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不是。不怕您笑話，我姐夫和他娘一路乞討到我們那邊，我娘瞧著娘倆怪可憐，就收留他們。后來我大姐到了出嫁年齡，就跟我姐夫結婚了?！?/br>
    “唉，你姐夫也是個苦命的人?！倍未笊┑?，“幸虧遇到你們一家。老劉的侄子——”猛地看向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大妹子，不，不會這么巧？！”

    宋招娣心中一緊，面上不動聲色：“什么巧？”

    “老劉有一個大哥，朝鮮戰爭開始的時候跟著部隊去了朝鮮，后來，后來就犧牲了?！倍未笊┑?，“老劉當時剛當上團長忙得脫不開身，我家的兩個孩子還小，我也沒法回老家去看望嫂子。

    “等我們騰出空回家找嫂子跟侄子的時候，家里人跟我們說那娘倆不信老劉的大哥死了，跑去朝鮮找他去了。鴨綠江邊兵荒馬亂，老劉當時都急紅了眼。大妹子，快告訴我，你姐夫叫什么名字?！?/br>
    “宋招娣，快點給我開門！”

    “鐘建國是不是住在這兒？”

    宋招娣站起來：“嫂子，先等等，我去看看是誰來了?！?/br>
    段大嫂暗罵一聲，哪個不長眼的這么會挑時間，回頭一看，猛地睜大眼：“小，小宋，是大娃的姥姥?！?/br>
    “還有大娃的奶奶?！彼握墟沸Σ[瞇的說，“來的真巧?！?/br>
    第18章 針尖對麥芒

    段大嫂急道：“你還笑得出來？小宋，大娃的姥姥和大娃的奶奶一塊來了。我的老天爺，她倆怎么碰到一塊的啊。不行，大娃，快去找，找誰呢？誰都不在家——”

    “嫂子，別急，沒事的?！彼握墟返?，“麻煩你把三個孩子帶樓上去?！?/br>
    段大嫂從白樺口中得知鐘建國的繼母心黑。白樺生三娃時，鐘建國把白母接過來的那段時間，段大嫂買rou的時候碰到過白母幾次，那么幾次，段大嫂也看出白母極為不講究。

    這么二位聯袂而至，段大嫂不敢離開：“我先把他仨送樓上，等我下來你再開門?！?/br>
    “嫂子還怕我受欺負？”宋招娣道，“我比她倆高大半頭，又比她們年輕，真打起來也是我打她們?！?/br>
    段大嫂擺手：“你一個大學生，打不過兩個難纏鬼。對了，我想到了，我家有電話。大娃，二娃，快跟我回——我的天，你在哪兒拿的刀？大娃，把刀給我?！?/br>
    宋招娣轉過身，鐘大娃拎著大菜刀，鐘二娃抱著小鋤頭，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想笑又心疼，門外的兩人是他倆的親人啊。

    “大娃，二娃，相信我，沒事的?！彼握墟穵Z走刀和鋤頭，“殺人要償命，你倆這么小，給兩個老菜幫子償命不值得。

    “嫂子，麻煩您帶他們仨去你家。大娃，如果不放心就站在你伯母家的墻邊看著。一旦看到我吃虧，就用伯母家的電話給你爸打個電話好不好？”

    鐘大娃望著宋招娣，滿臉擔憂地問：“不用我幫你？”

    “不用，不用?！彼握墟放呐乃哪X袋瓜，“我是大學生，還是我們縣的狀元，狀元郎解決問題靠的是這里?！敝钢约旱念^，“兵法有云，靠智取是上上策，只有笨蛋才動手?！?/br>
    段大嫂：“小宋，你再說什么兵法，你家的門就要被大娃的姥姥拆了?！?/br>
    宋招娣走到門口，沖著消瘦的女人喊一聲：“表姨什么時候到的？”佯裝又驚又喜，“快進來，快進來?！彪S后轉向另一邊身形微胖的女人，眉頭微蹙，一臉困惑，“這位是？”

    “我是大娃的姥姥?！卑啄咐渲樅咭宦?，擠開趙銀走進去，迎面看到大娃，滿臉心疼，“大娃，姥姥的大娃啊，受苦了吧。姥姥來晚了，大娃……”說著話伸出胳膊要抱大娃。

    大娃身形一閃，跑到宋招娣身后。

    趙銀被白母推得踉蹌了一下，開口想罵人，看到大娃的反應樂壞了：“大娃的姥姥？我怎么覺得不像呢。大娃，她是你姥姥？”

    “大娃，先去我們家?！倍未笊┥斐鍪?，“二娃，快過來?！?/br>
    宋招娣注意到趙銀面露疑惑：“表姨，這位是劉師長的妻子，師長的妻子。您過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咱們先說事，讓幾個孩子先去隔壁劉師長家?！?/br>
    趙銀長著一雙勢利眼，師長兩個字傳到耳朵里，露出彌勒佛一般的笑容對段大嫂說：“我找招娣有點事，麻煩您了?！?/br>
    段大嫂活了大半輩子，早年跟著劉師長走南闖北，自認為什么大場面都見過。然而，看到兩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女人一會兒幾次變臉，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不麻煩，你們聊?！?/br>
    大娃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宋招娣擺擺手：“沒事的，去吧?！?/br>
    “還怕我打你后媽??？”趙銀瞪著眼問。

    宋招娣：“大娃不擔心你，是擔心他姥姥打我?！闭f著話關上門，看向白母似笑非笑，“我聽大娃說，他姥姥可厲害了?！?/br>
    趙銀驚訝：“不是我，是她？”指著對面的女人。

    “指什么指？”白母被外孫嫌棄，多少有些尷尬，色厲內荏道，“大娃覺得我厲害，也是你這個女人故意在他面前敗壞我的名聲?！敝赶蛩握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

    宋招娣打斷她的話：“你知道些什么？兩個月前我都不知道建國是黑是白，我和建國的婚事是表姨牽的線。難不成你覺得我表姨故意害建國？”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轉向趙銀，“表姨，你是為了建國好吧？”

    “當然！”趙銀想也沒想，“建國整天忙部隊里的大事，家里必須得有個女人。我對別人不放心，才叫招娣嫁給建國?！?/br>
    白母冷笑：“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笑的事。為了建國好會把建國趕去他奶奶家？為了建國好，給他找這么一個又黑又瘦的鄉下丫頭？為了建國好，大娃三歲的時候都不知道他奶奶是誰？”

    “你——”趙銀深吸一口氣，“那也比你強。我不好，你好？你好大娃躲著你？二娃連一聲姥姥都不叫？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娃的媽是怎么死的。我們鐘家沒找你要人，你倒先找上門？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像你這么不要臉的?！?/br>
    白母的臉刷一下通紅，手指顫抖：“你，你——”

    “你什么你？”趙銀道，“我是鐘建國的娘，怎么對他是我的事，你一個外人跑到我們鐘家撒野，真以為建國不在家，老鐘家沒人了?！?/br>
    宋招娣忍著笑：“表姨，少說兩句，進屋歇歇。那個嬸子，你也進屋?！闭f著話，就往屋里去。

    段大嫂瞧著三人進去，便說：“大娃，咱們也回屋?！?/br>
    “我后媽不會有事？”鐘大娃望著段大嫂。

    段大嫂笑道：“放心吧。你奶奶碰上你姥姥是針尖對麥芒，尖對尖，有的吵吵呢?！闭f著話往隔壁看一眼，“估計能吵吵到你爸回來?！?/br>
    趙銀一進去眼睛就像不夠用的似的四處打量，見客廳里放著兩條長椅，一個小方桌，幾個小板凳，門后面是掃把，墻上掛著主席、總理和元帥的像，旁的東西一概沒有，不禁撇撇嘴，真窮。

    宋招娣去廚房翻出兩個粗瓷大碗，拎著暖壺出來，尷尬地笑笑：“樓下沒有喝水的茶缸，只能用碗了?！?/br>
    “這個暖瓶是我買的?！卑啄竿蝗婚_口。

    宋招娣真想送她三個字——不要臉。

    早幾天宋招娣特意找鐘建國聊白家的事，端是怕白母突然而至，打她個措手不及。鐘建國曾提到，他跟白樺結婚的時候，白母就給白樺做一件新衣服和一雙新鞋。

    白樺每個月給家里二十塊錢，白樺出嫁時，白母愣是連一盒雪花膏都沒舍得買。饒是宋招娣有心理準備，也險些被白母惡心的把隔夜飯吐出來。

    “我怎么聽建國說這個暖壺是大娃出生前，建國去買的?！彼握墟饭室鈫?，“難不成建國騙我？”頓了頓，“建國沒必要騙我，一個暖瓶，又不是自行車，縫紉機?！?/br>
    白母噎了一下：“建國當然不想騙你。不過，你要是知道暖瓶是我買的，肯定會叫建國給你置辦新的。我們家建國很會過——”

    “你們家建國？”“嘭”地一下，趙銀放下碗，“建國什么時候成你家的，問過我和他爸沒？”

    白母呼吸一窒：“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說建國是我白家的，我說錯了？”

    “理是這個理?！彼握墟钒醾€板凳坐在趙銀旁邊，跟白母形成對立，“但我還聽建國說，大娃的mama賺的錢全給你了，無論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后，建國沒見過她一分錢。表姨，這事你知道嗎？”

    趙銀下意識說：“不知道?！闭f出口愣住，“你的意思白樺嫁給建國以后，當老師的工資也給白家了？招娣?！?/br>
    “是的?！彼握墟伏c了點頭，“她用白樺的錢給她孫子定牛奶，大娃想嘗嘗牛奶啥味，她跟大娃說牛奶不好喝。后來大娃的mama不能上班，她叫建國每月給她二十塊錢。表姨，你可不知道，建國賺的錢都被她弄走了?！?/br>
    趙銀勃然大怒，霍然起身。

    “胡說！”白母條件反射般站起來。

    宋招娣巋然不動：“我胡說？你看看你身上的rou，我像是胡說？聽建國說你沒工作，大娃的姥爺也沒工作，你兒子和兒媳都是普通工人，兩個工人養一大家子，日子過得比我表姨家還寬裕，沒人接濟，誰信？表姨，你信嗎？”

    趙銀和鐘建國的爸都有工作，趙銀的兒子還沒娶媳婦，一家三口雙職工，趙銀卻比白母瘦很多。

    先前趙銀只顧得氣鐘建國背著她結婚，也沒認真打量鐘建國的前丈母娘，如今仔細一看，穿的也比她好，不禁連連冷笑：“按理說建國的工資一年比一年高，逢年過節往家里寄的東西也應該一年比一年好，可是這幾年卻一年不如一年，原來都到你肚子里。你居然還敢來？！看我不——”

    “表姨，不能動手?！彼握墟愤B忙拽住趙銀，這個老潑婦，怎么能這么著急，“你和白嬸子大老遠過來一定有事，先說說什么事?！?/br>
    趙銀冷靜下來，轉向宋招娣，皺著眉頭：“我聽老大的媳婦說你和鐘建國扯證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怕我知道？我還能吃了你們?！?/br>
    “表姨，這事不是有意瞞你?！彼握墟氛Z重心長道，“我倆九號上午辦的證，下午就回來了。不信的話你等著，我去把結婚證拿來。對了，車票也在?！辈坏人_口就往樓上去。

    白母跟上去。

    趙銀刷一下跑過去攔?。骸跋敫陕?？是不是又想拿建國的東西？我告訴你，有我在，想都別想?！?/br>
    “這里是我女婿家，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卑啄笓荛_趙銀的手，“滾開！”

    趙銀對鐘建國的感官很復雜。她的日子不順心時，就詛咒鐘建國橫死。家里遇到點困難，街道或者廠里看在鐘家是軍屬的份上照顧鐘家，趙銀又希望鐘建國升官發財。

    趙銀見著鐘建國的時候，踩地捧高的秉性又讓她忍不住巴結鐘建國，連臉上的皺眉都帶著刻意的討好。偏偏又不希望鐘建國過得太好。

    正因為趙銀這么矛盾，在她認為宋招娣是山窩窩里的土丫頭時，才打著為鐘建國好的名義，把宋招娣介紹給鐘建國。

    趙銀以為她的這種小心思別人看不出來，事實上連真正淳樸，沒什么心機的宋母都能看出她給宋招娣說媒，沒安什么好心。不過，有一點趙銀從不敢奢望，那就是鐘建國的工資。

    趙銀把鐘家兄弟趕出家門一事，她所住的筒子樓里的人都知道。她想要鐘建國的東西，只能在節禮上做文章。

    敢找鐘建國要錢，鐘家大哥若是一氣之下告到趙銀單位里，趙銀輕則被廠領導訓一頓，重則被開除。

    再過幾年，趙銀就退休了，她不想老了老了，退休金沒了。而她越來越老，鐘建國越來越厲害，趙銀就越來越怯鐘建國。此次敢一個人找來，也是仗著她占著理。

    鐘建國窮的不像是能住起樓房的人，趙銀也有些奇怪。聽完宋招娣的那番話，趙銀認定鐘建國的錢都被白家人給弄走了。

    只要一想到她不敢奢望的鈔票，一疊一疊的飛到白家，趙銀就氣得肚子疼：“我還沒叫你滾，居然敢叫我滾？老娘倒要看看，咱倆今天誰滾?！鄙焓洲蹲“啄傅念^發就往外拽。

    宋招娣翻出結婚證和她留作紀念的車票，到樓梯口看到趙銀和白母撕扯起來。宋招娣樂了，干脆坐下來靜靜地圍觀兩人打架。

    待兩人扯得衣衫不整，累得氣喘吁吁，宋招娣才慢慢悠悠下樓，故作驚訝道：“表姨，嬸子，你們這是做什么？哎，我的碗，我的碗怎么碎了？表姨，是不是你弄碎的？”

    “不是我！”趙銀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是她！”

    白母一看兩個碗摔成碎片，徹底不能用了：“是你表姨碰掉的?！?/br>
    “是你碰掉的?！壁w銀粗喘了幾口氣，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白母，“碗離你近，離我遠，招娣，找她賠，必須得就她賠?！?/br>
    白母瞪著眼，一蹦三跳，揚聲道：“憑什么找我賠？你哪雙眼看到是我弄掉的？別血口噴人?！?/br>
    “我不管是你們誰弄掉的，反正兩個碗都不能用了?！彼握墟返?，“只有你和我表姨在樓下，你們一人賠一個，一人給我一毛錢好了?！?/br>
    白母驚叫：“你怎么不去搶？！”

    “一個粗瓷大碗，也好意思叫你表姨賠？虧得還是我把你介紹給建國?！壁w銀冷笑，“宋招娣，你有沒有良心？”

    宋招娣：“我家原本有好幾個碗，大娃和二娃吃飯的時候沒端穩，摔碎了三個?，F在又被你們弄碎兩個，不去買碗？我們晌午得用盆吃飯。

    “建國以前的工資不高，不但得養一家五口，還時不時被這個嬸子追著要錢。大娃的mama死的時候，建國都是找劉師長借的錢。表姨，建國還欠一屁股外債，這個月的工資還沒發，你要我咋辦？”

    趙銀指著白母：“找她要！”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卑啄傅?，“鐘建國根本沒給過我錢?！?/br>
    宋招娣：“后來是沒有?？墒俏衣犞車泥従诱f，你天天拿建國的副食本去供銷社和副食廠買東西，每次還都買兩份，一份寄回家。

    “大娃還說你偷家里的東西，蜂蜜、麥乳精，布等等，但凡能托郵局寄去申城的，你什么都偷偷藏起來寄回去。三娃出生的時候，你在這邊待兩個月，鐘家一個月的伙食費三十塊錢都不夠用?！?/br>
    “三十塊錢？”趙銀瞪大眼睛，“頓頓吃rou，一個月也用不了三十塊?！?/br>
    宋招娣點頭：“是的。表姨，你看這是結婚證，這是車票和船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