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尤其吃完飯兩人在書房獨自學習時,江月兒連呼吸都不敢放重一點,她一整個下午無心做針線,都在小心翼翼地觀察杜衍的臉色……忽然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形同前些日子的阿敬,似乎倒了個個兒…… 說來阿敬其實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最多就在自己試圖跟他解釋時當耳旁風,實在不耐煩聽了再把阿青叫進來,讓阿青監督自己做針線罷了。 江月兒敏銳地意識到,阿敬明明跟平常一樣,平靜地站在窗前練了一下午的字,除了最開始的憤怒,他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變,但還是有些不一樣了,仿佛有什么東西似乎在這個身形單薄的男孩子身體里生長著,醞釀著,改變著…… 晚上躺在床上,江月兒不安地翻了好幾個身,終于決定把這件事擱置一段時間再說。 但還沒等她找到時間同阿敬再好好說一次話,就被阿敬搶先敲了一悶棍。 因為阿敬的反常,江月兒這兩天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因此,他一在嚴家消失超過一炷香時間,她立刻就不安了:“嚴二哥,阿敬去都去茅房好久了,你跟我一道去看看吧?!?/br> 嚴小二是個挺好哄的家伙,江月兒一聲“嚴二哥”就哄得他頂著大太陽走出去,還撇嘴道:“去茅房怎么了?你難道以為他去個茅房就會丟嗎?” 然而,片刻之后,嚴小二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茅房里沒人,阿敬不見了!” 今天陪兩個孩子到嚴家的人是阿青,她大吃一驚:“衍小郎不見了?這是怎么回事?!” 幾天來隱隱壓住的不安立刻落到了實處,江月兒當即跳起來:“不好了!阿敬他跑了!” 嚴大郎一把拉住她:“急什么,你們家對他這么好,他沒事跑什么跑?說不定阿敬偷偷躲在宅子哪玩呢?” 他的話很有說服力,嚴家的仆人們聽著嚴大郎的話,當即轉了方向:“大少爺,您覺得杜少爺可能會在哪?” 可江月兒干了什么事她心里有數,而且,她就是有一種預感,杜衍這幾天不聲不響的,一定是在計劃這件事!他連到了人販子手里都敢跑,何況是他們家?! 江月兒急得說不清話,干脆掙開嚴大郎的手向門口跑去:“我就是知道!” 嚴大郎一下沒攔住,只好在后頭高聲叫:“撥幾個人跟著江小姐,其他人隨我來!” 江月兒一口氣跑到碼頭,然而碼頭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她抹了把汗,聽阿青慶幸地笑:“這里沒船,月姐兒,這回放心吧,衍小郎肯定沒走呢。咱——哎!你還跑什么呀!” 江月兒沿著河沿,追著數米外那艘小舟:別看船板上只有一個艄公,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知道,船艙里一定坐著阿敬! “阿敬!停下來!”眼看那船越開越遠,轉個角就要消失在河道的這一頭,江月兒實在跑不動,急得哭得了起來。 她的身邊,一個領頭的護衛對身邊人使個眼色追了上去。 江月兒卻傷心得沒空注意身邊人的動靜,她嗚嗚哭泣著對那遠去的渡船道歉:“阿敬,我錯了,你別走!別走呀!” 阿青手足無措:“月姐兒,你別太著急,衍小郎不是隨隨便便一走了之的人。你……” 她現在是真的后悔,盡管她說不清她在后悔什么??墒?,她就是曉得,若是阿敬這一次一去不回頭,她恐怕真的會內疚一輩子! 她還太小,不懂一輩子的意思,可現在,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看著渡船遠去時,那樣深切的恐懼與后悔,仿佛只有用一輩子才可以遺忘。 江月兒閉上眼,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 “為什么要來追我?我走了?不是正合你意嗎?”熟悉的聲音在耳釁響起。 卻是阿青手上挽著個小包袱,正站在她面前。 “衍小郎,你真在那船上?你為什么要走???”阿青后知后覺地叫了出來。 “我想吃酥油泡螺,jiejie罵我貪吃鬼?!倍叛苓@樣說道。 阿青向來是個不過腦子的,他一說就信了,呵呵一笑:“不就是酥油泡螺嗎?也值當你偷偷跑,”她望望街對面,跟領頭的護衛囑咐一聲,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給你們買些來吃?!?/br> 江月兒委屈道:“我什么時——” 冷不丁杜衍湊近她:“你不是想我走嗎?我走了不是很趁你意?” 江月兒拖著哭腔抱住他:“我真不是要趕你走!你不許跑?!?/br> “我有爹有娘,反正我不給別人做兒子?!彼淅涞?。 “不做了不做了?!苯聝罕粐樀貌惠p,可不敢再隨便刺激他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也是自討苦吃,這樣討厭我,為什么不放我走?” 江月兒有苦說不出:“我,我真的不討——” “那是為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天人交戰。 杜衍的聲音又冷了:“不說算了。我回去就跟阿叔說,讓他把我送到善養堂去也好,省得你見了我煩?!?/br> 善養堂?阿敬就是從那被阿爹抱回來的! 在江月兒心里,善養堂是除了人販子那第二可怕的地方。她將杜衍又抓緊了些:“不行!你不能去那!” 杜衍只道:“你說了不算?!睂⑺昧Π窍聛?,并站遠了些。 江月兒呆呆看著自己空空的手,著急道:“你可以在我家多住些時間——” 杜衍冷笑一聲:“誰稀罕!”將小包袱往肩上一甩,轉頭又朝碼頭走去。 幾個站得稍遠的護衛面面相覷,看江月兒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不知在男娃耳邊說了句什么,他猛地就站住了,嘴巴張得足能塞進去雞蛋。 “你沒發燒吧?”他喃喃著,伸手往江月兒額頭搭了一下。 他會害了江家人?這絕不可能?。?! 第25章 由于那段特殊的經歷,杜衍向來比其他的孩子敏感許多。連江家阿叔都曾特意對他說過:“到了我們家,你不必事事自己cao心,該玩的時候就好好玩,沒人會再害你?!?/br> 可長久以來的習慣已經養成,杜衍已經養成了遇事多思多想的性子。這些天為了江月兒那個吐了一半的秘密,他夜夜都睡不著覺。 如今好不容易逼她開了口,他萬萬想不到,江月兒的理由竟然如此荒謬,因為做了一個夢就對他生了這么久的氣! 仁義禮智信,他讀的圣賢書,怎么可能做那等忘恩負義之事?! 他以前是不是把這小胖妞看得太聰明了點? 江月兒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身邊這人懷疑起了智商,死死抱著他,抽抽答答地比劃著道:“我還記得,我長到這么高,家里出的事。在我長這么高之前,你可以在家里住下來,我不攆你了?!?/br> 她還沒放棄呢?! 杜衍氣得敲她腦袋:“你是不是豬腦子???夢里的事你也信!”只要一想到這胖妞這樣笨,好像都沒那么生氣了,怎么辦? 江月兒揉著腦袋小小聲:“我沒騙你——” “泡螺來了!”街對面,阿青提著兩個牛皮紙袋子跑回來,笑嘻嘻地塞給他們:“好了,一人一個,不許打架,也不許吵架!” 大太陽底下又是哭又是跑的折騰了這么長時間,江月兒還真有點餓了。 再加上酥油泡螺香甜的小麥和奶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鉆,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唱起了歌,江月兒向來不虧待自己,對著雪雪白的餡心“啊嗚”就是一口,滿足的瞇起了眼睛:好甜呀! 杜衍翻翻眼睛:眼淚還掛在臉上就笑呢! 望著那雙重新快活起來的大眼睛,杜衍發現,自己一直陰郁了這些天的心情仿佛也跟著晴朗了起來,完全沒辦法生氣了呢! 嚴家鄰街的這間西洋糕點鋪掌柜算得精到,因楊柳縣多是小康之家,糕點定價太貴肯定沒多少人愿意買。他們便將每樣點心做得小小的,只夠吃一兩口。用料少了,定價略低些,一般小康之家也能買得起。 一小個泡螺,江月兒啊嗚兩口就吃完了,眼睛不自覺飄到了旁邊:香馥馥白軟軟的泡螺他竟捏在手里,一點也沒吃! 江月兒舔了舔嘴唇,然后,摸了摸肚皮:好香,好像肚子又開始叫了哎! 杜衍:“……”不是知道吃就是知道玩,跟這么個小丫頭較上勁真是跌份。 “給你了?!?/br> 泡螺塞到江月兒手里,看到對方因為吃驚而張大的嘴巴時,杜衍心想:這樣子,真跟她養的那只小蛙一樣,一樣笨!哼! 還不等江月兒把另一個泡螺干掉,杜衍已經有了第二個計劃的雛形:因為做夢而討厭他,雖然的確像小胖妞能干出來的事,但她知道的關于他家的消息,到底怎么才能全把它挖出來呢?還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過,等回去之后,杜衍就開始后悔自己一時心軟把泡螺給了小胖妞。 杜氏這回氣得不輕,為著杜衍偷跑,打了他五下手板子不說,還罰他在墻角反省一個時辰,晚飯前還要交份認錯書上來。另外,又停了他的零用錢。 為著他一賭氣,害得嚴家人跟著一道cao心不說,他就不怕又被拐一次嗎? 損失太慘重了!還就為了小胖妞那一個夢…… 倒是江月兒,杜氏看她為了追杜衍被大太陽曬得皮膚燙燙的,忙給她擦了汗,又拿蘆薈涂抹了患處,摟在懷里可是心疼了好一時。 忙忙亂亂地過了一個中午,哄了女兒入睡,杜氏才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辦。 從銀匣子里取出二十文給阿青:“買泡螺的錢,拿著?!?/br> 阿青笑得傻呵呵的直擺手:“這有什么,二十文錢罷了,娘子你是沒看見,月姐兒哭得可慘,我看得真是心疼哩,買個泡螺哄哄她算什么?!?/br> 杜氏當然不能占她的便宜,硬將錢塞她手里:“拿著,你手上能有多少月錢糟踐的?往后再別慣著他們,自己多攢兩個吃不了虧!” 阿青嘿嘿直笑,也不推辭,一看便知沒聽進去。 杜氏暗暗嘆了口氣:月丫兒因生得喜氣又活潑,自小特別招大人孩子的稀罕。加上她還貪吃,有些婦人們就愛給她個瓜兒果兒的逗逗她。她若是從十里街由頭走到尾,不說“擲果盈車”,收的吃食也能有小半簍子。 這樣一個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杜氏自覺對她管教足夠嚴厲了,莫不是還是帶了些驕縱之氣,才叫衍哥兒覺得受了委屈,竟氣得要一走了之了? 杜氏這一想便停不下來了,直到下晌丈夫回了家,聽了她的新愁緒,笑道:“沒有那樣復雜,說到底,這些孩子們如何行事還是著落在大人身上?!?/br> “怎么說?” “這事起因在月丫兒,你若只罰衍哥兒,自然不公——” “你不是不曉得,月丫兒今日臉都曬傷了,我給她敷藥可是疼得哭了好一氣,我再罰她,怎下得了手?!倍攀弦仓雷约翰粚?,說到最后,聲氣兒越發弱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苯瓧潌柕溃骸澳氵€真信了衍哥兒說的,他要吃泡螺,月丫兒罵他貪吃鬼的鬼話?” 杜氏嗔道:“你當我傻?他真要吃泡螺,怎會又給了月丫兒?” 江棟道:“那便是了。衍哥兒這是給月丫兒遮掩,想想他平時怎樣的性子?能氣得他要走,怎會是這樣小孩子似的絆嘴?月丫兒必是做了極傷人的事。只是孩子們不愿意說,如今和好了,我們也不必再生事端。但你我得心里明白,衍哥兒心重,要想他真當自己是江家人,與我們貼心,我們就須得做在頭里,不能叫他那點委屈憋在心里?!?/br> 杜氏已完全明白了,便問:“那你說,該怎樣做?” 江棟道:“今日你這一罰,看在衍哥兒眼里,便是你偏袒自己親生的女兒。孩子們也是會看大人臉色的,月丫兒曉得你心疼她多一些,還不要仗著你的勢氣焰再高幾分?此消彼長,衍哥兒怎地就不委屈了?” 杜氏遲疑道:“……那你的意思?” 江棟道:“如今你做了紅臉,這白臉便由我來做罷?!?/br> 江家夫妻商量的結果便是,吃完晚飯已經跑到大桑樹下玩的江月兒被她阿爹叫回來要罰她一個時辰的站。 江月兒到底還是個懂道理的孩子,聽完阿爹的訓斥,噘著個嘴還是站到了墻角。 杜衍搬著個小凳子也挨了過來。 江月兒頗有種搬了凳子砸自己腳的憋屈感,氣得攆他:“你走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