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怎么知道家里突然會來客人,這本來是她拿玉米面捏的一坨,準備用來招待姓杜的那個混蛋的…… 看中年男人捂著鼻子臉色發青的樣子,江月兒趕忙道歉:“對不住,這不是您想的那個東西,這是玉米面合白面做的,只是看著有點像那啥……黃龍湯而已?!?/br> 黃龍湯,人類排泄物的中醫學名。 中年男人一愣,把手掌放在鼻下嗅了嗅,面上肌rou抖動幾下,突然聳動著肩頭大笑起來:“哈哈哈,你這小姑娘,當真有趣,哈哈哈!” 江月兒舒了口氣,聽那從人氣憤指責道:“這位姑娘,你怎么能這么整人呢?這是碰到我們二爺好說話,你要是碰到別人,可就沒那么容易過關了?!?/br> 江月兒低著頭喏喏應是,心道,要不是你家二爺倒霉自己要坐最大的椅子,也不會沾上這玩意啊,我還沒怪你把我好容易弄出來的寶貝糟蹋了呢。 只是畢竟害人家倒了霉,只好再三道歉:“不妨事的話,您把袍子脫下來給我,我給您洗一洗?!?/br> 中年男人搖搖手,真挺好說話:“不必了,姑娘家里有沒有干凈的布巾,借我擦拭一下便是?!?/br> “怎么門是開著的?家里怎么了?”嚴二郎的聲音在堂屋外響起。 江月兒臉色一變:糟了,那混蛋回來了!他肯定會看笑話的! 還不等她迎出去,兩個人已經進了門。 看見中年人和從人,詢問地看向江月兒。 江月兒則望著太師椅上的污漬,陷入了呆滯中。 中年人將拜訪的目的說了,與杜衍互相試探幾句,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挺好。 嚴小二突然指著中年人身后的太師椅愕然看向江月兒:“這椅子怎么回事?怎么上面的——” 江月兒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嚴小二不明所以,杜衍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轉向中年人:“對不住,舍妹頑皮,讓客人看笑話了?!?/br> 舍妹?死混蛋是真要造反哪! 江月兒對他怒目而視,杜衍目不斜視。 中年人看著有趣,笑道:“你們兄妹的感情還真是特別?!?/br> 江月兒再也撐不住,紅著臉小聲說了句:“我去拿濕布?!?/br> 聽他們在堂屋里哈哈大笑,更不想進去了。 好在沒一會兒嚴小二也跑了出來,一臉不可思議,還十分委屈地問江月兒:“月meimei,你怎么把那玩意兒弄上凳子了,多惡心哪!” 一屋人,就他一個人沒看出來。 她指著案板上剩的那一點黃黃的細長條,怒道:“你以為是什么東西?就是這個!” 嚴小二湊過去看了看,才一臉恍悟:“原來是玉米面和著白面做的??!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為了趕走我,故意把椅子上放了大——” 江月兒不由分說推他出屋:“你把這塊布給客人送過去!”看他好像委屈得不行的樣子,又補充一句:“放心吧,不是對付你的?!?/br> 月meimei說別人是客人,那不就表示自己是主人了?還有啊,她那惡心玩意兒不是對付他的,那肯定是對付杜燕子的??!他果然沒想錯,杜燕子就是個人憎狗厭的貨! 連月meimei也討厭他,這可太好了! 嚴小二頓時嘿嘿嘿,嘿嘿嘿,笑得露出了后槽牙。他樂顛顛出了門,沒一會兒又回來問:“月meimei,咱們下午吃什么???” “黃龍湯!”江月兒沒好氣道。 “?????” 下午當然不是吃的玉米面。 就算江月兒沒關系,還得顧忌客人忌不忌諱啊。 中年人說他們家在二十里外的蘭家莊,他是跟侄子在那上的山。上山前因為知道山路難行,也沒騎馬,在山上待了一天,誰知道會出這樣的事?,F在他們下山的地方離蘭家莊太遠,得至少借輛牛車把他侄子運回去。 郎中來看過他侄子,說他沒有大礙,替他正了骨,敷了些藥膏之后,因為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江月兒便一道做了些。 本來嚴大走的時候給他們留了兩個婆子做粗活,但杜衍出于一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拒絕了他的好意。 因此,現在家里做飯的就只有江月兒一個。 好在她平時在家也會炒些小菜,應付這點事并不在話下。 那幾個下人倒挺知機,除了去送郎中和到村里借牛車沒回來的,都出來幫江月兒干雜活,飯菜不一會兒就上了桌。 江月兒這時也自在了些,給他盛著飯,見中年人望著她笑,又不好意思地道了次歉。 蘭二爺哈哈笑著擺手,道:“江姑娘,你可別再道歉了。你一道歉我想起那事就不自在?!庇謱⒛抗馔鶉佬《投叛苌砩厦?,笑道:“說吧,我是遭了你們誰的無妄之災?” 嚴小二得意洋洋指向杜衍:“他!” 杜衍:“……” 蘭二爺頗覺趣味,轉頭問江月兒:“哦?江姑娘,你哥哥怎么得罪了你?” 怎么得罪的? 江月兒想起那天的事,臉又控制不住地紅了,這叫她怎么說得出口……見蘭二爺一直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困窘無比地轉移了話題:“對了,蘭二爺,我看你不像村里人,怎么住這兒呢?” 蘭二爺一笑,知道她不愿意說也不為難,道:“我沒有住這,我是路過松江,來探望我哥哥的家眷,給他們送些東西?!?/br> “你哥哥的家眷?他們不和你哥哥一道住嗎?” “對,就是我嫂嫂和侄子?!碧m二爺道:“我嫂嫂生了病,需要靜養,才從揚州搬到松江的莊子來?!?/br> 江月兒神態專注起來:“揚州?你們是揚州人?”那是阿敬小時候走丟的地方…… “不是跟你說了嗎?別老打聽別人的家事?”杜衍皺著眉,突然插嘴斥道。 江月兒這幾天聽見他的話就來氣,不過他說得有理,只好埋了頭,悶不吭聲地扒飯。 蘭二爺笑道:“無妨,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哥哥是松江人,他只是在揚州為官罷了?!?/br> 江月兒本待不問,但蘭二爺的哥哥竟是揚州的官?這—— “蘭大爺是在揚州當什么官?他官一定不小吧?”她停了筷,好奇地打聽道。 杜衍將臉扭到一邊,聽蘭二爺抱了抱拳,矜持而謙虛道:“吾兄承蒙天恩,忝為三品江南鹽務使?!?/br> “?!?,江月兒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 入夜,東廂,寫了半夜的字,杜衍望一眼沙漏,已快到酉時,方停筆洗墨。 “咚咚咚”,門被敲響三聲,自己開了。 江月兒關了門,站門口嘟嘴看他:“你現在能答我吧?!?/br> 見杜衍頭也不回,又道:“你不可能一輩子躲著我不說話,我們倆必須聊聊?!闭f完,她拖了把椅子挨著他坐下,大有“你不說話我就不走”的架式。 “好吧,聊什么?”杜衍心里一直沒想好,該怎么說這些事。 “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蘭家莊住著鹽務使夫人?聊你是不是想認識蘭家人,打聽你爹的事?” 杜衍暗嘆一口氣:千防萬防,沒防住這個蘭二爺,怎么今天就送上門了…… “你別想撒謊,我看得出來?!苯聝夯⒅?,努力作出一副“我很厲害”的模樣,但這樣只顯得她臉更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自然也沒有必要瞞著她了。 “對?!倍叛艿溃骸拔也桓嬖V你,也是不想讓你摻和進來。你從小在縣尊家出入,應該知道,這件事一個不慎,你,我,還有阿叔他們都可能會萬劫不復?!?/br> “那你有必要騙我說,害怕我被誰認出來,不讓我出門嗎?”江月兒委屈道:“我這幾天怕得晚晚都睡不好覺,你知道嗎?” 杜衍張張嘴,被江月兒伸出一只手攔住,帶了哭腔:“你別想著再說瞎話嚇唬我了。我已經想明白了,我跟我爹長得沒多少像的地方,就算他以前出了事,那些人又沒見過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怎么可能透過我認出我是我爹的女兒你這個騙子,總是騙我,我再也不會信你了!” 杜衍:“……”該笨的時候怎么就不笨了? 江月兒擦了把眼淚,一字一頓道:“我只是腦子沒你靈,我不笨?!闭f完,她起了身。 杜衍:“……”要不要攔一攔,解釋一下,小胖妞好像真被傷了心? 他的腳已經自動自覺地站在了江月兒面前:“我——” 江月兒忽地捂住耳朵:“別想給我灌迷魂湯,讓開!” 杜衍發現他心有點慌,就沒動。 江月兒照著他的腳面一腳跺下去:“讓開!”杜衍痛哼一聲,被她一把推開。 他趕緊拐著腳追了出去,沒跑出兩步,又返回來湊近了窗戶上的孔洞。 院子里,嚴小二不知從哪蹦出來,大呼小叫的:“月meimei,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杜燕子欺負的?好你個杜燕子,看不出來——” “嚴二哥,你陪我在這坐會兒吧?!苯聝狠p聲道,抱著膝坐在了門檻邊的石梯上。 “哦哦,月meimei你別哭啊,到底怎么了你說啊?!眹佬《诺美@著江月兒轉了好幾個圈,被她一把扯住坐下。 “沒什么,你說,要是有個人,你心里是為他好,他卻總騙你,你會怎么辦?”江月兒問道。 “誰敢騙我?”嚴小二立刻瞪眼罵了一句,明白過來:“你是說杜燕子是吧?我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你等著——” “唉呀,嚴二哥你再這樣,我不跟你說話了!”江月兒站起來往回走。 嚴小二趕緊攔住她:“好好好,我不說了。你想說什么?哦,要是有人騙你你怎么辦是吧?還能怎么辦?絕交??!跟騙子有什么交情可言的?” “可那個人騙你,他還覺得他是在為你好呢?”江月兒想起杜衍的前后的行動,不能不承認他的出發點是好的。 嚴小二看著東廂房“呸”一聲:“他覺得是在為我好,就是真的為我好了?我爹還覺得叫我讀書考狀元好呢,也沒騙著我去讀個狀元回來??!” 江月兒不響了。 嚴小二小心翼翼望著她:“月meimei……” 夏夜最后的鳴蟲聲嘶力竭的叫聲吵得杜衍覺得頭疼死了。 他一眨不眨地望著窗眼兒外的江月兒,盡管從這個方向只能看出一點背影。 窗外,江月兒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起來:“謝謝你,嚴二哥,我想明白了?!彼鹕沓约旱姆块g走去。 嚴小二一頭霧水地追上去:“不是,你想明白什么了啊,我還不明白,月meimei,你跟我說說吧?!?/br> …… 杜衍一夜沒睡好。 起來時,從青銅鏡里一望:老大兩個黑眼圈掛在那,臉色難看得像鬼一樣。 他打著呵欠出了門,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幾個饅頭,并腌青瓜,鹵rou,涼拌三絲等幾樣小菜。 堂屋里外不見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