴桶的水加熱到了適宜溫度。 練朱弦又利用備好的銀絲長柄勺將寶珠撈出,放在地上冷卻。一邊轉身將鳳章君給扶了過來。 “洗澡了?!?/br> “……”鳳章君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什么,只是主動開始拉扯了衣服上的繩結。 見他摸索得有點困難,練朱弦也不多話,直接上手幫他解脫。 轉眼間,那堆浸飽了泥水的外套已經被徹底地除下。反正鳳章君目不能視,練朱弦干脆趁著這個機會,從上到下好好地將鳳章君那緊實修長的胴體好好端詳品鑒了一番。 而鳳章君似乎對此毫不知情,心安理得地在練朱弦的攙扶之下,緩緩將自己埋進桶里。 “水溫如何?” “正好?!?/br> 簡單地交流了兩句之后,屋子里又恢復了寂靜。 鳳章君想要伸手去摸布巾,卻聽見了一陣水花聲響,緊接著便有熱水淋到了他的頭上。 又過了一會兒,練朱弦的手也貼了上來,應該是想要幫助他洗頭。 鳳章君按住了練朱弦的手背:“你也累了。這點小事,我自己可以?!?/br> 練朱弦卻堅持道:“你看不見自己身上哪里比較臟,可別洗了白洗?!?/br> “……那就有勞你了?!?/br> 鳳章君這才點頭妥協,卻又倒過來關心了一句:“你衣服也濕了,外頭冷,不如也進來吧?!?/br> 話音落下,他并沒有聽見任何的回應。直到又過了一小會兒,練朱弦才以含混不輕的小聲回答道:“好?!?/br> 在這之后,鳳章君又聽見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輕響,大抵應該是練朱弦解脫衣物的動靜。當所有的衣服統統落地之后,浴桶之內傳來了小心翼翼的入水聲,聽方位練朱弦應當是坐到了浴桶的另一端。 上漲了不少的熱水再度攪動起來,那是練朱弦重新拿起了布巾,開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鳳章君身上殘留的沙土。 即便是刻意想要規避肢體之間的碰觸,可是浴桶內的空間畢竟有限,舉手投足之間,接觸依舊難以避免。 在經過了好幾次迅速回避的身體接觸之后,鳳章君雖然無法看見練朱弦的面龐,但他依舊不難猜測出對方臉上緊張而又忐忑的表情。 怎么才幾天時間不見,好不容易拉進的距離,又全退回去了…… 不行,看來還得下一劑“猛藥” 。 鳳章君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干脆找準了時機,一把抓住練朱弦的手腕,將他拽進自己懷里,一手撫上他的胸前。 “你作甚么?!”練朱弦一個激靈,本能的向后躲閃,弓起的后背恰好緊緊貼住了鳳章君的胸膛。 “……別緊張?!兵P章君早已想好了說辭,“我就是想要確認一下,你胸口的道侶印還在不在?!?/br> “好端端的,道侶印怎么會不在?”練朱弦還沒明白他的用意,“我可是什么都沒有做過?!?/br> “還在就好?!兵P章君一本正經地點頭,“所以我們還是道侶。不過,以你剛才回避我的姿態,我還以為你把我當成洪水猛獸了?!?/br> 練朱弦這才啞然失笑:“胡說八道!你什么時候也會給人下套了?” “……你不知道的我的事,還有很多?!?/br> 保持著單手摟住他的姿勢,鳳章君一點點摸索上練朱弦的臉頰。 雖然他暫時無法細細端詳這張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但是視覺被剝奪之后,其他的感官反倒愈發地敏銳起來。 他便干脆用五指與掌心慢慢地摸索著那完美的臉頰,挺巧的鼻梁與柔軟的嘴唇,再滑過修長的頸項,落在鎖骨之上……然后將所有的美好,全都在內心里一點點重建出來。 練朱弦起初還有一些僵硬不知所措,好在他很快就明白了鳳章君的意圖,旋即溫馴地安靜下來。 等到內心里的印象徹底地勾勒清晰了,鳳章君便緩緩開口道:“阿蜒,對不起,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br> 練朱弦自然是一頭霧水:“機會?什么機會?” “一個……不當小狗的機會?!?/br> 鳳章君托著練朱弦的臉頰,仿佛托住了無上的珍寶:“還記得我們當初做過的約定么?” “約定?”練朱弦喃喃著這個詞,目光開始有些懵懂,可慢慢變得明亮起來,“你難道是說,當年的拉鉤……” “對?!兵P章君點頭,“雖然已經遲了百年,而且我恐怕也再不能帶你去皇宮里面轉轉。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其他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開口?!?/br> 他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告白,的確令人詫異。不過練朱弦很快就猜到了各中緣由。 “……傻瓜,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br> 舍棄了不必要的羞赧,他主動伸出雙臂,環住了心上人的頸項,低聲細語:“剛才在沙漠里,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我的過去?回到了我和你的小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鳳章君:好不容易一起洗個澡,我卻瞎了 練朱弦:你不瞎,我們不可能一起洗澡 鳳章君:那還是繼續瞎著吧,反正摸摸也挺過癮的 練朱弦:我發現你瞎了之后,變得不要臉了 鳳章君:多新鮮啊,瞎了反正自己看不見了,要臉干嘛呀? 練朱弦:好像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第105章 參見蠱王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對于練朱弦突如其來的疑問,鳳章君顯然有些驚訝。但是很快的,他又自己想明白了答案。 “你也和我進過一樣的迷宮?如果不在黎明之前走出去,就會被永遠留在里面的那種?” 果然,練朱弦點頭應了一聲:“是的。當時你拿著青蚨子母錢從天而降,正落在我身后。我回頭看你,卻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冷笑。我只不過循聲望了一眼,卻沒料到,再看你的時候,你竟已經陷入了昏睡?!?/br> 隨后發生的事便與鳳章君剛才的經歷相差無幾——練朱弦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陌生的詭異迷宮,而且必須要在黎明之前離開,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而唯一不同的一點則是,練朱弦在迷宮里看見的,卻是“小華”的童年。 “我……并不是故意要窺探你的內心私隱,其實我也不太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確定我所看見的全都是事實?!?/br> 盡管倚偎在愛人無比寵溺的懷抱中,練朱弦的語氣卻依舊帶著幾分忐忑:“如果我在迷宮里看見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那么,這個世界對你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br> 無需仔細詢問,僅僅聯系起自己在迷宮里的遭遇,鳳章君就能夠猜到練朱弦在迷宮里見到了什么樣的可怕景象。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景象都曾經切切實實地在他的身上發生過。 他嘆了一口氣,輕輕撫摸著懷中人光滑后背上的濡濕長發:“……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了,我曾經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希望那些可怕的事都只是我的一場噩夢??蓻]有辦法,現實就是現實。既然逃不出去,那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去面對了?!?/br> 說完這番話,他能夠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微微一僵,似乎是感同身受的難過起來。 又過了一陣子,他才聽見練朱弦又怏怏地問:“所以當年你剛回到柳泉沒過多久,就被法宗的那個老匹夫給抓了……可他不過只是一屆法宗督主,如何能有那樣包天的狗膽?敢覬覦真龍血脈,對天之驕子痛下如此毒手?!” 鳳章君反倒輕輕拍撫著練朱弦的肩膀:“朝堂之上的事,又有什么說不出、做不到的呢?單說那時候,我父皇中了咒術,神志不清。朝中內侍又與法宗督主沆瀣一氣。三皇子的勢力為爭奪權柄,設計咒殺太子,將之嫁禍于我母妃頭上,險些為云蒼和中原修真界惹來一場大禍……如此種種亂象之下,區區幾個孩童的死生,又算得了什么?” “可你原本并不該受那些罪的!”練朱弦的聲音依舊抑郁著,滿是自責,“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你師父曾經給過你一道護命符,原本可以護住你的心脈、替你擋掉一劫,可是你卻在我溺水的那時候讓渡給了我……要不是這樣,后來你也不至于……” 話說到最殘忍傷心之處,練朱弦不得不戛然而止,雙手環著鳳章君的頸項,將腦袋貼上那依舊有一顆心臟勃勃跳動的胸膛。 而鳳章君的回應,便也直接透過胸腔傳遞了過來。 “別胡思亂想了。我的遭遇與你沒有關系。法宗當年的那個老匹夫,一直都有誘拐仙門少年煉制藥酒的惡癖。而我與二弟身為仙門與宗室所生之子,長久以來更是為他所覬覦。那年落入他的手里,便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即便有護命符,也只能保證我不死……你可還記得,當年善果寺里看守酒庫的那個胖子?他的酒壇里頭不也……” “別說了!” 練朱弦幾乎是求饒一般地抱緊了鳳章君,卻又自相矛盾地追問:“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當年差一點點就死掉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值得說的?!兵P章君輕笑,“而且全都過去了,被砍斷的手腳都被師父用法寶接好了,非但早就不疼了,還因此而脫了凡胎,百毒不侵了呢?!?/br> “……大騙子?!本氈煜腋┦自谒男靥胖?,主動拆穿他的謊言:“如果你真的放下了,那么昨晚我又怎么會看見那些場面?” 說到這里,他似乎又覺得自己的語氣過于生硬,小心翼翼地往回找補:“……你不知道,看見你蒙難的時候,我心里有多痛苦。只想要快點回到你的身邊,替你殺死所有的仇敵,再像這樣死死地抱住你,為你擋去未來一切的痛苦?!?/br> 他將心跡表白到了如此地步,只怕即便是頑石也不免為之動容。 “阿蜒,我又何嘗不心疼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