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病記里還記錄了這個病人再過去八個月里曾經有過三次嚴重的呼吸困難,甚至是意識障礙,每次都是在運動中或運動后,懷疑是和塑膠跑道有關。 但他的習慣是每周都有一次長跑,平時運動量也很大,為什么過去八個月只有三次大病,而不是每次都發病呢? 蘇禮錚覺得這個病歷很有些不簡單,他招呼了林平儒一道討論,漸漸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儼然成了一次臨時起意的科室病例討論。 起先大家都認為是運動性哮喘,但林平儒卻指著病記道:“過去三次大病患者都出現了皮疹,這次倒是沒有出,但也不符合運動性哮喘的癥狀啊?!?/br> 眾人又討論起來,又是翻書又是查文獻的,最終認定是食物依賴運動誘發性過敏 ,跟他運動前進食的食物有關。 林平儒忙去病房,問了病人這次運動前吃了什么,得知他喝了牛奶和吃了兩顆雞蛋,便預備選擇牛奶給他進行食物運動聯合激發試驗。 問題解決了個大概,蘇禮錚好幾天都被迫躺著不能多用腦,此刻也覺得神清氣爽,面上的笑容愈發能讓人如沐春風。 陳國丘瞅他一眼,忽然笑著問他:“哎老蘇,你和你小師妹的事,可把你師父師娘嚇一跳了罷?” 前一天江寧真來看他時病房發生的事根本瞞不住,沒半天就整個科室都知道了,朱砂說的那句關于后悔的話傳到眾人耳里,所有人都深以為然,恨不得拿本子記下來,到時候好用到病人身上去。 蘇禮錚覺得有些無奈,他待在醫院出不去,也就不知道盛和堂里眾人的反應如何,朱砂也沒有告訴他。 霍女士早晨給他送早飯過來,看著他仿佛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卻又沒說什么,還盡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他察覺出來后便覺得很忐忑,不知道師父和師娘到底是怎么個意思,是贊成,還是反對。 畢竟過去這些年來他和朱砂之間關系連融洽都算不上,自朱昭平去世后才日漸好轉,先前他甚至還關心過朱砂去不去相親的事,可一轉眼,自己就跟她在一起了。 或許他們自己和不知內情的人都沒有覺得突然,但對于朱家人來講,這兩個孩子都是自家的,是來日一個要出嫁,另一個要娶婦的那種。 忽然之間就讓他們得知著嫁娶就都在自家里頭了,原先霍女士還想著要給朱砂備什么嫁妝和蘇禮錚到時候的聘禮怎樣才夠面子,現在全不用這樣麻煩了,怎么能不震驚。 他嘆了口氣,待到下午朱砂下班過來看他,終于忍不住探聽道:“你……師父他們都知道咱們的事了罷?” 朱砂正低頭去找手機里的外賣電話,準備給他訂飯,聞言抬了抬頭,嗯了聲。 “那……他們、他們怎么個意見?”蘇禮錚向來穩重,可此時卻忍不住有些坐不住了,都是因為過于擔心導致的。 朱砂終于抬頭望著他,反問了句:“你想他們有什么意見呢?” 蘇禮錚不料她會問這樣一句,啞了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只好一味看著朱砂,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有些委屈。 朱砂難得見他如此,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來,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凌亂的頭發,低聲跟他說起那天回到家后發生的事來。 江寧真從醫院離開不久,朱砂和霍女士各自叮囑他兩句也就回去了。 一路上霍女士都沉默不語,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有一下沒一下的看看她,將她看得心里發毛。 回到家之后,霍女士看看時間有點晚了,便裝作若無其事的喊眾人來吃飯,可整個過程她都不怎么說話,只一味盯著朱砂看。 朱砂抬頭望過去,看見她眉目里的不解,心里有些不安,卻又努力安慰自己,起碼沒看出來她有反對的意思。 這頓飯吃得尤其艱難,朱砂從未在母親面前有過這樣坐如針氈的時候,只覺得痛苦極了。 朱南見狀便關切了句:“怎么了,是不是阿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還是工作上遇到了困難?” “……呃、沒……沒有,沒有?!彼读算?,隨即神色有些慌亂,胡亂應了幾聲。 緊接著就聽見母親若有所指的說了句:“你別理她,她大了呢?!?/br> 明明是和平時一樣溫和的語氣,她卻聽得渾身一顫,立即就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心里頭又埋怨蘇禮錚讓她一個人面對這樣的時刻,又埋怨自己大嘴巴,怎么就突然說了出來呢。 好容易吃完了飯,一家人轉到了客廳,剛剛坐下,霍女士就忽然說了句:“有件事要告訴大家?!?/br> 她神色十分嚴肅正經,朱明堂卻笑嘻嘻的接了句:“伯娘快坐下再說,今天的西瓜特別甜?!?/br> 朱砂側頭瞅了眼大堂哥,見他一派閑適,立刻就收回視線,又忙垂下了頭,正襟危坐著。 霍女士哼了聲,看了眼坐得很端正的女兒,這才開口將白天在病房的事說了一遍。 “他們那種人就是這樣的,太過……”朱南看看坐在一旁的小輩,不欲多講什么,便笑了笑才道,“不管這些啦,吃西瓜吃西瓜?!?/br> “我也不是要說他們什么,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被襞孔聛?,接過丈夫遞過來的果簽,用一塊西瓜指著朱砂,柳眉倒豎起來,“好你個朱容容,枉你媽我還擔心你的終身大事,沒想到你居然騙我,說,你和阿錚什么時候開始暗度陳倉的?” 朱砂眨了眨眼,苦笑著喊了聲:“mama……” “不要撒嬌,這個時候撒嬌不頂用的我同你講?!被襞胯F石心腸起來,對小女兒的撒嬌和求饒通通視而不見。 朱南和朱明堂夫婦倆愣了老半天,又追問了一會兒,這才知道了當時朱砂同江寧真之間的對話,都不由得望著她發愣起來,目光十分的復雜。 朱砂只覺得喉嚨有些干澀,連連咽了幾次口水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吭哧吭哧的給家人解釋起來,“就是之前一起去玩關系才好轉的罷,后來又覺得……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講……”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白自己怎么發現喜歡上了蘇禮錚,蘇禮錚又是怎么對她的,醒過來的時候又同她說了什么,末了垂下頭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們,怕你們不高興……” “這有什么可不高興的?!被襞靠窗装V似的看她,“我不知道阿錚怎么個顧慮,但我知道你,你就是怕我們知道了會笑你,說你以前明明同阿錚關系不好,現在卻突然喜歡上他,對不對?” 朱砂眨了眨眼,又撇了撇嘴,發覺被猜中了其中一點心思,就又不敢說話了。 朱南倒不是特別驚訝,只點頭道:“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的過日子,遇事要有商有量,你也不要像以前那樣任性了?!?/br> “……爸爸,你、你不覺得驚訝么?”朱砂點著頭,又忍不住好奇。 朱南笑了笑,“都是從年輕過來的,他看你什么眼神我也能知道一點,只有你媽傻才不知道?!?/br> “你說誰傻!”霍女士聞言立即將炮火換了個方向,掐著朱南的胳膊罵了句。 朱砂呵呵干笑了兩聲,忙起身躲去了書房,后來出來倒水,就發現霍女士已經在給大姐朱南星打電話報告這件事了,講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眉飛色舞。 “所以就是說,咱們過了明路了?”蘇禮錚聽她講完,迫不及待的向她確認道。 朱砂點點頭,又嘆了口氣,“mama已經預備著勸你把新房賣了,以后住家里就好,你說呢?” 蘇禮錚既高興又激動,點點頭就要應好,可才應了一聲,就又想起了什么,“那你呢,你覺得怎么樣?” “不了罷,到底還是要住在外面的,規矩都定了的,我們以后多回去就是了?!敝焐按瓜铝搜塾行┿皭?,家里頭的規矩是繼承人留守,她也沒辦法。 蘇禮錚聽著她的話,只覺得心里頭有種想狂笑吶喊的沖動,她或許沒發現,剛才的話里,她已經將自己放進了他未來一世的時間里。 當一個人和你談起未來,并且以“我們”言及,大概就是愛你的表現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哭唧唧):我媽好可怕…… 第69章 蘇禮錚該出院了, 洪主任在早交班會上環視了一圈眾人,又問了句現在病區總共多少病人之后如是道。 林平儒和陳國丘幾個人站在一起,迅速對視一眼, 然后低下頭死死壓抑住已經快要遮掩不住的笑。 前一天他們太忙, 想讓蘇禮錚去門診替著守一會兒,卻沒想到被他一口拒絕了。 還拒絕得相當振振有詞, “我還是個沒出院的病人,你們好意思讓我去么?” 他說的也沒錯,陳國丘啞了口,只好灰溜溜的回了辦公室,恨不得把病程記錄懟到他眼前, 說一句:“你自己看看這病程都快沒東西可寫了你還覺得你是病人?” 昨晚他特地晚下班,等朱砂來了,他連忙將人叫住同她說起這件事, 期望著朱砂能站在正確的這一邊,也就是他們這一方。 然而朱砂怎么可能和他們同一個鼻孔出氣,反倒是點點頭道:“是的呀,我家師兄可是破了頭呢,不能這么早就開始用腦的?!?/br> 林平儒當即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她, 想說一句你怕是選擇性的對你師兄新拍的片子視而不見睜眼說瞎話罷。 于是等到今天一早洪主任說了那樣一句話后,他就覺得, 自己的好日子要回來了, 他們科的勞模蘇要重返崗位了??! 真是可喜可賀的好消息啊,幾乎所有人都這樣想著, 若是讓蘇禮錚知道了,恐怕這下就是真的頭疼了。 這天早上洪主任沒有大查房,每個醫生都是各查各的,卻每個人都會在最后溜達來看蘇禮錚一眼,然后笑著說一句:“蘇醫生,歡迎回來啊?!?/br> 隔壁床這兩天有新病人入住,此時蠻感慨的對蘇禮錚道:“蘇醫生,你們同事間感情真好,就這樣的醫院,以后我也還選?!?/br> “……不不不,您別來了,健健康康不上醫院比什么都強?!碧K禮錚愣了愣,隨即苦笑著說了句。 病友看不出來,他可是知道的,他們這是在歡迎自己回到那日復一日水深火熱的工作中去呢。 他自己給自己辦了出院手續,然后結過陳國丘簽了名的出院小結和大病歷首頁,折好揣進褲兜里,道:“我明天才回來上班?!?/br> “不吧,我們很需要你,今天就開工罷?”陳澤捧著一摞病歷夾走過,聞言停下來笑嘻嘻的說了句。 蘇禮錚沒好氣的瞅他一眼,正經著臉色道:“那不行,我早就定了的,今天要帶我家小師妹去看房子最后的裝修效果的?!?/br> 陳澤倒吸了一口空調的冷氣,這倆人彼此對對方的稱呼都是“我家的”,讓他聽了只覺得有些牙疼,連忙道:“好好好,不耽誤你談戀愛?!?/br> 蘇禮錚抿抿唇,笑著點點頭,眉梢露出些愉悅來。 這件事的確是早就說好了的,蘇禮錚提及的時候朱砂還愣了愣,“不是早就裝修好了么?” “你后來不是說要改封閉式陽臺?”蘇禮錚反問道。 朱砂又想了想,這才恍然道:“我還以為你只是隨口應的而已?!?/br> 說著她頓了頓,用眼神直勾勾的看住他,問了句:“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聽我的?” “……也許罷?!碧K禮錚愣了許久才說了這樣三個字,得到她嗔怪的一眼,不由得在心里感嘆。 那時他并沒有想到最終她會以未來女主人的身份再次去到那間屋子,他當時也只是覺得不必在這件事糾結,既然她覺得這樣好,就聽她的罷。 如今想想,或許這已經是潛意識在替他做選擇了。 于是朱砂下午特地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提前下班到急診去接蘇禮錚,然后將車鑰匙遞給他,“好啦,物歸原主,事也歸原主?!?/br> 蘇禮錚看著她似乎松了一大口氣的模樣,失笑道:“開車而已,能有多可怕?!?/br> 朱砂摸摸鼻子,伸手挽上了他的胳膊,“……你不懂?!?/br> 蘇禮錚笑笑,另一只手伸過來,用力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她愣了愣,然后有些羞赧的偏了偏頭。 夏季不時有雨,地上積了水窩,在天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來,遠遠看著像一面缺口的小鏡面。 蘇禮錚讓她在門口等著自己去開車,她低頭瞧瞧自己腳上才上腳不夠一個月的新鞋子,笑吟吟的點頭應了聲好。 等蘇禮錚轉身走時,朱砂抬起頭去看天,忽然看見天上掛了一道彩虹,絢麗的彩色宛如觸手可及的拱橋,蘇禮錚正走在橋下,背影挺拔步履不停。 她心里忽的一動,連忙打開了手機照相,然后悄悄的,將拍下來的圖片設做了桌面。 蘇禮錚購置的新房就在附近,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就到了,等電梯時她忽然想起那次她和母親過來時出的笑話,不由得彎起了眼睛,推了推蘇禮錚的肩膀。 “你還記不記得我媽上次找不到路的事?”她歪頭笑著,問了一句。 蘇禮錚也偏頭看她,望見她面上真切的笑,點點頭,忽然嘆了一句:“你和師母真真是像極了?!?/br>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媽???”朱砂愣了愣,隨即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臂。 蘇禮錚吃痛,卻并不敢甩開她的手,只好強忍著道:“我對師娘是敬愛,對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