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還不等尹班主說出來,就有人問了:“你們在哪買票看戲?” 尹班主指指旁邊的紅帳篷,笑道:“在這,您只要交錢就能進,第一場戲半個時辰后開演,想看的可以盡快。對了,麻煩您自備板凳?!?/br> “若我沒有板凳呢?” “沒有板凳咱們可以租給您,一文錢一場?!币嘀餍呛堑?。 有人咂舌道:“一文錢只能租個板凳,尹班主你也太賺了吧!再說了,有誰會租板凳?” 尹班主笑呵呵地不說話。 那人的話也是江月兒想說的:“是啊,誰租板凳呢?祁叔叔,你想賺錢想瘋了吧?” 祁玨敲她一下腦瓜崩才道:“你當我真稀罕那一文錢?不過是不想讓好好的大內侍衛天天跟著你搬板凳。再說了,你這帳子里能坐五百人,每天搬五百個板凳到這演,不嫌累得慌?” 江月兒揉揉腦袋,嘟噥道:“別打我,再打我就打笨了?!庇址畛衅瞰k道:“還是祁叔叔你最聰明了?!?/br> 祁玨卻滿臉不爽地哼道:“我可跟你說好了,要是今天賺不到五兩銀子,我是不會跟你再合作下去的?!?/br> 江月兒也學他哼道:“行啊,你把我錢交出來,我就不煩你了?!贝蛏叽蚱叽?,她算是學會了,怎么對付祁玨這個死摳摳。 祁玨瞪眼:“我不是給你了嗎?” 江月兒斜眼道:“你那是給的第一版的錢,還有第二版,第三版,還有我第二本,還有改編的戲文的收費都沒給我?!?/br> 祁玨側目:“不得了了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竟把這些都記著了?” 江月兒得意笑:“那是?!辈蝗晃以趺凑夷愫献?? 她心道,祁家明明不窮,也不知道祁叔叔從哪養的要銀子不要命的毛病。只要每回從他手里扒錢,他就跟要死了爹娘似的,那叫一個心疼??! 好在他這人除了摳點,愛拖欠費用了點,其他方面倒是很不錯,尤其跟他合作的這半個月,江月兒從他那學到了不少生意經,他也不藏私,該說的該教的,該讓她認識的人全介紹到位。 這才叫江月兒只是有事沒事懟他一下,沒有真正鬧翻過。 南城樂器巷子的熱鬧很快傳到了更多的地方。 南城門口,杜氏將簾子挑起一半,問道:“阿爹阿娘,你們有沒有聽見那邊有人在喊《諧趣畫》?” 米氏和杜老爺同時搖搖頭,杜老爺道:“沒有,就聽那邊吵吵鬧鬧的,好像在搭戲臺子?!?/br> “誰會把戲臺子搭那???那的人又看不起戲?!泵资系?,又叫車夫:“麻煩你行快些,我們趕時間?!?/br> 車夫應了一聲,挽起一個鞭花:“那老爺太太們坐穩了,駕!” 沒錯,江月兒還不知道,她阿娘跟她外公外婆已經提早到了京城。 她的苦日子要來了╮(╯▽╰)╭ 江月兒父女倆滿以為,杜氏會等到他們到京城之后才會從松江出發跟他們會合,可自從得知江月兒會從梅州到京城的消息之后,杜家人就在做著到京城的準備。 尤其江月兒的外公外婆,因為江月兒兩個孩子是從自家走丟的,二老一直特別愧疚,要不是梅州過于偏遠,而且他們尚在行路中,二老肯定會不顧自己年紀大,會趕到梅州去把外孫女接回松江。 因此,得知了父女兩個的準信之后,二老就決定跟女兒一道上京。 杜氏久勸不下,再加上她一個婦道人家上路終有不便,便帶著全家,連同幾個仆役都索性一道上了京。 ………… 京城里不是沒遇到有人把戲臺子搭在露天,請街坊看戲的情況。 但那一般是富裕些的人家辦喜事才會請戲班子來同街坊們一道樂呵樂呵,像今天這樣一人收一點錢就能進場的事,對京城人而言,還挺新鮮。 這也是江月兒在她們楊柳縣搬著小板凳聽了幾回戲想出來的辦法。 她還問了祁玨,說為什么京城人都在茶樓里聽戲,好多人明明去不起茶樓喝茶,那那些人要聽戲可該怎么辦? 祁玨就說:“你以為京城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你想支個大場子,京兆尹還怕你鬧出事,當然不會同意了。就算京兆尹同意了,還要五城兵馬司同意,五城兵馬司同意了,皇按司……” 他巴啦巴啦說了一大串,江月兒就提煉出了一個中心意思:京師重地,跟其他地方不同,像他們這樣做大型活動容易滋生陰謀惹亂子,一般為了省去麻煩,京師衙門是不會同意他們這樣干的。 這個時候,江月兒就特別感謝自己跟衛老爺搞好了關系,不然她這戲班子第一步就沒法子辦成。 沒錯,她覬覦了南城這塊大空地很久,為了能用上它,她還特意進宮一趟,許諾了一大堆她暫時還沒辦法兌現的承諾后,她找衛老爺給她開了個后門,才拿到了這塊地的暫時使用權。 即使如此,五城兵馬司的人也對她沒啥好臉色:無他,他們這一大幫人在這鬧事(看戲),兵馬司的衙役們怕出事,也加重了工作??! 所以,她戲還沒開鑼,又付了兵馬司一筆茶水費。 再就是場地租賃費,還有戲班子這半個月的開銷(這個是戲班子問她借貸的,要是江月兒不給,戲班子連開張都開張不了了),江月兒不光花光了她前面那四十六兩,連后面找祁玨要來的第一版分成也花光不說,還倒欠了他十幾兩銀子。 因此,她對這場戲異常期待,等戲開場時,她拉著她阿爹同祁玨,還有幾個侍衛坐到了特別為他們準備的位置上。 尹班主坐在她旁邊也很緊張:江月兒只管他們這半個月的吃喝,他們想賺錢,得從場均分成來。 此時近三月,這么些人坐在帳子里倒不熱,江月兒卻緊張地出了一身的汗。 一聲熟悉的鑼鼓敲響之后,帷幕只拉了個半開,幕布里有人清聲一喝:“卻說打西頭伏??h——” 這一嗓子亮出來,有懂行的就聽出了不同:“怎么沒唱呢?” 這就是江月兒作出的改變,現下京師流行的戲劇都得用唱詞的形式表演,但是,唱詞的方法一個聽不好,容易聽岔,他們的場子大,如果用唱的法子,很可能導致后排的街坊聽不清。 如今用京城人熟知的方言說出這一段前情,不提好不好看,至少所有人能聽懂。 而且他們的說法也不是沒有一點技巧,細細聽來,說話人抑揚頓挫的音調跟說書人的說法有些相同,但又不盡一樣。 這是祁玨請來的音律大師給改編的,當然不一樣了。 祁玨也拍一下手,道:“這個說話的法子倒是不錯?!?/br> 江棟拐他一下,示意他接著往下聽。 接下來,幾個佃農上場,繞場一小圈,就開始說起了苦情。 其他人沒看出來,祁玨對江月兒一笑:“我看哪,你改明兒就可以叫江小摳了?!?/br> 江月兒白他一眼,知道他在笑話自己把先前那幾個串場翻筋斗的場面省了。 她心想,你是不當家,那幾個翻筋斗的孩子都被她派出去收錢的收錢,賣茶水的賣茶水,看場子的看場子,人手不夠,我有什么辦法? 但是江月兒發現,并沒有人提這個意見。沒有人說唱打斗,劇情開始得很快。 到了丑角吝嗇鬼上場時,他弓著個蝦米般的腰,嘴里罵著佃農,一不留神,被田梗絆得摔了個狗吃|屎,滿堂哄堂大笑,吝嗇鬼卻心疼地滿地亂摸:“我的金牙!我的金牙!” 至此,這出戲里還是沒有一句唱腔。 祁玨的表情也認真起來:“有點意思。這樣留白,可以更烘托出這個人物的笑料?!?/br> 武戲誰沒看過?無非就是那幾個把式,但今天的戲主要笑點全部都在吝嗇鬼一個人的身上,省了那些武戲,反而能讓街坊們找到主要的看點。 “歪打正著罷了?!苯瓧澘磁畠鹤旖锹N得老高,忍不住打擊了她一句。 江月兒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還道:“歪打正著就歪打正著,阿爹,我說了我肯定行的,你再看吧?!?/br> 江棟無奈一笑:這丫頭跟他小時候一個樣,稍微有點好事就能飄起來。 他將眼睛習慣性地往周圍一瞟,看到一個地方后,不由一凝:“我出去一下?!?/br> 江月兒頭也沒回問了一句:“阿爹你去哪?” 江棟沒說話,祁玨道:“小丫頭問這個干什么?你爹要上茅房你也問?看你的戲?!备瓧澋溃骸拔腋阋坏廊??!?/br> 江棟同侍衛中的那個首領點點頭,又跟祁玨交換了個視線,朝外走去。 江月兒鬧了個大紅臉,嘟噥一句:“不問就不問?!敝匦聦⒆⒁饬ν蹲⒌搅宋枧_上。 此時正好到了吝嗇鬼走在鄉間的路上,突然一陣內急,看準一塊田地,正要解下衣褲,被跟在身邊的佃農說一句:“老爺,這里離我家田不遠,怎地不把這泡尿尿到自家田里肥田?” 吝嗇鬼恍然大悟:“聰明!等會兒老爺就賞你!”捂著肚子朝自家田里狂奔。 因為內急,吝嗇鬼夾著屁股彎著腰走得極是辛苦,偏偏路上遇到他的丈母娘,丈母娘拿著杖子質問他為何虐待自己外孫子,不給外孫子吃飽。吝嗇鬼有苦難說,急得一蹦三丈高,偏偏還被丈母娘以為他有心糊弄,拿著大杖子攆在后頭,追得吝嗇鬼屁滾尿流。 這一段吝嗇鬼岔著兩條羅圈腿,又辛苦又難受,還要蹦起來躲丈母娘的大杖子,滑稽至極,紅帳子里哄天大笑,不少人笑得東倒西歪。 江月兒也是每看一回笑一回,只她看得多了,比旁人好些,她看見好多人捂著肚子笑得氣都喘不過來。 她身后那個人最是夸張,一邊笑一邊道:“怎么辦?我也想尿尿了?” 旁邊那人大概是他娘子,聞言急道:“要不相公先出去,我站在里面等你,跟收票的小子說說?!?/br> 那人猶豫片刻,卻道:“算了,我忍忍便是??磻蛞o?!?/br> 江月兒:“……”他不會忍著忍著尿出來吧?此時離終場可還有半個時辰呢! 這么一想,她就有點嫌棄了,生怕自己聞到不好的味道,把自己惡心了。 趕緊招呼幾個侍衛,道:“先出去吧?!?/br> 紅帳子里有這么些人,其實氣味不好聞,尹家班的彩排她都看過好些回,也不急在把今天這一場看完,便出了門。 侍衛首領同其他人對視一眼,道:“小姐不如去那邊——” 話音剛落,跟江棟走了個對臉。 江月兒看江棟帶著幾個侍衛押著幾個人從紅帳子的另一邊繞出來,一看就是有事啊,忙問:“阿爹,怎么了?” 江棟看瞞不過去,只好道:“這幾個人想來放火?!?/br> 放火? 江月兒悚然:帳子里有這么些人,如果這火真被他們放起來,那該死多少人哪! 她忙使人叫尹班主:“你是不是跟誰結了仇?” 她這多半個月跟尹家班的人在一起,很是聽了幾出戲班子界的愛恨情仇。 尹班主乍一聽說這么大的事,差點都嚇死了,連連搖手:“怎么會?我一向與人為善,即使先前的那些人要走,也是贖身銀子交夠我就放他們走了,從來沒做過違了規矩招人恨的事。何況咱們一場才賺五兩銀子,就是人看著再多,也不值幾個錢,誰會看得上這點銀子?” 這倒也是…… 江月兒沉思片刻,看向她爹,無聲吐出兩個字:“梁王?” 江棟沒接話,只道:“我把人交給五城兵馬司的巡檢,讓他們來問?!币怀鍪志褪菬龓ぷ?,也只有梁王府有這個膽子。 要是被他們干成了,死的人可不會只有他父女兩個。 理是這個理,但江月兒不覺得,五城兵馬司的人能問出什么來?;蛘哌@么說,即使他們問出了什么,為了不得罪梁王,恐怕也不會對父女兩個吐露一個字。 就算她有皇上做靠山,找不到證據,皇上也不可能代她出頭。 出門以來的好心情全部被破壞了。 江月兒陰著小臉,道:“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br> 江棟心說,當然不能這么算了,嘴上安慰他閨女:“你別cao心這些,阿爹來想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