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小姐?!蹦?,還想攔她。 但蓮香和荷香對江月兒前些天做的事再清楚不過,也將她這些天的煎熬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當即默契地一左一右攔住了墨生。蓮香道:“墨生,不是我說你,主子們的事,你摻和什么?” “不是我們少爺——” “不是什么呀,主子們要說話,還得你同意不成?” 墨生:“……”阿娘說得對,不要跟女人講理! 江月兒摸著黑直接到了床上,一把揭了那人的被子:“我知道你沒睡著,別裝了?!?/br> 杜衍:這丫頭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野蠻了。 江月兒:呵呵,被你逼的,被你整的! 床上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聽上去他應該坐起了身。 江月兒點燃了油燈,端著燈坐到了床頭,兩只大眼睛直定定地望著床上的杜衍,舉著油燈湊近他,一語不發。 杜衍那種背后起毛的感覺又出來了,他本來不想先開口,只是此時這個境地,若是他不開口的話,他真怕這丫頭一個沖動,把油燈扔他身上去了…… “你湊這么近干什么?”他聲音有點發干。 江月兒垂著睫,將油燈撥得更亮了些:“好好看你啊?!?/br> 杜衍:“……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 “什么?” “書架第三層左手第五本書,自己去看?!彼?。 這丫頭鼻子里的熱氣兒都快呼他臉上了,她到底要干嘛??! 江月兒哼笑:“想騙我拿開燈,沒門。我就要照照你,看你這顆黑心肝里在想什么!” 她一個激動,燈里的油滴了一滴下來,燙得杜衍“啊”地叫了一聲:“你把燈拿開些,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干嘛?”他有點后悔自己使裝睡那招了,否則也不用被堵在床上起不來啊…… 江月兒不為所動:“燙死活該!”不過還是拿遠了些。 杜衍只好不作聲了,說實話,他挺好奇,這丫頭先不是還離他遠遠的,恨不得這輩子都看不見嗎?才一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叫她變成這樣了?因此,他問道:“你有什么事直說便是?!?/br> 話音剛落,就看這丫頭從袖子里抽出張紙拍他面前:“我問你,你寫這個干嘛?” 杜衍隨意一瞥,心便狂跳起來:“隨便的一首詩,也值當你擺這么大架勢問?” “哼,”江月兒將油燈拿得更近了,杜衍只覺得,那雙大眼睛上的睫毛幾乎要擦到他的鼻子,這丫頭,知道不知道他是男人的…… “你撒謊?!彼隙ǖ叵铝私Y論:“這不是隨便的一首詩!” 末了,還很有氣勢地拍了下床板:“你別想騙我!我看得出來!” 杜衍:“……”不行,再讓這丫頭今晚折騰下去,什么優勢都沒有了,他猛地坐直身體,江月兒退之不及,差點撞上他的鼻子,聽他道:“是啊,那不是隨便的一首詩。你這么煩人,我早就在想,你什么時候嫁出去別煩我了,‘江月何年初照人’,你什么時候照照別人,別老圍著我轉?” 杜衍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么重的話。 這些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她身上,她眼睛不自覺便汪了一汪淚:“姓杜的,我跟你說過,你別想騙我!你就是喜歡我!” “哈!”杜衍冷笑一聲,然而,還不等他說話,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嘴。毫無預兆地,他突然想起那年他被人販子扔到河里,也是這只軟乎乎的小手抓住他,才抓住了他的一線生機…… 他的心軟了一下。 江月兒拿衣襟狠狠一擦眼淚,狠狠盯著他:“哦?是嗎?你這個膽小鬼,你連喜歡我都不敢承認,還好意思說你以后會保護我,你少唬人了!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怕你的身份連累我?” 嘴上一松,那只小手已經拿開了。 杜衍當即就要張口,江月兒慢慢道:“你可想好了再說。如果你說不是的話,我保證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問你一句,也不會再纏著你。我爹和我外公的事也不用你管,我數三聲?!?/br> 杜衍:“……”這是兩件不同的事,你拿這兩件事來威脅我不許說不是,這是不合規矩的! “一,二,三!” “阿叔和外公的事,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會管?!彼?。 江月兒面上綻開個燦爛的笑臉,道:“你沒說不是,那就是是了,哈哈哈!這兩件事你想不管都不行啦?!?/br> 杜衍:“……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從小這丫頭就是這樣,偏偏他還每次都吃這一套! 江月兒瞪眼:“我怎么叫胡攪蠻纏?你若是不喜歡我,我才不會找你管我們家的事。你若是喜歡我,這些事你不管我還要找你算帳呢。還是說,你怕我爹的事太大,想早點脫身,所以想盡辦法要跟我撇開關系?” 杜衍:“……你別亂說!” 看見他這手足無措的表情,江月兒心情大好:“本來就是啊。你當回顧家人,最多不能當官,萬一跟著我們當江家人,說不定哪天被官兵捉住,沒了性命呢?” 杜衍:“……”這些天他一直糾結在他無法科舉一事上,倒沒想過,江家的事有可能比他家還嚴重。 既然阿叔不是犯罪,應該牽連不到她身上。但就怕阿叔當年得罪權貴太嚴重,對方非要拿了他們全家才能泄憤。 這樣的話,倒不好再把她嫁出去了。萬一她胡里胡涂嫁了人,反而把婆家也連累了怎么辦? 而且,阿叔得罪了什么人,他心里必然有數。這些年他放任他和月丫兒的流言到處傳,從來不澄清,除了之前的原因之外,說不定也怕貿然結親給人招禍,在等著她夢里真相大白的這一天。 阿叔是個襟懷坦蕩的人,他不會答應隨便移禍別家。只怕他送他和月丫兒到松江外家,未必沒有寄希望于他們能在這里躲過一劫。畢竟這里是他們的外家,已經撇不開干系了。而且杜老爺曾經出仕,說不定對方在這里會有所顧忌。 明明兩個人談到的是更加可怕的問題,杜衍這樣一想,心情卻不知怎么地,還變好了一些。 “不嫁便不嫁?!彼従復鲁鲞@五個字,心里的那塊石頭好像也搬開了一樣,輕松許多。 江月兒偏不領他這個情:“我嫁不嫁你說了算嗎?真是,你是我的誰???” 杜衍向來知道這丫頭從小伶牙俐齒,也不與她多說,只道:“在這件事查清楚前,你是不適合隨便嫁出去?!?/br> 他不是個輕易會改變主意的人,江月兒也不是。 她冷冷道:“這事跟你沒關系,你管不著。還有,我會早些稟明阿爹,讓他幫你聯系顧家人,好送你回家?!闭f完起了身。 杜衍大吃一驚,拉住她:“不行!”他還沒決定怎么做好呢! 江月兒冷笑道:“你說不行就不行?嘴長在我身上,我愛怎么說怎么說?!毖a充一句:“而且,我這都是跟你學的啊。我說不好就不行,你說不好才行,好霸道好威風呢?!?/br> 杜衍竟被她諷刺得有些臉紅,見她起身往外走,趕緊拖住她:“你別任性好不好?” “誰在任性?”江月兒道:“阿敬。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把事情想得這么復雜?我知道你喜歡我,你騙不了我??赡憔蜑榱四屈c能不能出仕的事再三傷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這個。阿敬,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叫你多傷幾回,也會難過的。你就為了這個非要讓我難過嗎?讓我不痛快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月兒難得地沒有哭,她一雙輕靈的大眼睛仍像以前一樣,如小溪一般一眼能望到底,可那眼睛的最深處藏著最易碎的東西。 杜衍匆匆調開眼神:“我是為你好?!?/br> “為我好?你覺得我需要嗎????就像你一樣,你需要我告訴阿爹,幫你尋親嗎?” 江月兒沒等到回答,氣得一甩手就要走,卻被緊緊攥住了。 “這是你說的,你可別后悔?!辈恢^了多久,他輕聲道,并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還是那么軟…… “你別后悔才是?!彼f。 “我不會后悔?!倍叛艿?。 “哦?是嗎?”江月兒突然發出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笑聲,轉過頭來:“那你先唱首歌給我聽聽?!?/br> 杜衍:“……”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思路! 江月兒看他像見鬼一樣瞪著自己,一昂頭:“怎么了?不行嗎?我生氣了,要看你唱歌跳舞才能解氣?!?/br> 杜衍:“……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br> 杜衍就看她突然笑得更燦爛了:“那正好,不用我費神點歌了,就那首《十二季花》吧?!?/br> 杜衍的臉當即綠了:“不會!”那么久的事她為什么還會記得????那是他想起來就恨不得把自己挖洞埋了的黑歷史好嗎? “哼!那我還是給阿爹寫信吧?!?/br> 杜衍權衡再三,見江月兒神態堅決,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心想,一回生二回熟,豁出去算了:“……那你可不許說出去?!?/br> 江月兒當即拖了凳子:“你快跳吧?!边@人害得她這些天吃不好睡不香,只叫他唱個歌,可真是便宜他了! 看他抬著袖子作了個起勢,江月兒叫了聲“等等”,拿起書桌上的筆“叮?!鼻脙上拢骸昂昧?,我來給你伴奏,放心了吧?你不是一個人?!?/br> 杜衍:“……”大半夜的,外公外婆家房子這么小,他們又是唱又是打的,會不會被發現哪? 但這丫頭坐那虎視眈眈的,就是不行也要行??! 杜衍咬咬牙,舉著袖子先轉了個圈:“一月呀……”他提心吊膽地一直唱到“六月里荷花迎風擺”,都沒聽見院子里有什么動靜,不由放了心,見這丫頭板著臉笑也不笑,不由對她拋個媚眼:“采蓮邀伴南湖去,小小輕船慢慢搖來哎~?!?/br> 江月兒不知怎地,一下想起了那個紅船清波賞月的晚上,臉刷地紅了,不等垂下頭,窗外一聲怒吼:“衍哥兒你大晚上的不睡,鬼叫什么呢?” 屋里兩人都大驚失色:這聲音就像在門外,為什么墨生他們沒一個提醒的? 杜衍強自鎮定地收拾一下開了門,屋外,米氏,嚴小二,杜老爺,王叔王嬸,甚至包括宿醉的蘭少爺都一個不少地站在他窗前,瞪著眼睛看他。 “外公外婆,你們怎么來了?”他看了兩眼:之前還在吵架的三個下人沒一個在門口守著的!他們都哪去了? 杜老爺年紀大了,有點耳背,嗓門就特別大:“一院子人都聽見你鬼叫,你還——”他揮著胳膊舞了兩下:“你這跳的啥?” “……驅邪,”他艱難地道:“我覺得最近有點不順,驅個邪?!?/br> 米氏便道:“儺舞是隨便跳的嗎?你要是覺得想驅邪,等我明天帶你去找個神漢來?!?/br> 杜衍趕緊道:“不用了,外婆,我就是隨便跳跳,您千萬別多cao心?!?/br> 米氏哪是那么容易就勸得住的:“也是,家里最近事事不順,老頭子,你說,我們要不明天去光明巷子里請祝大神來家里跳跳神去去晦氣?” 杜衍:“……” 兩個老人說了他幾句便回去睡覺了。 嚴小二神情詭異,道:“原來你不止娘娘腔,私底下還有這個愛好???”一副大丈夫不跟你計較的姿態:“有這種見不得人的愛好平時過得很辛苦吧?看在這個的份上,之前你瞎勾搭月meimei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闭f完,一攙身邊的醉鬼:“茅房在那邊,你瞎走什么呢?”杜家的房子不夠,他跟蘭少爺今晚擠在一個屋里睡。應該是對方想上茅房碰上了。 杜衍:“……” 江月兒在屋里死命捂著嘴,差點沒笑閉過氣兒去:“哈哈哈哈,這可不是我說出去的!” 杜衍黑著臉:“……你笑夠了吧?” 江月兒勉強憋住笑,頭點了一半,又哈哈狂笑起來:“沒笑夠,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現世報啊,前兩天這人害她在山上丟了大人,今天老天爺就還了回去,可見上天還是公道的,哈哈! 這天晚上的最后,江月兒是被杜衍攆出來的。 荷香和蓮香原還擔心她會不會氣出毛病來,后來看她們小姐比平時睡得還快,睡前還胃口很好地點了頓夜宵,就知道肯定是沒問題了。 他們原本先在門口守著,但小姐之前一直在屋里好像在哭,姑娘家面皮薄,荷香說,小姐肯定不愿意他們聽見這些事。幾個人便商量著站遠了些,誰知道少爺后面怎么會突然發了瘋,還引了這么些人來看……他們完全沒辦法及時通知屋里的兩個人…… 兩個婢女相視一眼,此刻分外同情墨生。 到了第二天早上,每個人看杜衍的眼神都很詭異,除了因為宿醉,想不起昨天發生了什么事的蘭少爺。 杜老爺留蘭少爺用了早飯,吃完早飯,蘭少爺急著告辭,聽江月兒道:“我跟你去看看夫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