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他來不及回頭,手一抬,雙指并攏,正好把從后方刺過來的劍鋒夾在指間,一股濃黑從手指與劍的接觸點處蔓延開來。 他手上的魔氣會腐蝕劍身! 夏羨寧收手撤劍,眼看對方也向后退開幾步,他沒有繼續追擊,冷然道:“葛盼明,變回你原本的樣子,別頂著他的臉跟我說話?!?/br> 遠處的無頭尸體也在同時化成一塊木頭,葛盼明笑道:“魔障、幻陣加上我的迷心術都沒能把你蒙住,夏羨寧,挺不錯的啊?!?/br>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為什么不讓我用呢?這張臉多好看啊,你不是喜歡的不得了么,我這個人生來出身不好,遭人嫌棄,很喜歡換張討喜的面孔過來說話,只不過沒想到你卻早就有防備了?!?/br> 夏羨寧淡淡地說:“你不用謙虛,你的討厭可不止著落在一張臉上。要不是你特意先后兩次變成洛映白的樣子迷惑我,我恐怕也抓不到空子替身的傀儡換掉真身。算人者恒被算之,咱們之間的賬也早晚要算!” 葛盼明本來笑吟吟的,聽了這句話,臉色忽然一沉,說道:“我跟你可沒賬,要算也是去找洛映白——你算什么東西?!?/br> 葛盼明作為頭號危險分子,他的為人、外貌、日常習慣早就被調查的清清楚楚,在各大門派的弟子中間根本就不是秘密,夏羨寧知道此人性格暴戾,喜怒無常,倒是對他突然口出惡言不太意外。 他想的是現在應該如何離開。 葛盼明行蹤難測,又不是人類,想要碰到他一次太難了。他成名比夏羨寧他們早了將近二十年,夏羨寧也沒想著憑自己一個人就能抓住對方,只是打算在力求自保的同時盡可能套出一點葛盼明會設計洛映白的原因。 可是就在剛才雙方幾個回合的斗法之后,夏羨寧發現他想錯了——眼前的葛盼明只是對方的一個寄體,絕對不是本人。 夏羨寧發現這一點之后,立刻有些擔心洛映白那邊的情況,但是周圍都是葛盼明營造出來的幻境,對方想傷到他不容易,想不讓他走出去卻也不難。 這種幻境,往往都設有一個出口,一點試探失敗,立刻封死——那么葛盼明這一個的出口,會在哪里呢? 夏羨寧不動聲色,等著對方停止了笑聲,問道:“呂露的事是你搗的鬼?” 葛盼明笑道:“一只小小的螻蟻,值得雄獅抬腳嗎?我看你們師門斗法有意思罷了?!?/br> 他的意思就是說,呂露的事跟彭旋有關系,跟葛盼明沒關系,夏羨寧大致信了九成,因為對方也沒有什么撒謊的必要。葛盼明這個人驕傲自大,卻又敏感多疑,他做出的事…… 等一下,自大、多疑…… 夏羨寧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他的身形忽然一轉,向著葛盼明的方向迅速沖了過去。 像他這種人,只相信自己,只看得起自己,他不會把陣法的關鍵之處放到什么別的東西上面,他只會認為不配! 果然就在夏羨寧即將接觸到葛盼明的時候,旁邊樹木潰散,光點流逝,這片幻境出現了崩塌之兆。 時機稍縱即逝,由不得他遲疑,夏羨寧揮劍橫掃,護住頭臉向前一撲,身邊砂石橫飛,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再起身的時候,竟然已經是山的另一邊。 幻境還沒有完全散去,真實場景僅僅露出一角,就在虛幻與現實的夾縫之間,曾經困擾了夏羨寧好一陣子的夢境忽然出現在了面前——那是他曾經總是夢到過的,洛映白死去的場景。 不同于每次只發生在自己的腦海里,作為一種不愿告人的恐懼悄然出現,又被夏羨寧不動聲色地壓下,如今那一幕幕鮮明地出現在眼前,帶著錐心般的痛苦,簡單粗暴地涌入腦海。 ——他離家、生病、救人、被歹徒亂刀捅死、而自己緊趕慢趕,還是遲來一步…… 這、這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 夏羨寧身子一晃,連忙用劍拄住了地,再定睛一看的時候,眼前的那一切已經消失了。 “洞悉虛幻算不上什么本事,最困難的,是承認有些讓你不快的事就是真的?!?/br> 葛盼明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處傳來,又越去越遠:“夏羨寧,為什么你眼見了無數次的事實,卻總要以為那是個夢呢?” “重生……重生……” 他大笑著徹底消失無蹤:“能夠重新活過一次的感覺,多好??!” 第103章 揭穿彭旋 葛盼明最擅長的就是擊潰人心,混亂神志, 夏羨寧雖然沒有上當, 卻也因為他虛虛實實的把戲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他心里有著許多疑惑, 也就更加擔心洛映白那邊的情況, 將幻境破碎之后, 立刻向常鄉村趕了回去。 葛盼明性格狡詐, 在這場夏羨寧跟他幻覺的較量當中, 洛映白先后出現過兩次, 但一次是樹精幻化,一次是葛盼明自己直接改變了相貌。 當他發現第一次樹精變化的洛映白引起夏羨寧的懷疑之后,索性自己也化成洛映白的樣子,親手殺掉第一個“冒牌貨”,這樣一來,魔障之外還有魔障,本來懷疑的人也很難不再次上當了, 可惜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夏羨寧。 見幻境無法困住夏羨寧,葛盼明索性直接點破洛映白重生的事, 這雖然不能給夏羨寧帶來實質性的傷害,但也難免會擾亂他的心緒——簡直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 事實上在另一邊, 真正的洛映白和茍松澤分開之后,還在樸實地為了下山的事情發愁。 剛才他們為了追夏羨寧, 車子已經開出去了好一會, 洛映白雖然把車讓給了茍松澤, 可也不愿意走那么遠的路下山, 于是給魏收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自己。 魏收剛才負責送受傷的人下山先離開了,此時已經把溫倩倩就近送到了一個鄉村診所,眼看沒有什么大礙,迅速開車上來,迎住了走到一半的洛映白。 洛映白剛坐上副駕駛,魏收就迫不及待地說:“師兄,我覺得他們說的那個專家就是彭旋!彭旋好像就在這附近!” 讓他意外的是洛映白好像不大驚訝,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魏收道:“我跟你說啊,我剛才把溫倩倩送下去,診所里的人檢查了她的身體狀況,說沒什么大礙,我就隨便問了一句,那她現在昏迷不醒,用不用吃藥或者輸點營養液什么的,那診所的醫生說他水平不高,看不出來,建議等下午專家來了,讓我再帶著她給專家看看。他說溫倩倩很有可能是中邪了,專家會給人驅邪?!?/br> 洛映白道:“那個專家是彭旋?” 魏收道:“他用了假名,我本來不太能確定,但是那個醫生說這個專家是研究中醫的,還會捉鬼驅邪,我一時好奇,要了藥方來看……你看看,這個字跡!” 他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洛映白,洛映白卻沒接,隨便地掃了一眼,就說:“好了,我知道了,就是他?!?/br> 魏收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將藥方收起來,輕聲道:“師兄好像并不驚訝?!?/br> 洛映白道:“阿收,剛才有件事我只說了一半,現在實話告訴你,復活呂露那個方法,其實是咱們門派中禁術,生魂寄體,rou骨重生,這個禁術的具體方法,現在除了我以外估計你們誰都沒有聽過?!?/br> 魏收“啊”了一聲,洛映白嘆口氣道:“藏書室里有這本書,挺舊的了,我閑著沒事的時候喜歡泡在里面翻,你們如果想知道,好好找找大概可以找到?!?/br> 這些人里面只有洛映白最愛看書,對于他來說,看這些東西不僅僅是為了學習,而已經成了一種消遣,藏書室又在他家里,洛映白經常在里面一泡就是一整天,這魏收也知道。 洛映白說現在只有他知道這個禁術的具體內容,那么他的意思顯然是指出事之前他也曾跟彭旋提過,畢竟當年彭旋是最喜歡纏著洛映白的一個人。 生魂寄體,rou骨重生,就是在人還留著最后一口氣的時候,將生魂抽出來,塞入特制的人殼里,這樣地府的人感覺不到那尸體當中的死氣,生魂又可以在新的身體里繼續存活,除了或許會喪失一部分記憶之外,所有的舉止行為都跟活人無異,不會讓任何其他的人看出破綻。 但禁術就是禁術,呂露的陽壽到了,她的生魂卻沒有及時被帶入地府,身體又在死前本身就受到損害,不能使用太久,因此溫倩倩才會被抓走,作為呂露身體的替代品。 魏收道:“師兄,可是驚動陣法的是盧曉婷,為什么被帶走的人會是溫倩倩呢?” 洛映白道:“大概她合適吧,至于為什么合適,可能是體質,可能是生辰,就是另外一件事了?,F在我沒空調查。你剛才說彭旋下午來?” 魏收道:“是啊,診所的那個醫生說這個專家很好,不收錢,是免費過來扶貧的,這個人每年都要來常鄉村幾回,給村民們免費看病,很受尊敬。按照他往年的行程,應該是下午那趟車就能到常鄉村……大約兩個小時之后吧?!?/br> 洛映白道:“你說他會不會知道特偵處在這里?” 魏收道:“不會,我們保密來的……等一下,師兄,你要自己見他?!” 洛映白笑著拍了拍魏收的肩膀,說道:“這不是還有你嗎?” 他在網上查找了一下最近的車程說道:“如果車子不晚點的話,現在距離彭璇到達常鄉村最快還有兩個小時,咱們先去準備一些后手,以防萬一?!?/br> 如果是以前的彭旋,洛映白自認為對于他的各種招式和想法有足夠的了解,如果雙方硬碰硬地杠起來他一個打三個不成問題,但是現在很多疑點弄不清楚,如果不是實力絕對碾壓的情況下,洛映白一向習慣于早做準備。 他們之所以能夠把彭旋的行程計算的如此準確,是因為常鄉村地方閉塞,要從外面來到這個村子所屬的鎮上只有一趟火車。 火車沒有晚點,彭旋準時來到,對于他來說,這是毫不特殊的一天,彭旋照常坐進了村長為他專門準備的房間里,開始一一給常鄉村的村民們看病。 他所在的地方并不屬于常鄉村的地界,而是屬于這里一個名叫“青門”的道家風水門派,雙方現在屬于合作的關系。 彭旋雖然只有一個人,但是出身名門——長流派是道家門派之首,所掌握的各種典籍、秘咒不計其數,這對于根基尚淺,勢力范圍也不大的青門來說,正是最缺乏的。 彭旋從好幾年之前還沒有背離師門的時候,就在一次無意的游歷當中發現這個地方煞氣極重又不易外泄,所以此地的村民們也都暴躁易怒,逞勇斗狠,而且容易生各種怪病。 發現此地的特質之后,他頓時如獲至寶——這里雖然不適宜人居,但卻是布陣養尸的好地方! 于是,彭旋以“中醫專家”的身份第一次進入常鄉村,并且主動幫助兩個人治愈了怪病,隨著村民們的奔走相告,他也逐漸獲得附近幾個村莊的愛戴與信服。 通過這一切掩人耳目的行為之后,彭旋徹底打入這片土地,把它變為了自己的實驗基地。在這期間,同樣有此打算的青門本來對此十分不滿,想要鏟除掉彭旋這個競爭對手,但最后的結果是青門門主被他說服,雙方一致暗中合作至今,培養出了不少鬼奴邪物。 這回算來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等把這些村民們打發走,他也應該去驗收一下自己的成果…… 彭旋這樣想著,對千恩萬謝的病人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同時示意身邊的助手揚聲喊道:“下一位,請進?!?/br> 這里的村民們常常生病,一方面是病癥古怪,聞所未聞,另一方面也是去不起大醫院,所以愿意免費治病的彭大師在他們眼里就像是救世主一樣的存在,每次他來,外面都會排起長長的隊伍。 彭旋心不在焉地在紙上記錄下剛才看病時總結出來的癥狀,又一名新的病人已經被助手帶了進來。 彭旋看了眼事先收上來的表格,知道這個病人名叫楊萍,于是溫和地道:“說說你的情況吧?!?/br> 對方是個懷著孕的年輕女人,農村人結婚早,她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歲的年紀,面色憔悴,身材瘦削,這也就顯得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格外明顯。 她已經擔驚受怕了很多日子,好不容易見到彭旋,簡直覺得比見了親人還要親切,差點哭出聲來,連忙向他訴說了自己的問題。 原來這個楊萍雖然看起來像是個懷孕五六個月的孕婦,實際上她卻還沒有結婚,更加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只是在前一陣突然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肚子莫名大了起來,甚至還可以感覺到胎動。 這事不僅詭異,而且還特別丟人,不大的一個小村子,謠言頓時傳的滿天飛,家里人又驚又怒,反復逼問之后,楊萍卻始終堅持她根本就不可能懷孕。 彭旋道:“那你有沒有去醫院拍張片子,看看你肚子里東西的模樣?” 楊萍道:“拍了……可是片子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團黑,醫生都不愿意給我看病,催著我走,說是他們治不了?!?/br> 她這段日子每天為了自己的身體擔驚受怕不說,還要被別人指指點點,說話的時候語氣里面都是絕望,但注視著彭旋的眼神又無比的熱切,仿佛他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自從離開門派之后,這種目光彭旋見的多了,一開始還有那種全身輕飄飄的得意感,現在則早就習以為常,他神色不變,微笑著安撫了楊萍幾句,拿出一張黃符,在上面畫了幾筆,示意楊萍在上面按一個血手印。 常鄉村一直信奉鬼神,對這種玄學類的事情接受程度本來就比普通人高,從一開始彭旋單純是利用中醫的方法治病,到藥到病除,逐漸開始用上符紙、神水之類的東西,他們都適應的非常良好。 楊萍也是同樣,她臉上毫無詫異之色,聽話地在對方所示意的位置按上了一個手印。 就在鮮血沾染上紙面的同時,黃符上的字跡仿佛發生了些微的變化,而紙面上則隱隱多出了一層黑氣。 彭旋淡淡微笑的樣子總是讓人覺得有點違和,但是仔細看去,又說出不哪里不對,他安撫地沖楊萍點了點頭,說道:“我可以替你村子里的人證明,這個孩子不是你跟什么人私通懷上的,這是個鬼胎?!?/br> 楊萍簡直不知道應該問他前半段話而感到開心,還是為他后半段話驚恐,表情一時非常古怪:“……這,鬼胎、鬼胎應該怎么辦?” 彭旋道:“如果是一個月之前的時候,鬼胎沒有真正成型,我還可以想辦法幫你除去,但是現在強行化解只會造成你身體受損……還是把孩子生下來吧,生下來之后抱來給我,我會替你處理,以后你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了?!?/br> 楊萍根本就不會對彭旋的話產生半點懷疑,滿臉欣喜,連連點頭。 彭旋道:“如果你的家人不相信你,你可以把他們叫進來聽我說?!?/br> 楊萍顧不得自己的大肚子,站起來沖他深深鞠躬:“謝謝彭大師、謝謝彭大師!” 彭旋微笑道:“沒關系,快去吧?!?/br> 楊萍出去之后,表格上登記的下一個人還沒進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sao亂,彭旋抬頭一看,仿佛是有人插隊。 他只管治病,這種小事是不會去處理的,助手出去了片刻沒有進來,反倒是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這人長得平常,穿戴也平常,看走路的樣子倒是挺斯文的,但他身上有一種氣質,讓彭旋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這只是一種第六感的直覺,他說不上來不對的地方,只能在心里暗暗警惕,臉上依舊是與剛才如出一轍的笑容,禮貌的點點頭,問道:“錢偉?” 對方在他面前坐下,也淡淡一笑,卻說道:“不是他,我是插隊進來的?!?/br> 他說的太坦然,乃至于彭旋頓了片刻才只好順著接了一句:“外面的人也都很需要即時就診,先生你下次還是不要插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