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楚姮依舊笑著,語氣卻有些蕭索頹然:“我娘狠狠地訓誡我一頓,我爹甚至走過來,將我的網兜給掰斷……后來,我就再也不敢靠近水池了?!?/br> 有一年,楚姮跟仁孝皇后重新提及此事,仁孝皇后早已不記得當年的行為。 然而于楚姮來說,卻是烙在心底一輩子的陰影。 她現在都還記得,父皇母后居高臨下的呵斥她,而她卻捧著斷掉的鎏金網兜,哭的撕心裂肺。 半晌,藺伯欽都沒有答話。 他看了眼面前低著頭擺弄裙邊的女子,低聲道:“身為女子,本就該舉止端方?!?/br> “那我寧愿不做女子?!?/br> 楚姮抬起頭,眸子里竟然透著一股不服氣:“憑什么女子就要舉止得體?憑什么女子就要恪守規矩?男人可以下河摸魚,上樹抓鳥,那我也能!” 當年她排除萬難,下定決心跟霍鞅學武,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事實證明,她沒有錯。 藺伯欽聞言一怔,到底沒有和她爭吵,而是講理道:“并非女子是要這樣,而是人人皆需如此。自先秦以來,儒家主張禮治,法家主張法治,而本朝奉行禮法廉恥仁義德智,不啻約束自身,而是勿忘道德?!?/br> 他一番話言之鑿鑿,神色嚴肅,和國子監的老太傅完全沒差。 楚姮愣了愣,算是放棄與之爭論了。 藺伯欽簡直就是本朝道德楷模,跟他說一些有違禮法的事,簡直就是自找不快。 她干脆岔開話題,從包袱里摸出一塊桂花糕,問:“要吃么?”沒等藺伯欽接話,她就塞進了自己嘴里,囫圇不清的說:“差點忘了,你不吃甜?!?/br> 藺伯欽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看她。 *** 翻過山坳,便是十里灣。 灣內道路逼仄,馬車不通,李仲毅便叫他的車夫守在灣口。 一路行來,不少農田荒廢,茅屋也無人居住,院門上都掛滿了蜘蛛網,灰塵布了厚厚一層。 楚姮不免奇怪:“這十里灣住了幾戶人家?” 李仲毅蹙眉解釋:“十年前這里住戶還是挺多的,但因為我岳父一家死于大火,便有好事者風言風語……以至于不少人都從灣里搬出去了?!?/br> 蘇鈺眨了眨眼,問:“姨父,是什么風言風語???” “小孩子還是不要問了?!崩钪僖憧雌饋砗懿幌胝f。 楚姮卻被勾起了好奇心,追問道:“李大叔,反正無聊,你就講講吧?!?/br> “這個……”李仲毅為難的看了眼楚姮,又看了眼藺伯欽,到底是緩緩開口,“亡妻死后,我按照她的遺愿將她尸體送回十里灣下葬。就在七日停靈的當夜,蠟燭引燃了挽聯,岳父一家又睡得沉,逃亡不及,岳父岳母,小舅子弟媳婦,還有兩個侄兒……一家六口都被火燒死了?!?/br> 他說到此處,胡裕突然“哦”了一聲,驚呼道:“原來傳說中被鬼嬰害死索命的,是你岳父一家?!” “鬼嬰?” 楚姮聽到有鬼,頓時抱著雙肩瑟縮了一下。 胡裕繪聲繪色的說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傳聞清遠縣曾出了一宗鬼嬰殺人的案子。一家六口給難產死去的女兒守靈,白天還晴空萬里,當晚突降暴雨,子時一道驚雷落下,正好劈在停靈的棺槨之上……然后駭人的一幕就發生了,那難產死去的女兒竟然坐了起來,從她肚子里爬出了一個血rou模糊、青面獠牙的嬰兒!難產而死的女人和夭折嬰孩,本就是怨氣最重,于是化為厲鬼,見人都殺,那一家六口便是被這樣害死的!” 李仲毅聽不下去了,他喝道:“盡是胡說謠言!我年年來十里灣給岳父亡妻上墳,從未遇到過暴雨雷電的天氣,更別提什么鬼嬰殺人了!” 胡裕有些委屈:“我也是聽旁人說的嘛……還有人說,當晚親耳聽到了嬰兒的鬼叫,和你岳父一家人的求饒聲。若真是死于大火,干嘛要求饒呢?” “那些村民就會以訛傳訛,胡編亂造?!崩钪僖沲久嫉?,“況且當年縣令親自來過十里灣,確定是死于失火,哪有傳言那般玄乎?!?/br> 可楚姮卻怕了。 她甚至看到小徑兩邊空廢的房屋,都有些脊背發涼。 “藺伯欽,你相信這故事嗎?”她扯了扯藺伯欽的衣袖,小聲詢問。 藺伯欽對這些鬼神之說自然不當回事,他淡淡道:“《戰國策》中,龐蔥謂魏王曰,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這便是三人成虎的由來?!彼捳Z一頓,睇了眼楚姮,“我一直都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br> 楚姮又被他一番說教,倒也不往心里去。 她看了眼四周荒蕪的田野,靜謐的山林,還有半人高的雜草,咽了咽唾沫,快步跟上藺伯欽:“那你就不怕鬼嗎?” “為何要怕?”藺伯欽不明所以。 “鬼會嚇人,會掐脖子,還會在天上飄來飄去!” 藺伯欽只道她無聊:“鬼也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既沒做虧心事,便不用怕?!?/br> 他一番坦蕩蕩,楚姮心底這才稍稍放松了些。 繞過一處水塘,便遠遠見到一座低矮的土墻茅屋。雖然修建的不如縣城中好看,但房屋并排有序,若不是墻壁上火燒過的黑色印記,楚姮都快忘了這里死了六口人。 她有些后悔爽快的答應蘇鈺,來他家上墳燒香了…… 楊臘伸手摸了摸土墻,問:“這里翻修過?” 李仲毅點頭答是:“之前被燒的只有幾個墻邊兒了,我想著每年都要過來,自己偶爾居住,便叫人修葺了一下?!?/br> 他讓蘇鈺將包袱里的香蠟紙錢等東西拿出來,便往屋后走。 楚姮等人也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