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長公主坐回原地,咬唇不甘心,她之前和二皇兄關系還不錯,與這位四皇弟卻一點也不熟,他年少時養在保春殿極少出來交際,后面又久居慶林園,只過年過節時回宮露個面,次日就返回園子,從不多停留,與她們這些皇室公主郡主更像是陌生人。 當然,過去她們也從不在意他。 若說他唯一熟悉些的大概是……她將目光投向對面,柴未樊坐在那里,眉眼溫和,端莊平靜,二公主轉過頭不知跟她說了什么,她露出個笑容,嘴角一抹圓點酒窩若隱若現。 看著這情景,長公主目光轉寒。 太皇太后又像問五皇子一樣問皇上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叮囑不要太過cao勞,身子要緊之類的話,因著先皇早逝,再細想他們父皇的壽命也不長,太皇太后便十分擔憂這幾個僅存的孫兒的身體,尤其是皇上,他是國之根本,不容有失。 皇上一一回答,他身邊有太皇太后專門派過來監管生活的嬤嬤,自然不敢稍加放肆,況且,他本就是自律矜貴的性子。 聽完,太皇太后欣慰地點頭,又說:“哀家只盼著你安康平順,國事是cao勞不完的,切不可忘本逐末?!?/br> “是,孫兒謹記?!?/br> 坐著說了會話,太皇太后瞧著累了,柴未樊琢磨著大家該起身告辭,便悄悄整理了下裙擺,隨時整裝待發,誰想,這時候皇上突然開口說話。 他瞧了眼五皇子,說:“說來,五皇弟獨自一個兒在上書房上課,想必寂寞得很,不若召幾位王爺郡王家的同齡孩童進宮,陪五皇弟一起進學?!?/br> 太皇太后罕見地愣了下,隨即,欣慰地笑:“你這樣疼愛你弟弟,你弟弟只有歡喜的份兒,參兒,還不起身,謝過你皇兄的用心良苦?!?/br> 五皇子就坐在太皇太后身邊,聞言,立即起身,小小的身板站得挺直,一板一眼拱手感謝:“謝過皇兄?!?/br> 言畢,他咧開嘴笑,露出豁了一口的牙,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即使自小在嚴謹的宮教下長大,但聽見以后有同齡人陪著自己一起挨那個老嚴肅的訴斥,當然開心不已。 陳太妃也笑著開口:“謝過皇上體貼?!?/br> 她是真沒想到皇上的第一個恩典居然給了參兒,當下立即決定回去后煲份熱胃的粥給皇上送過去,自皇上登基后,她待皇上親切有禮又不算多親密,怕待皇上過分親密,惠太妃心里不舒服,但這次皇上下了恩典,她回贈點什么也是理所應當,又細細打算讓參兒以后多親近皇上些,畢竟他以后的榮辱興衰除了他這天生的血脈,更在于與皇上的情誼。 柴未樊羨慕地看向懵懂可愛的五皇子,他一個小豆丁獨占一群先生,現親哥哥還怕他自個寂寞無聊,專門挑選玩伴陪他一起讀書,但她卻連進學的機會都沒有。 這件事沒人不同意,便這樣定下了。 回到保春殿后,柴未樊拿出自己的那本《詩經》入神,上面密密麻麻做滿了備注和不解,很多東西,她現在還不懂,能查的資料也有限,只能這樣半懂不懂將就著看。 過了會,柴未樊察覺自己居然有絲失落之感,她失落什么?沒辦法進學讀書嗎?之前吃穿用度不好,不也沒覺得有什么,現在不過是不能進學就失落了? 柴未樊搖搖頭,強迫自己甩走那些雜念,身邊人態度的改變,到底影響到了她。 她深吸口氣,放下《詩經》,喚盛盞:“給我鋪好宣紙,我要摘抄兩卷《道德經》?!?/br> 讓自己靜靜心。 盛盞不解,但她沒多問,只是滿腹疑惑地去準備了。 那邊,所有人都退下后,方嬤嬤上前給太皇太后捶腿,小聲笑:“娘娘可算放下心了,皇上不僅治國有道,對兄弟姐妹也有情有義?!?/br> 太皇太后也十分欣慰,她之前除了擔心他久居慶林園,荒廢了學識,將來治理不好國事,還擔心他跟兄弟姐妹們疏遠了,都說孤家寡人,可她卻不愿自家孫兒做孤家寡人,她既盼著孫兒們都有個好前程,也盼著皇上身邊有可以共進退的親兄弟。 她閉眼瞇了會,突然想到之前柴家姑娘的行為,說:“這個柴小四也是個有趣的人?!?/br> 方嬤嬤想到柴未樊,笑著點頭,“是個懂事聰慧的女孩?!?/br> “這樣才好,哀家才不必cao心那邊?!?/br> 方嬤嬤知道太皇太后說的那邊既指保春殿,也指柴姑娘的宗族,若是知道將來四皇子能有這般造化,太皇太后絕不會讓柴姑娘進宮,她但凡稍稍野心大點,蠢點,宮里就要平生許多亂子,但當初四皇子久居慶林園,惠太妃孤身住在保春殿,太皇太后心下不忍,加上太后也求情,這才讓她接柴家四姑娘進宮,不過是多張嘴的事,沒人放在心上,誰知道……造化弄人。 現在也不能貿然提出讓柴姑娘離宮,不說惠太妃心里不好受,就是皇上恐怕也會多想,到底不是自小看著長大,行事難免有所束縛。 好在這位柴家四姑娘懂事知禮又聰慧可人,太皇太后好生松了口氣,酈朝短短幾年頻繁換皇帝,此時實在不宜多生事端。 “哀家記得她身邊沒有教養姑姑?!碧侍笥窒氲?。 “是,娘娘,當時惠太妃身邊人手不夠,只給柴姑娘派了兩個宮女并一個太監,前段時間又加了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br> 畢竟教養姑姑不同于平常奴才,只有宮里有名頭的主子才能用,惠太妃也不敢貿然給她侄女派送。 “嗯,叫淑兒給她挑個教養姑姑送過去,攏著姑娘別被旁的什么人帶移了性情?!笔鐑菏翘蟮拈|名,太皇太后自個不好插手這件事,太后出手正好,既能打著關愛后輩的名義,又能增進跟保春殿的感情。 想到仍舊病在床上的太后,她沉沉嘆口氣,說:“你一會從庫房里拿盒人參去延昌宮坐坐,將這件事說給她,多坐會,事已既此,她要保重身體才是?!?/br> “是?!狈綃邒咝⌒膽?。 于是過了兩天,柴未樊接連接到兩封旨意,一封來自太后,一封來自,皇上? 太后的旨意是念她身邊伺候的人少,所以送來了個教養姑姑——鄧姑姑。 鄧姑姑圓臉圓眼,瞧著十分和善,見到她的第一面就跪下行了全禮,態度十分尊敬。 柴未樊自然不敢讓她跪久,這是太后派來的人,有太后的面子在身,她哪敢讓她一直跪著樹立規矩。 若說太后的旨意讓她忐忑不安,擔心是不是哪里惹到了太后,那另一封,皇上的旨意就是純粹的歡喜,皇上居然下旨讓她進上書房跟長公主她們一塊讀書。 她半是呆滯半是欣喜地接過旨意,好半天沒緩過神,還是身邊的覓巧上前給宣旨的太監塞個荷包,笑著送走了。 皇上前兩天已經下旨挑了五位年齡適合,地位尊貴的王爺郡王之子進宮讀書,給柴未樊的這道旨意隔了兩天,看起來像皇上突然想起來宮里還有位身份尷尬的柴姑娘后專門加上的,對此事,宮內外無人說什么,只是讀書而已,前兩天不就有很多身份不符的人進去,所以再加個柴姑娘也沒什么啊,人家養在惠太妃身邊,又出身貴族世家,總不能做個大字不識的大家閨秀吧。 柴未樊也是這么想的,但不管皇上的想法是什么,她都分外感激,她一直以為皇上對她是不甚在意甚至稍感不滿的,沒想到皇上還愿意稍稍掛記她一點。 現在她決定收回對皇上避之不及的態度,爭取做個懂事乖巧的小棉襖。 第13章 隨著皇上的旨意降下來,惠太妃忙張羅柴未樊要帶去上書房的東西,她讓覓巧打開她的庫房,將里面最好的墨,硯臺和一套大小不一的毛筆拿出來。 惠太妃拿著那塊硯臺感慨道:“這塊洮河硯與另一塊端硯是當年的御賜之物,那塊端硯當初悉兒入學時姑姑給了他,這塊洮河硯就送給你,姑姑不奢望你能做出錦繡文章,好歹知理明文,也不枉皇上特意發來這道旨意?!?/br> 柴未樊瞧那硯臺通體漆黑,石質細膩,紋理如絲,知道是上好的硯臺,更別說是御賜之物,想必珍貴萬分,便說:“姑姑,我去讀書不過通識幾個大字罷了,哪里用得上這等好硯臺,我帶平常用的那塊硯臺足矣?!?/br> 惠太妃搖頭,攬著她說:“硯臺本是死物,留在庫房里只能默默落灰,你將它好好用上,才是沒將它埋沒?!?/br> “再說,姑姑原先就想等姑姑百年之后將庫房里的東西一分為二,分給你和悉兒,誰想悉兒有這般造化,姑姑打算將大半東西都留給你,只將不能流落到外的宮廷敕造之物留給你表哥,想來你表哥現在也不會計較這點東西?!?/br> 柴未樊瞠目,這是姑姑第一次在她跟前說起這件事,她從沒妄想過姑姑的庫房,姑姑將她好生撫養在身邊已經給了她莫大的保護,誰想姑姑居然還打算將一輩子積攢下來的積蓄留給她,柴未樊眼眶頓時紅了,抱住惠太妃撲到她懷里,拼命忍住眼淚。 “姑姑,您說什么百年呢,您可是要長長久久地活著,看樊兒嫁人生子,還要幫樊兒養小豆丁?!?/br> 聞言,惠太妃沒忍住,擰了擰她的臉蛋,同董嬤嬤打趣:“瞧這丫頭,沒羞沒臊的,還是姑娘家家,就開始惦記成親生子了,還說將小家伙丟給我養,你是要累死你姑姑不成?!?/br> 柴未樊一時沖動說出這種話,這時候也有點害羞,埋在姑姑懷里不出來,扭捏著說:“樊兒只盼著姑姑健健康康的,好生陪著樊兒?!?/br> 董嬤嬤笑道:“姑娘這是孝順您呢,您就別打趣姑娘了,省得姑娘臉皮薄跑了?!?/br> 柴未樊正打算逃跑,聞言,頗含怨念地瞪董嬤嬤一眼,只好繼續留在姑姑身邊說話,“姑姑,皇上給了我這么大一個恩典,你說,我是不是該回敬點什么?” “那是你表哥,不必如此見外,不過你若真想感激他,不若做個護腕回贈給他?!?/br> 額……護腕? “這樣好嗎?”柴未樊有些遲疑,他們畢竟不是親表兄妹,即便是,表兄妹之間也要保持距離吧。 “有什么不好的?!被萏呛?,在她心里,兩個人都是她的孩子,跟親兄妹一樣,做個護腕而已,又不是香囊。 “好吧?!辈裎捶_始思考要做個什么花樣的護腕。 第二天一大早,柴未樊告別姑姑,帶著聽晴往上書房走去,那里離保春殿有點遠,今天又是第一天,她不希望遲到,昨晚翻來覆去好晚才睡著,早上又起得格外早,這時候走在路上便有點犯困。 聽晴提著個籃子,里面裝著她的筆墨紙硯,看起來比她還要緊張。 “姑娘,一會見到張大儒,您切要記得行學生禮,不要行貴族禮?!?/br> “我記得?!?/br> “還有,跟長公主她們好好相處,但若是受了委屈,也不用忍著,您現在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團?!?/br> “……我知道?!?/br> “還有,姑娘您……” 柴未樊再大的困意也被她嘮叨沒了,無奈看向她,“我都知道,聽晴,我怎么沒發現你還有老嬤嬤的潛質?!?/br> 聽晴不好意思道:“姑娘,我緊張?!?/br> 柴未樊好笑,“你就在門外站著,有什么緊張的?” “我替姑娘緊張,總擔心姑娘出差錯?!?/br> 柴未樊笑著摸摸她的腦袋,說:“放下心吧,你家姑娘是領了御旨過去讀書的,誰也不會給我臉色看?!?/br> 被比她還小的姑娘摸著頭安慰,聽晴更加不好意思了,“姑娘,您不用搭理我,也千萬不要被我的心情影響?!?/br> 柴未樊搖頭,笑:“放心吧,走吧,第一天不要遲到?!?/br> 兩人來到上書房,所有人都還沒到,她來的太早了。 畢竟是姑娘家,不比男子,不論太皇太后還是先生對公主她們要求都較低。 里面位置不少,大部分桌子上都擺放有玉瓶,鮮花等物,只最后一個靠窗位置,桌子空蕩蕩的,大概就是專門給她留的位置,她走過去坐了下來,聽晴將小籃子放到桌子上,說:“那姑娘,我先出去了?!?/br> 柴未樊點頭,“嗯?!?/br> 隨后,她轉頭望向旁邊,一扇百褶花窗,細細的陽光通過紋成花樣的窗孔透進來,灑在桌面,形成一片片悄然綻放的花束,她胳膊撐在桌面,單手抵著下巴,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像這花束一般明亮而燦爛。 窗外是個小花園,正對窗戶栽種著兩棵高大的楓葉,楓葉俱已變紅,紅艷如火,灼灼其華,地面落滿楓葉,好似染上一層紅艷艷的胭脂,又似鋪了層灼熱的紅地毯,映入柴未樊眼中,是盈滿的灼紅。 她驚嘆地觀望這壯麗的奇景,看久了,仿佛自己通身也暈上了那抹紅暈。 “你好?!鼻胺酵蝗粋鱽硪坏牢米雍吆咚频穆曇?。 柴未樊回神,轉頭看去,二公主正怯怯地看她,神色既緊張又欣喜。 柴未樊端正坐好,“公主吉祥,您是坐在我前面嗎?” “嗯?!倍鼽c頭。 柴未樊緩緩綻放一個笑容,“那么,以后的日子,請多多指教了?!?/br> 二公主也被她的歡樂情緒傳染,抿唇笑出道月牙弧線,“嗯,以后多多請教了?!?/br> 過了會,長公主和諸位伴讀都已到齊,最近大長公主病了,所以這段時間寶陽郡主請假在家照顧大長公主,她的伴讀自然也沒來,偌大房間,放著十多張桌子,其實只有三張是正經主子,其他人都是陪讀,如今柴未樊也勉強算個正經學生,畢竟她可是領著圣旨來讀書的。 想到這個,柴未樊心里就格外踏實,即使長公主今日貌似對她不大友好,不時看過來的目光冷淡又嫌棄,也阻擋不了她的好心情。 今日是她頭一遭來此上課,所有人表面上都表達了歡迎,甚至還有人給她準備了小禮物,這個“有人”僅限于二公主的伴讀。 不同于二公主的靦腆單純,她的兩位伴讀都是十分細心聰敏之人,想來是溫太嬪特意為二公主挑選的。 較為奇怪的是長公主,之前她還態度溫和,言笑晏晏,今天見到她,給她打招呼,她卻態度淡淡,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樣。 柴未樊心下奇怪,但她本就和長公主不熟,也沒多想,大概長公主對她失去興趣了吧。 共有三位先生教導她們,一位張大儒教她們文學知識和為人知世的道理,一位禮義老師教她們各種禮義和形體,還有一位女官,教她們些琴畫音律等。值得一說,公主不必像世家貴女一般多少學些廚藝和刺繡,她們生來身份尊貴,自有身邊之人為她們打理好一切,這世間除了她們的父皇母后祖母等也沒人有資格讓她們下廚做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