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江月兒這樣一說,其他人反而是更好奇了,有人就道:“小姑娘,那人是個外地人,反正他也走了,你不如告訴我們吧。要是有用的話,我給你十文錢一條?!?/br> 江月兒仍然搖頭:“不成的,大哥。做人要有信義,我答應過人家不能說,我就真的不能說。不如大哥你問點別的吧,我要是知道的話,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那人沒想到給錢江月兒也不說,反而還來了勁頭:“什么做人有信義???你是不是嫌我給你十文少了?那我翻一倍,二十文錢,你說不說?” 江月兒知道這世上一向有這樣仗著有兩個閑錢就愛起哄的閑人,只是笑瞇瞇地,也不與他歪纏,接著叫賣道:“走一走來看一看哪,治蛇毒治腳腕子,買一張方子出行無憂,買一份價目可知千里喲,大哥大叔們,商機稍縱即逝啊……” 她叫著叫著,居然還改了詞兒。 有聽見她頭一回叫賣的行人們將這一幕看在眼里,有人就道:“這小姑娘品性還真不錯。說不定她手里那東西還真是真的,我們要不要去買一份?” “買啊,才三文錢,干嘛不買?再說了,我們也問過一兩樣東西的價,她若是誑騙我們,我們完全可以找她理論退錢嘛?!?/br> ………… 無心栽花,江月兒沒想到她跟那撮弄她泄密的閑漢對話一番,反而為她的人品作了背書。 中年男子之后,有不少人都來問她買了價目表。 還有不差錢的把她手里的十一份方子全買光了。 更有頭腦靈活的,將江月兒叫到一邊,問她最近松江府各種東西的行市和消息,江月兒知道的就告訴給他們,不知道的直接說不知道,反而更讓人覺得她心直口快,有一說一。因此,每個人離開時都心滿意足,并另付了一份封口費給她。 因此,不到中午,江月兒手里的方子都賣光了不說,還另得了三兩多銀子的消息費。 荷香捧著這些錢都傻了:“小姐,你可太能干了!我們現在是回客棧嗎?” “先不回?!苯聝合肫鹪缟隙叛芨f的話,道:“你昨天去的那家會館在哪?帶我去看看?!?/br> “不遠,轉過這兩條街口就到了?!焙上阏f了一句,“咦”了一聲:“小姐,那個就是昨天買我東西的客人?!?/br> 因為賺了不少錢,荷香都少有地活潑起來,跑上去跟那人打了聲招呼:“這位相公,您還記得我嗎?昨天您買了我的方子,還夸我點子不錯的?” 那人手上抱著一大摞紙張,看見荷香,他嚇了一跳,手一抖,幾張紙便掉到了地上。 他神情一變,趕緊去撿。 被江月兒搶先一步,她將幾張紙遞出去,眼睛往紙上瞟了一眼,頓時神情一變,往下翻了幾張:“這是我們的方子?你給印了?” 這一大張紙上密密麻麻地印著的,全是他們昨天辛苦抄錄的十一個方子和各種消息! 這些方子被人縮小了字體,印了一大摞,江月兒便是再蠢,也想到了:“你偷我們的主意去賣!” 那人原本還有些慌張,如今被江月兒戳穿,索性鎮定下來:“什么叫‘偷’?這主意你能賣,我就不能賣了嗎?我昨天花了三十二文錢買來的,可不是偷的!你們給我讓開!” 江月兒三兩把撕了手上的紙:“三十二文錢就想買我們辛苦想出來的點子,沒門!” 荷香也從兩人的對話中知道了始末,氣得發抖:“你這個人看著穿得也好,為什么要跟我們搶財路?” 那人心疼地看著被撕成碎片的紙,臉上陣青陣白:“我呸,什么搶你們的財路?這財路我發現了,我憑什么不能賺?兩個小丫頭片子,霸道什么?讓開!” 江月兒握緊了拳頭,那人喝了幾聲,不見她們讓開,竟舉起了手:“讓不讓開——唉喲!小丫頭片子,給我回來!”他被猛然襲擊了一下,疼得彎下了腰。 江月兒拉著荷香狂奔了兩條街,沒聽見那人追來的聲音,才停下來兩個人猛喘氣。 “怎么辦小姐?都怪我不好,我怎么就沒發現,那個人心思這么惡毒,竟然想搶我們的方子?昨天還這么高興,簡直傻透了?!边€沒喘勻氣,荷香就哭了起來。 江月兒心里惱火極了,還不得不安慰她:“這種事只要認識字就能做,是難免的,肯定會有人跟我們搶生意?!?/br> “可是……”荷香心里難受極了:“我咽不下這口氣,這個人憑什么呀。點子是小姐辛苦想的,還天天熬夜,吃這么大苦,憑什么被白占了功勞?” 身邊有個更生氣的人,江月兒反而沒那么生氣了:“那也是沒辦法。你沒看見,那人把我們的點子都印上一張紙,肯定他會賣得比我們更便宜,我們賣不過他的?!?/br> “那就這么算了嗎?” 江月兒嘆口氣,又想起杜衍的囑咐,道:“先回去再說吧?!笔裁词露急荒羌一锪现辛?,他肯定又要得意地尾巴翹上天了。 不過,她也就是想想,到看見路邊香噴噴的醬rou包子時,那些“搶生意”“以后的生計”這些煩心事當即被她拋到了腦后,她歡快地帶著荷香搶了十五個大包子,一人抱兩袋子,還興高采烈的安慰荷香:“今天阿敬不在,他管不著我花錢,我們多買幾個rou包子回去,好好吃一頓,包管你什么都忘了?!?/br> 荷香:“……”怕也只有小姐一個人吃得下去吧。 是不是只有江月兒一個人吃得下包子,這事別人不得而知。 只說回去后,杜衍竟沒責怪她,也沒諷刺她,還道:“這怪不得你們。達州城讀書人多,可以印書的鋪子也多,我要是早點想到這個,昨天就不會讓你抄大半天,直接到書鋪里印他幾百份,什么問題都沒有了?!?/br> 江月兒吃完了包子,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道:“那你想岔了,你不是說了嗎?只要有人想賺這筆錢,就會跟我們搶生意,我們就是早印出來,他們要跟我們打擂臺,我們哪打得過他們?” 杜衍露出點笑意:“總算想通了。那我們就這么算了?” “怎么能這么算了?”吃飽了不代表忘記了仇恨,江月兒一拍桌子:“墨生,你明天去那會館打聽打聽,看看那人是誰???敢搶我生意?” 杜衍有點緊張:“你不會還想干點什么吧?” 江月兒一鼓嘴:“你別管?!?/br> 杜衍直瞪瞪地看著她,道:“不管是吧?那把等會兒的藥也倒了?!?/br> 江月兒瞪眼:“那是給你治病的,不許倒!” 杜衍哼道:“你別管?!?/br> 江月兒:“……”她瞪了半晌,只好投降,讓杜衍附耳過來,與他小聲說了幾句,最后得意問他:“你說,我想得好不好?” 杜衍:“……好?!边@么奇特的主意,怕也只有這丫頭想得到了吧? 兩個孩子在達州雞飛狗跳地過了一天,松江城的杜家晚上也雞飛狗跳起來。 “我想,月丫兒或許是跟阿敬尋他親爹去了?!苯瓧澴谔梦堇?,緩緩吐出了這四個在杜家快要成為禁忌的字。 他們前一天下午到的松江,第二早上妻子親自去了蘭家莊拜訪。 蘭夫人知道他們夫妻尋子心切,因此,盡可能地回憶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希望提供些幫助。 因此,她說過的有關顧敏悟的話就瞞不住了。 “尋他親爹?”杜氏難過極了:“我們對阿敬不好嗎?為什么一聽到他親爹的消息,連告訴都不告訴我一聲,兩個孩子就跑了?” “這也是我的猜測,你別急啊?!苯瓧澋溃骸岸?,我懷疑,他們可能還知道了我就是阿是山人?!?/br> 阿是山人…… 杜氏的抽泣聲一頓:“對……我差點忘了。月丫兒這壞丫頭還找蘭夫人借了你的畫,你從小教了她這么多回,她肯定認出你來了!” “不錯。蘭夫人一說她借了畫,我就叫蓮香把她借的畫找出來,其他四幅都在,獨獨少了那幅阿是山人的畫。這些年我們都不說,可家里誰不是成天提著心,就怕月丫兒的那個夢成了真。你說……”江棟輕聲道:“他們,會不會猜出了什么?” 這個猜測太嚇人了。 杜氏的呼吸聲都頓住了:“不,不會吧……若是他們猜出了什么,為什么不來問問你我?” “問過的,你忘了,他們小時候問過那么多回,為什么我們一家人會被抓???可我們說過嗎?”江棟長嘆一聲:“這也怪我。我總覺得,孩子不愿意說的事不要勉強,從小到大,他們不想說的事,我從來沒逼過他們。誰知道,他們心里埋了這么些事呢?而且,這種事,便是問了,是你會說,還是我會說?我們不想讓家里的事影響了孩子,可沒想到,我們什么都不說,這樣叫他們更覺得不安全了?!?/br> 杜氏哭了出來:“那現在怎么辦?” 江棟將杜氏攬入懷中,道:“我想,蘭夫人說出顧家的事必不是偶然。他們現在應該是去找顧家人去了,順便,查一查阿是山人。要么他們往京城去——” 杜氏臉色一白:“……不能讓他們去京城!” 江棟安慰道:“這個可能性不大。達州不是去京城的方向,我在京城的時候,恍惚聽說顧家祖籍梅州,說不定,他們是去了梅州?!?/br> “那我們也去梅州!”杜氏猛地坐起來。 江棟趕緊道:“你別急。這只是我的猜測。而且,即使我們猜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又怎樣?我們不知道他們的路線,誰知道,”江棟頓了頓,艱難道:“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順利到梅州?” 杜氏身子猛地一顫,忍住心底巨大的恐懼,聽江棟道:“所以,我明天準備找匹快馬先去達州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消息,到時候再決定怎么走?!?/br> 丈夫要騎快馬的話,她硬要跟上就只能當拖累了……杜氏冷靜下來,問道:“那你只準備一個人去嗎?要不讓王叔——” 江棟揮了下手,打斷她的話,道:“我今天去見了柏哥兒,那孩子憔悴得不像話,我說了要去找兩個孩子,他馬上表示,他一定要跟著去,而且他還給我介紹了兩個人,到時候我們一起上路。騎快馬的話,五天就到了?!?/br> 杜氏在心底計較片刻:嚴小二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品行上不須擔憂。而且他跟著他爹走南闖北,騎馬肯定不在話下。有他跟著丈夫,倒也不錯。 因此,她道:“那我明日早些起來,為你們準備些干糧?!?/br> 江月兒還不知道她爹跟她的另一個竹馬馬上就要趕到達州,跟杜衍商量好后,她硬把他勸回房睡覺,自己到自己的房間又揮毫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墨生就出了門,他們吃完早飯,他就把那人的消息打聽了來:“問好了,那人叫周全安,是泯州的一個書商,這次來達州是準備辦分店的?!?/br> “難怪他有時間跟我們打擂臺,”江月兒思索片刻:“你打聽到他新店在哪了嗎?” 見墨生點頭,她臉一板:“我們走!” 杜衍趕緊攆在后面說了句:“你別弄得太過火,記得見好就收!” 江月兒頭也沒回,給了他一個放心的手勢。 哪里放心得下啊…… 杜衍愁得在屋里直打轉:這丫頭沒了轄制的人,越發要沒邊地瘋了。要是阿嬸在就好了,阿嬸一瞪眼,包管她什么都不敢亂來了…… 這時候叫杜衍想念的“阿嬸”正送江棟上馬,叮囑他幾聲,看嚴小二站在一旁悶不吭聲地,兩只眼睛通紅通紅,乍一看上去,好像還閃著小火花,不免要安撫他幾句:“小二啊,你也別太著急了。這次阿嬸知道都不怪你,就怪月丫兒那丫頭心太野,說跑就跑了——” “阿嬸,誰說這事怪月meimei了?”嚴小二直眉楞眼地道:“明明是杜燕子那娘娘腔憋著悶壞,早早計劃著好跑路,月meimei是被他連累的?!?/br> 杜氏:“……小二,我知道你跟月丫兒感情好,可你說這事是阿敬挑唆的,這——這你怎么這么肯定呢?” 嚴小二道:“想也想得出來??!他才到松江沒多久,就張羅著把他那寶貝香賣了幾十兩銀子,肯定他早想跑了!” 杜氏江棟杜老爺米氏大吃一驚:“賣了幾十兩銀子?小二/柏哥兒,你是說真的?!” 江棟迅速與杜老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色變:阿敬他花幾十文錢炮制的香藥居然能賣幾十兩銀子,有了錢,這兩個孩子不是會跑得更遠?! 江月兒這時候還沒想到她身邊有個大金礦,她領著墨生和荷香,三人出了門,直奔泯州會館,就為了討前天那三十二文錢的公道。 這時候正巧會館門口只有兩三個人,她一抬眼使個眼色,荷香朝那朱漆大門上唰唰糊了兩下漿子,墨生“啪啪”連聲,在會館大門上貼滿了紙! 在會館守門人回神過來叫罵前,幾個人貼完了就跑! 又到昨天的巷子前,如法炮制“啪啪啪啪”! 一連貼了好些張,把手上的東西都用完,江月兒他們方偷偷返回泯州會館。 這時,會館前已經聚了好些人,那些人望著紙上畫的畫,皆是哈哈大笑,有人把紙上的唯一一行字念出來:“文賊無恥!哈哈哈哈!” “哎,兄弟,那門上貼的什么???這么好笑?”有新來湊熱鬧的不知道,大聲問著前面的人。 有好事人就笑著道:“這是畫的幾幅畫,好像是一個姑娘在我們會館這賣點子消息,卻叫我們會館里一個叫周全安的搶了她的主意,還只給了三十二文錢,就逼得人家差點討飯去了?!?/br> “這姑娘我知道,我就說嘛,那周全安怎么會突然印些點子賣給我們?原來這是人家千辛萬苦搜集來的???” “是啊,居然還只花了三十二文錢,也太小氣了吧!” 人們大聲議論著,根本沒留意到站在門后進退不得,臉都快漲成了紫茄子的周全安。 還是墨生看見他,指了讓江月兒兩個看,看見那人難看的臉色,兩個人哈哈大笑。 看了一會兒笑話,江月兒覺得那口惡氣也出得差不多了,招呼兩人跟著散去的人群準備先回客棧,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