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江月兒懷疑地看他一眼:“祁叔叔,你說你是我阿爹很多年的朋友,為什么我從來都不認識你?” 阿爹的朋友一向很多,可她對這個姓祁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祁玨不疑有他,道:“你自然不認識我。我與他有二十多年沒見,要不是為了找你,我估計這輩子我們相見就難了?!?/br> “為什么?”江月兒追問道。 祁玨嘆口氣:“有機會,還是你問問你阿爹吧,總歸是他惹出來的事?!?/br> 祁玨行商多年,哪有那么容易被江月兒一個小丫頭把話套了去? 兩人你試探我,我試探你,半天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暗暗罵對方一句“小狐貍/老狐貍”,只好轉移了話題。 但江月兒心里一直記掛著她阿爹的安全,祁玨便是想套她的話,她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慢慢轉移了他說話的興致。 “總鏢頭,這些畜生們跑不動了,得歇會兒了?!避囮犂镉腥私械?。 江月兒看見隊頭的令旗舉了幾下,車隊猛地停了下來。 這時,她車里的兩個孩子也“哼”地一聲,有一個微微掙動著手腳,醒了過來。 江月兒把他的頭扶起來:“你醒了?你餓不餓?渴不渴?”見那孩子神情警惕,忙與他道:“你之前被人販子抓了,后來給我們救了,你可還記得?” 那孩子辨認了她一會兒,點點頭:“jiejie,我想喝水?!?/br> 江月兒給他喂了點水,又給了他半塊餅子,他捧在手里狼吞虎咽地,一會兒就把那半個餅子吃完了。 吃完之后,他渴望地望著江月兒,還想要第二塊,只是好像不敢開口的樣子。 江月兒道:“老鏢爺說你餓了幾天,第一頓不能吃太多。等會兒再吃,好嗎?” 那孩子神色有些失望,但乖乖地縮在一邊,也沒有再要。 江月兒瞧著可憐,聲音放軟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住哪???” 孩子頓了頓,才小聲道:“我叫吳庸,我是達州城的?!彼麄儎倓傋降降?,果然是達州城那群人販子。 祁玨突然問道:“吳庸?那你認識吳康嗎?” 吳庸抬頭望他一眼:“他是我爹?!?/br> 祁玨失語片刻:吳康他認識,就是前段時間懸賞五千兩銀子找他兒子的達州城富商。作為大書商,祁玨不僅跟他認識,連他家的宴都赴過好多回,他的兒子他也都見過,可這個叫吳庸的小子,他是打哪冒出來的…… 總覺得這小子看上去有點怪。 祁玨看了看他瘦得幾乎快皮包骨頭的樣子,料想這樣一個孩子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沒有戳穿他,微合起眼皮,想起心事來。 江月兒不疑有他,擰了擰眉:“那我們不是往達州去的,這可怎么辦?” 孩子的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像是生怕江月兒把他扔了一樣:“jiejie?!?/br> 祁玨道:“等我們到了安遠縣,將此事報請當地縣令,請他們把孩子送回去即可。如果那些人的孩子大部分是從達州拐過來的話,到時候肯定要由差官返還回去的?!?/br> 江月兒正要點頭,衣襟突然被拽住,那孩子嚇得臉色都白了:“jiejie,我不走,我跟著你?!?/br> 江月兒勸道:“可他們是送你回家的呀,你不走,怎么回家呢?” 吳庸卻一個勁地搖頭,恨不得縮進角落里:“有壞人,jiejie,我不走?!?/br> 江月兒還待勸說,身后突然傳來馬蹄聲。 她回頭望去,竟是嚴小二騎著馬追了上來:“月meimei!月meimei!” 江月兒大吃一驚:嚴二哥絕對是她目前最怕見到的人!想到她跟阿敬臨走前騙他的那一回,她真怕嚴二哥追上來打死她qaq 但還不等她藏起來,就看到了嚴小二身后身上染血的江棟! 江月兒大驚失色跳下馬車:“阿爹!” 杜衍將江棟扶下馬,道:“快找鄭大叔要點金創藥?!?/br> 祁玨道:“我這有,江兄,你傷到哪了?” 江棟勉力抬起眼皮,先安慰女兒一聲:“沒事,只是被砍了一刀在肩胛,血只是看著流得多,不疼的?!?/br> 江月兒后悔不已:“阿爹,都是我不懂事,才害你這樣?!?/br> 鄭天南已經趕到了,指揮眾人道:“快把他抬上去先上藥?!?/br> 他一刀割開江棟的衣襟,江月兒看見那皮rou翻卷的一刀,終于忍不住大哭出聲:“阿爹,對不起?!泵髅魇撬涡赃@一回,卻害得父親遭受血光之災,這一刀,她寧愿砍在自己身上。 杜衍沒出聲,卻也是一副后悔不迭的神色。 鄭天南給江棟上了藥,囑咐眾人幾句話,道:“祁兄,你帶著幾個侄子侄女駕車先走,前面過了那道崗就是安遠縣,得快些給江兄找個郎中?!?/br> 祁玨點頭,嚴肅道:“我知道,都交給我了。你照顧好你的車隊就是?!?/br> 說完,坐上車夫的位置,揚鞭打了一下馬:“駕!” ………… 江棟醒來的時候,感覺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往外滲血,知道他的傷已經得到了妥貼的救治。 他動了動腦袋,看見女兒趴在床邊,而養子就趴在他的旁邊。 這兩個孩子,都這么不會照顧自己…… 明明見不到他們的時候,心里氣得不得了,可現在看見了他們,又生不起氣來了……只怕他們冷著餓著。 他動了下身子,想把被子給女兒蓋上,不想牽動傷口,忍不住“嘶”了一聲。 這一下便驚醒了江月兒,她抬起頭,揉揉眼睛,往江棟的方向看了看,欣喜道:“阿爹,你醒了?”拐拐阿敬:“阿敬,我阿爹醒了!爹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江棟點點頭,又搖搖頭:“先不忙吃東西,你先把你們要偷偷出走的原因告訴給我?!?/br> 江月兒看看杜衍,杜衍垂著頭,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 江棟便嘆了口氣:“我自問我一向是個寬容開明的父親,沒想到,我的兩個孩子背著我居然策劃了這么大的一件事,對家里不滿到了要離家出走的程度,我還一點都沒發現。枉我自詡聰明……” 江月兒聽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他:“不是的,阿爹。我們這次出門,不是對家里不滿。我們,是查到了阿敬阿爹的事,但是我怕我說了,讓你們擔心,就——” “你們偷偷跑了,我們就不擔心了?” 江棟溫和的反問更讓江月兒說不出話來:“不是的,我——” “我們還想查出來為什么月丫兒夢里會有那樣的事,阿叔,你真的不準備告訴給我們嗎?阿叔,我總覺得,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們?!?/br> 杜衍接口道。 江棟有一會兒沒說話。 “我不告訴你們,是因為這件事本來就是無解的?!彼溃骸拔铱傆X得你們還小,這種事如果告訴給你們,也是無濟于事的。既然事情因我而起,不應該影響到你們?!?/br> “可是,您已經影響到了。如果您再只字不提,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可能會遇到更大的難題,您想過嗎?”杜衍道。 “是啊?!苯瓧澘嘈σ宦暎骸拔衣裨鼓銈儾m著我,這卻是我身體力行地教導出來的。好吧,我把當年的那件事告訴你們?!?/br> 江月兒緊張地捏了下拳頭:這是她最想弄明白的事,從小到大她問了無數遍,阿爹終于肯說了!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牛家大姑娘急病死了的事嗎?” 江月兒沒想到江棟是用了這樣的舊事開的頭,她點頭:“記得。其實牛家大姑娘不是急病死了,她是被宋家老三摸進房里干了壞事自殺的?!?/br> 江棟瞪向杜衍:“……誰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的?!”他是想用這件事來作為開頭,沒想到女兒早就知道了!這事牛家晦莫如深,他家也肯定不會亂說,女兒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怎么知道的?! 杜衍神情淡定:看來阿叔對這丫頭打聽消息的本事還一無所知。 江月兒不明所以:“阿爹不是問我記不記得嗎?我回答你了,你發什么脾氣嘛?對了,你干嘛突然問起這件事?” 江棟吸了口氣,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事的時候:“因為,我的這件事說來跟牛家的事也有些像。二十多年前,我于畫壇闖出了一點名氣,梁王聽說后,將我請入王府中讓我幫忙修復一幅畫圣的殘畫?!?/br> “梁王?阿爹,他跟平王什么關系?”江月兒問道。 杜衍皺緊了眉。 江棟道:“梁王是先帝的胞弟,也是平王的異母弟。他住在京城?!?/br> 江月兒點點頭:扯到王府,這事情肯定更復雜了。外公當年被一個王府長史都打壓了這么些年呢! 江棟繼續道:“因那畫只是殘卷,不好搬動,我便在梁王府的外院住下,預備慢慢修復。有一日,我晚間回房時,發現房間里被人塞了一個紙團,展開一看,是梁王郡主約我當晚去他家的湖心亭賞月?!?/br> 江月兒哇了一聲:“郡主?阿爹那你去了嗎?” 江棟道:“我自然沒去。那時候京城對女子的束縛比現在嚴多了,我對梁王郡主無意,如何能赴這個約,萬一使郡主清白有損,那就不好了。我當即將紙團焚毀,當作無事發生,想來郡主也會明白我的意思?!?/br> 江月兒直點頭:“阿爹說得不錯,可后來又是怎么回事?” “后來啊,”江棟回憶起往事,臉上亦多了些悒色:“一個多月后,我外出方歸,就被梁王使人鎖拿了我,說我在一個多月前害了他女兒的清白,現在郡主懷孕一月有余,要我為郡主負責??晌耶斕烀髅鳑]去,郡主的清白又于我何干?我據理力辯,梁王當時也相信了我,還說等查清真相后會給我一個交代?!?/br> 江月兒道:“這樣的話倒也不錯?!?/br> 江棟冷笑一聲:“當然不錯。若不是后來被我得知,王爺明明查出了壞郡主清白的另有其人,卻因為郡主心系于我,知道錯付清白,卻打算將錯就錯,逼我娶了郡主,現在你爹已經是郡馬了!” 他說“郡馬”這兩個字時極其地咬牙切齒,一聽便是恨透了梁王的法子。 江月兒氣得直捶床:“那阿爹你沒答應吧?” 江棟輕蔑道:“便是王侯又如何?我不愿意做的事,誰來逼都沒用!我可不想還沒成婚就被戴了綠頭巾。知道此事之后,我連夜逃離了梁王府,找到你外公,娶了你娘,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br> 江月兒老半天才回過神來:“那爹你的意思是,因為這件事,你得罪了梁王府?所以不得不在楊柳縣隱居避禍?” 江棟哼了一聲,顯然對“避禍”這兩個字很不滿。 “這件事是梁王理虧,阿叔便是得罪了他們,憑阿叔以前的身份,也不用這樣怕他們吧?!倍叛艿?。 江棟抬頭看他:“你知道了什么?” 杜衍道:“我也是前段時間才打聽出來,阿叔的父親,就是月丫兒的祖父,曾是先帝朝的內閣首輔江固?!?/br> 江月兒大訝:“阿爹,他說的是真的?”有個給王爺當清客,曾經的翰林外祖已經夠嚇人了,沒想到自己的親祖父來頭更大! 猛地聽到父親的名字,江棟怔忪片刻:“不錯??沙瞿羌碌臅r候,你們的祖父已經去世,若他在世時,梁王當然不敢這樣欺我,可誰讓我不爭氣,也沒有考下功名——” 所以,他在楊柳縣十年連個房子都沒攢下來,所以他對朋友慷慨解囊,詩酒彈唱不理家事,因為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他一直過的是這樣的日子,而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棟突如其儼的頹喪讓江月兒慌了神:“阿爹,這怎么能怪你呢?原本是梁王他們行事不端,強逼人在先——” 江棟整理了一下情緒,道:“阿敬有一點說的是對的,就算顧忌到你祖父死后留下的人脈,他也不敢這樣對付我??晌姨幼咧?,梁王郡主沒過幾天就懸了梁??ぶ魇峭蹂屯鯛斘ㄒ坏呐畠?,二人對她寵愛無比,郡主已死,他們都認定若是我娶了郡主,必然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當然是恨死我了。你們說,這件事便是我告訴了你們,你們能想出解決的辦法嗎?梁王不止是先帝的胞弟,他還一力擁護現任皇帝登基,現下就是朝中和宗室中第一權臣?!?/br> 不能。 江月兒心里如浸入了一桶冰水一般,渾身發冷。 怪不得阿爹這些年都不出楊柳縣一步,惹下這么厲害的仇家,當然不敢動一下了! “我不信!”杜衍站了起來:“這件事一定有辦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