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荷香六神無主:“小姐會不會想不開,尋了短哪?” 蓮香臉色一白:“荷香姐,你別嚇我?!?/br> 是啊,古往今來,從來沒聽說哪個女子跟男人主動告了白,小姐干了這么驚世駭俗的事,又被他們恰巧看見,一時想不開,尋了短,這是極有可能的! 恰在這時,嚴小二一聲驚叫:“我的刀呢?我上午放在這桌子上的刀呢?” 江月兒不見了,刀也不見了……幾個人相顧駭然! 荷香捂住嘴:“小姐不是要尋短吧?” “先別急,月丫兒不是這樣的人,說不定她是心情不好,去哪散心了呢?”杜衍強自鎮定,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嚴小二現在是看他一萬個不順眼,當即跳起來:“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勾著,月meimei也不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現在她丟了,你也不上心!我看錯你了,月meimei也看錯你了!”說完往外走去。 蘭少爺趕緊問一句:“你去哪?” 嚴小二沒答,往林子里去了,蘭少爺在那破林子里吃了兩回虧,實在不想再跟著進去一回,只好看杜衍。 杜衍鎮定片刻,直接去了村頭:“衣服不在,說明她肯定是收拾東西走了。沒誰尋短還帶衣服的,帶刀必是為了防身。她一定是回城了!” 荷香和蓮香趕緊跟上。 留下蘭少爺在院子里茫然片刻,看自己家下人圍上來問:“少爺,現在怎么辦?” 蘭少爺撓撓頭:“怎么辦?回家?!?/br> 雖然他是還想留下來看笑話,但江家那丫頭那么兇,再看的話,怕是她會來跟他拼命,還是先走為上吧! 蘭少爺上了馬車,心里還道:江家這丫頭今天這笑話鬧得動靜著實大,正好母親這些天在這里養病,長日無聊,也好回去跟她說說,逗她開懷一笑。 抱著這樣的想法,蘭少爺下了馬車直奔蘭夫人住的紫藤院。 進了屋,差點被擱了一地的箱籠拌倒:“阿娘,你們這是干嘛呢?” 蘭夫人招呼他坐下,揮退了丫鬟們,細細地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孩子,道:“淳兒,我想與你爹和離?!?/br> 蘭少爺大吃一驚:“阿娘,你怎么會這么想?這件事,阿爹可知道?” 蘭夫人淡然道:“我已使人給他送了信,他稍后就到?!?/br> 蘭少爺太過震驚,把先前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道:“阿娘,你為何想與阿爹和離?你若是嫌阿爹這段時間來看阿娘少了些,我去跟他說!” 他袖子一緊,蘭夫人拽著他,眼里已有了淚:“難道,我在自己兒子的面前也是這樣可悲了嗎?落得要與那些賤人爭寵的下場不算,還把自己的兒子也牽扯進來?” 蘭少爺喃喃道:“阿娘……我絕無此意?!?/br> 蘭夫人問道:“那你覺得,阿娘這些年過得快不快活?” 蘭少爺張張嘴:他無法違心地說出“快活”這兩個字。他爹就連從揚州到松江公干,都不愿意留下來住一晚,爹娘的關系如此糟糕,阿娘怎么快活得了? 可是…… “阿爹給了您正妻的體面,那些小妾,不過是玩物……”他漸漸說不下去了,因為蘭夫人看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傷心,她被自己兒子傷到了。 “夫人,老爺回來了?!鼻锩档?。 蘭夫人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對蘭少爺點點頭:“你先回去吧,下面的話你不適合聽到?!?/br> …… 江月兒還不知道她的話將給蘭家帶來什么改變,她坐在牛車上,想起剛剛的事,恨不得把自己抱成個球縮起來:她怎么就腦子糊涂了,把那些話全嚷嚷了出來。而且,最關鍵的是,那幾個人是打哪冒出來的啊啊啊啊?。。。。。?! 走著走著,她感覺吳三叔的牛車慢了下來,到最后停在了路邊。 “怎么了?吳三叔?怎么不趕路了?”江月兒捏緊刀柄,著急地問道:“不是說城門馬上就要關了嗎?” 吳三叔轉身過來,對她作了個噤聲的動作:“江小姐,你聽見沒?后面好像有人?” 江月兒嚇得一個機靈:這附近除了這條小道,兩邊的蒿草足有尺來深,現下小道上只有他們這一輛牛車,要是有什么人的話…… 吳三叔抄起牛鞭就撲了下去:“哪個王八羔子敢盯老子的梢——”嗖嗖兩鞭子后,他訝異叫道:“咦?杜少爺?您怎么偷偷摸摸地在草地里做什么哪?” “舍妹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讓兩個婢女跟來看看?!?/br> 吳三叔哈哈一笑:“那也不用藏在蒿草堆里吧,嚇得我還以為遇到強盜了。出來吧,哎喲,您這身上埋汰得,快拍拍吧。還有兩位姑娘也是,都拍拍吧?!?/br> 江月兒從聽見杜衍的聲音就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胳肢窩里:她都準備躲回家了,怎么還躲不掉那家伙?還有沒有天理了?! 因此,她也就沒看見杜衍看著她時,那糾結的眼神,以及怎么忍也沒忍住的,往上翹的嘴角,只是催著吳三叔趕緊走:“快趕車吧,再遲的話,城門要關了?!?/br> 她忙著害羞,倒也沒注意,由始至終,杜衍都沒有跟著兩個丫鬟上牛車。 好在望江村離松江縣不遠,恰恰趕在關城門前,吳三叔終于趕到了地方。 把江月兒送到傅家坊時,她特地給吳三叔多了一晚上的住客棧錢,還是沒敢看后頭跟著的那個人,拍響了外公家的大門。 原本巷子口一伙小孩在玩游戲,看見是她,有個孩子對她“呸”了一口,倒是沒敢說話,在荷香抓他之前,撒腿朝里頭跑了。 看來,她走的這些天里,傅家跟外公家的關系并沒有什么改善。 王叔開了門,不喜反驚:“表小姐,您怎么回來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江月兒知道她這個樣子跑回來,沒人不會起疑,在路上就把借口想好了:“沒有,就是忽然想到傅家的事,擔心外公外婆,想先回來看看。這幾天那邊沒來惹事吧?” 王叔的笑容一僵,把他們幾個讓進來,道:“他們哪里敢?這都要多謝那幾位老哥們,前些天傅家的那個老潑婦來罵架,被兩個兄弟輕輕松松撈起來甩了出去?!?/br> 王叔王嬸一向這么稱呼傅老太爺的遺孀,據說她娘是私奔的,這個謠言就是她散播出去的。 江月兒覺得,如果對方真是這么難纏的話,這也是說不定的事。 她擔心地問道:“那那個老潑婦沒趁機賴上我們吧?” 王叔笑道:“怎么沒賴?要我說,對付這種混賴子,還是漕幫的兄弟們拿手。老潑婦說她的手被撅斷了,要他們賠藥費——” “他們家不是里長嗎?怎么會使這種賴招?”江月兒忍不住插了句嘴,據她有限的見識來看,里長大小算個官,里長的老婆這么不上臺面,也是她沒想到的。 “那得怪他們不積德啊。騙了我們大姑奶奶,我們大姑奶奶機靈沒上當,結果前些年,他們不知道又從哪騙回來個女人,說是給傅家那小子娶的媳婦,還從他們族里過了個小子當嗣子?!蓖鯆鸬溃骸安皇俏艺f,人都死了,兩個老不死的還給自己兒子一個接一個地娶女人,也不怕消受不了。我看哪,他們就是想找個人伺候他們那假孫子。那女人在傅家的頭幾年看著還老實,等過了四五年,趁傅家兩個老不死的不注意,說是卷了家里大半家財跟個男人跑了。傅老太爺早年當過里長,可這不是卸任好久了嗎?家里家財七七八八地折騰著,底子早空了?,F在老太婆生怕老了受窮,是見點縫就要吸血,陰著呢?!?/br> “哦?那你們出了藥費嗎?”江月兒趕緊問道。 王叔便笑了:“哪能讓他們占了便宜去?當時那老潑婦躺在地上沒打兩個滾兒,有一個漕幫兄弟就笑著捏了捏手指,跟她說,正好他會點正骨,招呼著其他人要按著老太太給她正骨呢。那老潑婦嚇得臉色都變了,爬起來就灰溜溜走了?!?/br> 江月兒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米氏聽見動靜走了出來,看見江月兒也是一喜,拉著她往里走:“我正跟你外公說起你呢,送去的雞蛋和紅糖你可都吃了?” 江月兒臉一紅:“外婆……”又想起那天的丟人事來了怎么辦,千萬不要以后每次提起月事就會想到那天的事啊啊啊qaq 米氏看了眼身后的杜衍,感覺他一眼看上去垂頭喪氣的,但細一看又好像精神十分亢奮的樣子,而他身后的兩個丫鬟,目光躲躲閃閃的,透著股子心虛。 肯定是有什么事發生了吧…… 米氏心里猜測著,對杜衍一笑:“正好,你外公還沒歇下。衍哥兒要是有什么問題,可以趁早去請教他。你是在哪滾過一圈?這么臟?還是先去洗把臉吧?!?/br> 杜衍只好住了步,依依不舍地看江月兒一眼,進了正屋。 江月兒那驚世駭俗的一句表白,不光嚇住了她身后的那一排人,把他也嚇得不清。 在跟著她回松江城的路上,他慢慢想清楚了:他不否認,這小傻妞有著驚人的直覺??山裉焖牟聹y,他不能承認。他不止不能承認,還要想辦法讓蘭少爺閉嘴,嚴二他不擔心。他一向把江月兒供在頭頂上,這樣壞她閨譽的話,他不會亂傳。就是不知道,他聽了那些話之后,會不會以后就打了退堂鼓。 畢竟他那樣喜歡月丫兒,若是她嫁給嚴二,往后肯定會過得特別好。 杜衍揉了揉心,那里剛剛又緊緊縮了一下。 可是嚴二比這傻妞還傻,往后月丫兒真嫁給他,兩個人會不會被人坑哪? 不行,還是得多想想…… 那把她嫁給誰呢?盧句安?也不行,他娘太難搞。孟柱子?更不行了,他沒讀過書,月丫兒跟他以后會沒話說的。劉炎?太小…… 到杜老爺面前時,杜衍已經想了七八個人選,又在心里一個接一個地斃掉,因此,杜老爺一看杜衍就嚇了一跳:“衍哥兒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病還沒好?” 杜衍趕緊搖頭:“不是,我很好?!?/br> 杜老爺問道:“那你老揉著胸做什么?” 杜衍:“……”他能說他是想到他外孫女要嫁給別人了,心里悶得慌嗎? …… 那邊廂,米氏換著法子追問了好幾遍,江月兒硬是什么都不肯說。 問急了,她還紅了臉,不止她紅了臉,連她的兩個丫鬟都紅著臉,像是去哪做了難以企齒的事一般。 米氏慢慢有了數:可能就是幾個孩子之間的那點事吧。 她人老成精,早早就看出這兩個孩子之間有些朦朧的意思,只是女婿家是那個意思,她也想多觀察觀察,才一直沒說破。 這時候也只吩咐王嬸燒熱水,攬了江月兒的肩,柔和道:“我猜你趕了這么長時間的路,早就乏了吧,等會兒熱水來了,就先好好洗個澡,睡上一覺怎么樣?” 當然好了! 江月兒連連點頭,巴不得馬上就能上床睡覺,好一覺醒來,什么事都忘了。 …… 一夜好眠,第二天江月兒起了床,當然沒能成功忘記她昨天下午做的好事,不過總算有個好消息:荷香和蓮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站在門外說少爺大清早就起了床,連早飯都沒用,先趕回了望江村。 江月兒心里頓時空落落的:……他竟就這么走了,他竟什么話也沒說就走了,他這是什么意思嘛。這人果然可惡! 接下來連著一整天,江月兒干什么都沒精神,這還是她和杜衍從認識以來分離得最久的一天。 平時雖然兩個人總是吵吵鬧鬧的,可遇著麻煩了,他也愿意給她出主意啊。有時候他還會出手幫她教訓那些欺負了她的人,這么一想,這個家伙他……好像也沒那么可惡了…… 現在,她對傅家的事一籌莫展,要不是昨天做出的事太丟人,她早就丟下手里的事去問他打算怎么辦了。 “月丫兒,月丫兒……” 米氏的手在江月兒眼前晃了幾下,江月兒才回神,勉強笑道:“外婆?怎么了?” 米氏將擔憂藏在心里,面上笑道:“我是想說,明天是八月十五,要不要叫衍哥兒回來吃團圓飯?” 江月兒頓時面紅過耳:“外,外婆要叫他只管叫就是了,問我干什么?” 米氏便笑:“自然要問問你。你不是剛剛才回來嗎?不知道他這些天是怎么安排的嗎?” 江月兒總覺得米氏眼里有什么深意,強自鎮定道:“他能有什么安排?還不就是看書爬山?我一走,他保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要憋瘋怎么好?還是叫他回來吧?!彼x擇性地忘記了阿敬的小廝墨生已經跟著他去照顧他的事了。 她有理有據地說了一長摞,連自己都信了。米氏微笑著:“那好,我明兒個一早就把他叫回來?!弊蛱於爬蠣斠灿X得衍哥兒怪怪的,考校他學問時,居然答錯了很多平時對他來說很簡單的問題。杜老爺心中不快,喝斥他一頓不說,夜里睡覺還與老妻說起此事,叫米氏兩下里一對照,心里有了數。 江月兒大吃一驚:“不是說晚上吃團圓飯嗎?干嘛早上就接他去?” 米氏笑瞇瞇道:“一家人哪有這么些規矩?你不也說,衍哥兒一個人在那住得孤單,讓他早些回來不好嗎?” 江月兒張張嘴,想到明天可能要跟那家伙相對而坐一整天,臉紅似血:“沒,我沒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