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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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完畢后,她不無得意地領著崔進之進府顯擺,崔進之卻看得嘴角直抽抽,末了沒話說, 硬著頭皮夸了一句:“這個府邸……還是挺閃耀的?!?/br> 金箔快閃瞎他的眼了。 凈教她朝堂謀略了,怎么就忘了教她審美呢! 陳公公見了那身深青官袍面露疑惑,轉頭看向李述, “這位是……?” 沈孝聞言好似這才聽到身后有人,轉過身來, 見李述對身旁的老宦官笑道,“這位是戶部提舉沈孝?!?/br> 說罷她抬眼看著沈孝, “沈大人,這位是東宮的陳公公?!?/br> 沈孝迎著她的目光,總覺得她眼里似有嘲弄。方才在花廳里那一番話還響在他的腦子里, 余味未消。 沈孝聞言走上前來,作揖行禮。 行罷禮直起身子,陳公公那雙尖利的眼在他周身掃了一遍,末了轉頭對李述道,“公主好眼光?!?/br> 說罷就笑。 他嗓子尖利,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刮著骨頭一般的陰刻。 可不是好眼光么。 這么蕭蕭瑟瑟的一個人,生了一張肅冷的臉,透出股子凜然不屈來。怨不得公主方才說“逗弄逗弄”,陳公公本以為是逗弄小貓小狗那般,如今一瞧,怎么覺得這“逗弄”里夾了些情/事意味在里頭。 他是閹人,越缺什么,就越愛往什么事情上琢磨。 沈孝見陳公公一雙眼透著惡意的揣摩,只顧往自己身上打量。這目光十分粘膩,令他心頭竟泛起一分惡心來。 原來這就是太子手底下的人? 奴才都這樣,想必主子好不到哪里去。 沈孝雖沒有跟太子接觸過,但先是素來冷靜的李述因太子而皺眉,又是這老宦官目光粘滯。 沈孝對太子著實沒有什么好感。 正元帝這么多皇子,平陽公主怎么偏偏挑了太子投靠。她這樣聰明,要爭一份從龍之功,也該挑一個低調但聰敏的皇子。 沈孝目光略深了深。 李述自然聽出陳公公話里的別樣意思,她嫌惡地暗自皺了皺眉。 誰像你一樣,遇事只往下半身瞧。 幸好她也不會跟這樣的人相處太久了。 李述又問,“沈大人怎么一個人在園子里?可是下人招待不周?” 不及沈孝回答,忽然小徑微動,就見紅螺小跑了過來。見李述與陳公公都在,喘了喘氣連忙行禮。 李述沉著臉,“不是讓你帶沈大人四處逛逛么,你怎么把他一個人撂著?” 紅螺連忙告罪,“方才那邊小丫鬟們吵嘴皮子,奴婢過去訓了幾句,讓沈大人一個人待了會兒?!?/br> 說著就向沈孝福身,“大人莫怪?!?/br> 沈孝眼眸在李述與紅螺身上轉了一遭,然后慢慢道,“無妨?!?/br> 他嘴角浮起微微的笑,透著別樣的意味。 訓罷紅螺,李述又恢復了一副客氣模樣,對陳公公道,“下人沒規矩,公公見笑了。這邊走?!?/br> 沈孝站在原地,看著李述走遠。 一會兒是怒斥,一會兒是恭敬,一會兒是調笑。 她有許多副面孔,有許多種模樣,亦有許多種謀劃。 但每一種都不可相信。 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政客,沈孝想,跟政客談感情,是這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 李述送陳公公出去的空檔,沈孝被侍女迎進了花廳里。 方才陳公公坐過的位子上,雨前龍井還沒涼透。侍女將茶盞收拾了,重新給沈孝上了一盞茶。 不多時李述便回來了。 因為要見客,李述方才換了身正式的衣裳,裙擺拖得極長,眉眼亦重新描畫,眉長而淡,目尖而冷。 與今早那個一身素衣,安靜靠著樹干睡著的模樣判若兩人。 也與中午那個狡黠揚眉,強行給他賣魚的模樣判若兩人。 于是沈孝待她的態度也同今早判若兩人。 他站了起來,十分客氣,但也十分疏離,“公主?!?/br> “請問公主,什么時候能給下官放糧?” 聲音冷硬。 李述坐在了主座上,背靠著太師椅,“放糧?” 她笑了笑,“沈大人在說什么,本宮怎么聽不懂?!?/br> 沈孝神情愈發肅冷,“今早在湖畔,公主說過,只要微臣釣上三尾魚,公主便放三萬石糧食?!?/br> 這話一出口,卻見李述陡然笑了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沈大人,一尾魚換一萬石糧食,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兒有這么好的買賣?” 她笑了笑,“本宮逗你玩的?!?/br> “沈大人還真是有趣,這種話都能當真。莫不是寒窗多年,讀書讀傻了?” 沈孝猛然抬起眼來,烈烈眉峰仿佛一柄刀,直直劈到李述眼睫前。 李述見他的怒意陡然而起,勾唇笑了笑,非但沒有悔意,反而又道: “沈大人,本宮此時改主意了,不想給你放糧了?!?/br> “對了,沈大人釣上的那些魚,本宮就不收你錢了。就當是本宮……賞你的?!?/br> 賞什么? 賞他逗了她開心么! 寬袖下沈孝握掌成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下頜的線條緊緊繃直,仿佛下一瞬就要爆發出來。 “可是我今兒偏改了主意,不想舉薦你做官了?!?/br> “念著你昨夜的表現,賞你的?!?/br> 三年前,平陽公主就是這樣侮辱他的。 三年后,她還是這樣侮辱他。 沈孝的目光迅速冷了下來。 沉默良久,他一句話不說,忽然轉身就走。 李述見他要走,忙道,“沈大人走什么?本宮也沒說一定不放糧給你。其實吧,放不放糧,全看本宮的心情?!?/br> “沈大人若是還想要那三萬石糧食,那就不妨……把本宮哄高興了?!?/br> 沈孝在花廳門口停腳轉身,方才還肅冷的神情,此時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透著些許冷意,又透著些別樣的意味。 “公主想要下官怎么哄,才能高興?” 他嗓音冷而沉,官話說得標準,只是尾音偶爾會略略上揚,透出分改不掉的南方口音。 佐上他這個“哄”的字眼,落在李述耳里,總聽出了分繾綣的別樣滋味。 李述皺了皺眉。 這場面方才明明是自己主宰,怎么此時仿佛換了風水。 李述冷下嗓子,“沈大人,你到底還想不想要糧食了?” 沈孝站在花廳門口,冷硬的聲音傳了過來,“自然是想。只是不勞公主大駕?!?/br> 他笑了一聲,“下官有自己的法子?!?/br> 說罷轉身便走。 * 沈孝從平陽公主府出來時,太陽已到了西半邊天空了。 他從朱門出來,站在臺階下轉身看著公主府的牌匾。片刻后,目光中透出分孤注一擲的冷意,長袍一掀,上了轎子。 平陽公主是不可能給自己好好借糧的。 沈孝直接回了戶部。 戶部如今愈發忙了,又忙又慌,仿佛沒頭蒼蠅一般等著六月末的到來,就像是死刑之人看著自己的脖子套上繩索一般。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糧倉里沒糧,可到處都伸著手問戶部要糧。戶部上下都急,對著征糧的沈孝就沒有什么好臉色。 沈孝剛進戶部的門,迎面就走來一位同僚,見沈孝兩手空空,冷嘲了一聲,“沈大人,糧食呢?” 沈孝抬眼,見他臉上滿是諷意。 自征糧開始后,李炎就格外看重沈孝,引得戶部大小官員對沈孝十分不滿。如今見沈孝進戶部快三個月了,什么事都沒干成吧,征糧這件事眼看著還要搞砸,自然免不了落井下石。 沈孝瞧了對方一眼,忽而笑了笑,“明日就有糧食?!?/br> 這句話輕,卻斬釘截鐵。 同僚一驚,正要細問,沈孝卻不理他,兀自往前走,很快轉過轉角身影就看不見了。 那官員見他走遠了,暗呸了一聲。 明日?做夢呢吧。 能征糧的人家都征了糧,剩下的那些人都不能動,個個都是太子手下的硬將。誰能給他們借糧? 沈提舉怕不是得了癔癥! 沈孝一路進了正廳,行禮后開門見山,對案桌后的戶部尚書道,“下官請借五百侍衛?!?/br> 戶部尚書聽得皺眉,“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