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一句話脫口而出,說得趙幼苓瞬間漲紅了臉。 海娘子又道:“不說別的。你當錦娘她們到了這里,就不是那拈酸吃醋的性子了?她們跟了昆特勤身邊的幾個武將,不吃苦了,心也就跟著大了起來?!?/br> 海娘子說的錦娘也是教坊司的女樂。年紀比海娘子小,卻又比趙幼苓長上幾歲,正是聘聘婷婷的年紀,素來和另外幾個女樂在教坊司內爭風吃醋,做夢都想當了天子內人。 哪怕如今難逃的那一位,年紀已經夠當他們的祖父。 “你要當心一些?!焙D镒訑Q眉,“我男人說,她們跟人講,咱們漢人有龍陽的說法,文雅得很,又說你模樣好,雖然不能像女人那樣伺候騅殿下,但……還能那樣子耍?!?/br> 見趙幼苓變了臉色,海娘子續道,“有人被說的活了心思,怕是要動你?!?/br> 海娘子說:“戎迂族的那些女人倒沒那么多壞心,只是也想著能和他親近親近,就是睡一次都好。反倒是錦娘她們……這里的男人女人不忌諱貞潔,錦娘她們……是想攀特勤或者騅殿下的關系?!?/br> 海娘子這樣說,趙幼苓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錦娘她們是不甘只當武將的女人,生出了往上爬的性子。想活,也想活得恣意,享富貴榮華。 讓人動了她,就是折辱了呼延騅,說不定就能讓叱利昆心里舒坦。如果再沒叫呼延騅查出來動她的主意是誰出的,她們還能有機會再離他近一些,指不定就入了眼。 趙幼苓冷不丁就想起自己那日斥責劉拂的話,心底一陣發涼。 海娘子看了看周圍。她現在做了戎迂人的女人,雖然沒行什么禮,可她男人是個有擔當的,又有頭有臉,她在部族里到處走,比剛來的時候方便了許多。 饒是如此,站在這兒和趙幼苓說了這么多話,她心里仍是有些放不下。見周圍沒人留心這里,她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回過頭來看趙幼苓。 這一看,她的心突了一下。 但見趙幼苓眉頭微蹙,薄唇輕抿,比教坊司眾女更顯幾分顏色。 難怪錦娘她們會生了那樣的心思,哪怕云雀兒是個閹人,也要想辦法對付。 海娘子一時看得呆了。 良久,她才動了動唇:“我能說的……都與你說了,別的我也幫不了……你也別怪我如今拿了戎迂人當天……我成了戎迂人的女人,我男人現在能信我,所以能聽到這些消息,但是別的……” 海娘子下意識看了趙幼苓一眼:“你讓劉小郎守著你,別叫人得逞了?!?/br> 趙幼苓應了下來,托了海娘子幫著找針線,這才回了氈包。 等到針線送來,來的卻不是海娘子。反而是個又高又壯的男人。 趙幼苓只當自己不會說吐渾話,連比帶劃地表達了謝意。 那男人也不介意,點點頭就當是懂了。 兩人正打算各回各的地方,后頭有人捏著嗓子,喊了一聲“云雀兒”。 趙幼苓回頭,有個女人堆著滿臉笑走了過來。 正是海娘子先前提醒她的錦娘。 第10章 教坊司的女樂有很多。 永京城破,教坊司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人一大半被吐渾人賞給了自己的將士,余下的就都充作戰利品,帶出了大胤。 管著教坊司的官職,稱之為教坊使。趙幼苓的義父,既是天子身邊的內常侍,也是天子親命的教坊使。是以她在教坊司那幾年,與司中諸人的關系都還算不錯。 不過分親近,但也并不疏遠。 像海娘子,便是熟識的,很是關照她的人。 而錦娘…… 心高氣傲,頗有些看不起她這個“閹伶”。 所以,即便沒有海娘子先前的提醒,單是瞧見錦娘突然這樣親近的態度,她心底都會生出警惕來。 看著那一聲聲喊著“云雀兒”走過來的女人,趙幼苓微微瞇了下眼。 身在教坊,想說沒有向上爬的心思,只怕沒人會信。榮華富貴,誰不喜歡。錦娘從前也是教坊內,極討人喜歡的一名女樂,但還從來沒像今次這樣,華服加身,喜上眉梢。 戎迂也有錦衣華服。雖然不及大胤那樣,用的是上好的絲綢錦緞,但放在草原上,錦娘現如今穿在身上的,已經比不少戎迂人都奢侈了一些。 頭上挽了個凌虛髻,墜著金簪金釵,佩了一對金閃閃的耳墜,顯得尤其富貴逼人。 她扭著腰,往前一走,笑道:“云雀兒?!?/br> 那飛揚的眉梢輕輕一抬,又說:“你身子可好些了?” 趙幼苓掬手行禮:“錦娘jiejie?!?/br> 懷著疑慮和警惕,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貼在了氈簾跟上。氈包門口左右站著戎迂守衛,她信他們哪怕也跟烏蘭一行人一樣不喜呼延騅,也不會放任人在眼皮底下對她動手。 她這一動,錦娘臉上的笑滯了一下,看著趙幼苓抿了抿唇。 目光由上而下,帶著沒能掩飾干凈的打量,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云雀兒跟教坊司里其他的幾個閹伶不太一樣。 他不傅粉,也不上其他妝容,無論什么時候,都素著一張臉。但也得虧他不怎么在人前出現,不然,頂著這樣一張素凈著也能漂亮得雌雄莫辯的臉,怕就算他義父是胥公公,也保不準早就被那些喜好迥異的貴人們給收走了。 想到云雀兒馬上就要遭殃,錦娘的臉上忍不住浮起了近乎忘性的笑。 “我有些話想同你說,咱們進氈包里吧?!卞\娘說著就要去撩氈簾。 手一伸,被人壓了下來,她瞥見趙幼苓搖頭,眉頭忽的一皺,又松開:“怎么了?” 趙幼苓說:“里頭是騅殿下的地方,殿下不喜有生人進出?!?/br> 錦娘輕輕“呀”了一聲:“我倒是忘了,是我的錯。那我們出去吧,就去我那兒,我有些事想找你幫忙?!?/br> “我有什么事能幫的了錦娘jiejie的?jiejie要是有話,不如就在這兒說吧,我身子還沒好全,到處走怕回頭又病了。殿下說了,等回來若是見我又病了,就要重罰?!?/br> 趙幼苓皺了皺鼻子,滿臉無奈。 “jiejie也知道,如今不是在教坊司,我也沒了義父的庇佑,既做了殿下的奴隸,自然只能聽主子的話?!?/br> 她說的句句在理,可錦娘的臉色還有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 謀劃了那么多,偏就在這一道上出了岔子…… 心念及此,一股火氣壓著就要網上竄。 還好錦娘往邊上一瞥,余光見了氈包門口左右立著的兩個戎迂守衛,再見還站著沒走的男人,這才摁住了火氣。 “那就在這兒說吧?!卞\娘伸手就要去牽趙幼苓。 趙幼苓微不可見地避開:“錦娘jiejie找我是要做什么?” 錦娘沒察覺她的躲閃,笑了一聲:“從前在教坊的時候,你嗓子好,唱的小曲兒也好聽。我就不行,只會箜篌。所以,想托你教我唱支曲兒,我也好唱給別人聽?!?/br> 她說別人兩個字的時候,趙幼苓清清楚楚地在錦娘臉上看到了羞澀。那模樣,就好像一個深陷情愛當中的普通女人。 可趙幼苓記得,還沒被義父教訓之前,錦娘可是張口閉口最會嘲弄她的人。 畢竟閹伶,和閹人不過只是身份的不同。 “錦娘jiejie想學什么?” 注意到方才來送針線的男人已經走了,趙幼苓眉眼低垂,張嘴就報了一些小曲的名字。 “我會的不多,jiejie是要唱哪一支?” 錦娘頓時無言。 云雀兒說會的不多,可報出的曲名分明是一長串。他雖有胥公公護著,可該學的從沒落下過。 “就隨便挑一支《菩薩蠻》吧……” “可《菩薩蠻》也有不少。錦娘jiejie是要前朝的,還是近年的?” 看著面前微微笑著,一臉誠懇的趙幼苓,錦娘快壓不住心底的火了。袖子里的手捏到帕子,回過神來。 “你看我,光顧著和你說話,都忘了你身子不好。瞧這滿頭大汗的,jiejie給你擦擦?!?/br> 帕子從袖子里抽出來,帶了一陣淡淡的香味。 趙幼苓看了一眼,腳下不動:“錦娘jiejie這帕子真香?!?/br> “是嗎,你也覺得香?這是戎迂的香料,你聞聞看,是不是比咱們教坊司用的還香?!?/br> 趙幼苓的話,令錦娘眼前一亮,捏著帕子就送到了她鼻尖。 是真的香。 趙幼苓垂眼,腳步微微一顫,就要往后倒去。 錦娘臉上一喜,忙不迭伸手去扶:“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快快,進氈包躺會兒?!?/br> 她手上動作不停,回頭還著急地朝門口的守衛喊了兩聲:“勞煩兩位兄弟幫忙去請大夫來?!?/br> 那倆守衛本是見人要進氈包,想起騅殿下的脾氣,伸手就要攔??慑\娘說的是略有些生硬的吐渾話,再看這幾日騅殿下安置在氈包里的小奴隸臉色似乎真的不太好,忙一前一后跑去請大夫了。 近日部族里病倒的人不少,大夫們都沒在自己的氈包里,倒是得有一番好找。 錦娘扶著人就進了氈包,見趙幼苓已經中了帕子上的迷香閉著眼哼哼,她忍不住嘴角就揚了起來。 氈簾就被人掀了開,原先送針線的男人這時彎腰進門。 “人倒了?” 男人會說漢話,走近看了看睡榻上的小奴隸。 “才這么點大,有什么好舒服的?!?/br> 錦娘堆起笑:“小是小了點,可嫩得緊?!?/br> 她往男人身后看,沒見其他人,微微詫異:“就你一個?” 男人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知道人帶不走,只能在這動手,他們都不敢來?!?/br> 錦娘心底雖不滿,到底身份卑微,不敢表露出什么,只往后退了退。 “我去門口守著,你……您好好用……” 她說完轉身就要去撩氈簾,身后突然傳來男人的慘叫,她猛地回頭,頓時嚇得跌坐在地上。 只見本該是昏昏沉沉躺平了任由人欺負的趙幼苓,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醒了,突然暴起,手里一柄匕首,就那樣惡狠狠地插進了男人的眼眶里。 男人沒有絲毫防備,被捅了眼睛之后,痛得揚手就甩了趙幼苓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