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馮道衡不敢再說下去,他怕朱砂在他面前真的哭出來,萬一被有心人知道了,還不曉得要傳什么風言風語。 朱砂回了辦公室,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值班的王昕。王昕見她進門,有些驚訝,“怎么還沒回去?” “嗯,就走了?!敝焐靶π?,端了水杯喝口水,轉身去更衣室換下白大褂。 她特地繞了路,從急診科那邊的門口走,路過護士站,認得她的護士同她打招呼:“朱醫生下班啦?” 她停住腳笑著應了聲是,又繼續往前走,走到辦公室門口就又停了腳往里瞟,見蘇禮錚正在和一位女同事在講話,她看不見那人的正臉,只覺得側臉挺漂亮。 朱砂在門口站了站,想著蘇禮錚會不會注意到自己,然而并沒有,她歪著頭想了想,到底還是走了。 才走了兩步,遇到從辦公室出來的洪主任,因不能當沒看見,便忙笑著打了聲招呼,“洪主任好?!?/br> 洪主任見是朱砂,先是愣了愣,然后問道:“來找禮錚的?怎么不進去?” “沒、沒事,他忙,回頭我同他講就是了?!敝焐懊嗣?,忙忙解釋了一通,又趕緊向洪主任道別,然后從旁邊的門走了。 洪主任點點頭,背著手進了辦公室,見一眾醫生都在忙碌,內心不是沒有愧疚的,畢竟實在太忙太累了,但卻也無可奈何,實情如此,他想改變現狀卻沒法,天底下的急診都一樣忙。 他看了眼正在教柳瑜用電腦工作站的蘇禮錚,喊了他一聲,道:“我剛才遇到朱砂,仿佛找你有些事?!?/br> 蘇禮錚一怔,下意識就問:“……什么事?” 洪主任搖搖頭,哭笑不得道:“你們倆的事,我哪里知道,她說會自己告訴你?!?/br> 蘇禮錚又愣了愣,哦了聲后想了想。猜測大約是跟請假有關的事,便暫時放到了一邊。 直到下班回去,他看手機時發現朱砂發給他的信息:“我已經和馮主任請了假,他問起具體日期,我說要看你的安排,煩請到時候你告訴我一聲,要是實在沒時間就作罷,以你的工作為重,多謝?!?/br> 言辭之間的客氣和謹慎,蘇禮錚無法透過這些文字看到她平日里的開朗和活躍,也不是近來的沉郁,反而更像一經歷了社會磨煉的職場人士,得體卻又疏遠。 他莫名的覺得想要嘆息,又想起朱砂小時候的精靈有趣來,想起她瞪眼噘嘴的對自己時的模樣。 車窗外有“叭叭”的喇叭聲傳進耳里,他猛地回過神來,忍不住失笑,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轉天一切照舊,中午時蘇禮錚遇到一位特殊的來客,是已經出院了的一位老人。 老人半月余前因腦出血送過來,當時情況有些危險,蘇禮錚接了他就急急忙忙做檢查請會診,一路綠燈的將病人送進eicu,折騰許久后總算轉危為安,在四天前平安出院。 這次他是在女兒的陪伴下來的,蘇禮錚以為他是回來復診,問過他這幾天的情況,便道:“老爺子以后要注意飲食和休息,天氣好可以多出門走走,只是不要離了人?!?/br> 他知道老人家境很好,孩子們工作忙沒法天天守著,但也給他請了陪護,便如此叮囑。 老人笑瞇瞇的應好,然后顫巍巍的從女兒拎著的背包里抽出一卷紙來,遞給他道:“這是我畫的畫,送給你,多謝你,蘇醫生,你是個很好的醫生……” 他迭聲夸贊,蘇禮錚受寵若驚似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見畫上是他查房時的場景。 畫面上自己正彎著腰側著頭,一手拉住病人一只手,仿佛是在聽他講話,身旁是抱著病歷夾的學生。 他有些驚訝,有些感動,這比送來錦旗還要能戳他的心,“老爺子,您……是什么時候畫的?” “回去才畫的,他老是記得你跟他講話的樣子,說你天天都來握握他的手,問他睡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樣?!崩先说呐畠盒χ胬细附忉尩?。 蘇禮錚恍然大悟,笑著連連道謝,很高興的把畫給同事們看,又道要拿回去收藏起來。 他內心有些許欣然,病人也許并不知道,他每天和他們握握手,并不只是禮節,而是看看他們的體溫和握力,手的溫度和力量會傳達給專業的醫生很多訊息。 “蘇醫生,這畫可得收好,一份大大的心意?!崩先俗吆?,柳瑜將畫還給蘇禮錚,頗為贊賞的看著他。 蘇禮錚接過畫后笑笑,“大家都是一樣的?!?/br> 他頓了頓,又問了句:“柳醫生現在都熟悉工作了罷?” “差不多?!绷ばχc點頭,又忍不住揶揄了句,“放心,不會耽誤你休假的?!?/br> “耽誤我倒是沒事,我小師妹可不能耽誤,她……”蘇禮錚苦笑著搖搖頭,“我怕她再在家窩下去要抑郁了?!?/br> 柳瑜見狀有些好奇,“你師妹……怎么了?” “沒怎么,小姑娘遇到挫折,有些不開心?!碧K禮錚又搖搖頭,并不肯多講朱砂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今天沒有小劇場?。。?! 因為實在太累了……一直到今天考完cao作才有心情來收拾行李和床鋪,想到不久后還要再收拾一次東西……就覺得很絕望(t_t) 不過幸虧最擔心的cao作考已經結束啦! 明后兩天考完筆試部分就結束啦! 很快小劇場應該就回來啦! 么么噠,請大家努力的留收留評呀! 第16章 這天下午院辦開會,馮道衡在電梯里碰見洪章,想起朱砂請假的事,問道:“老洪,你們科蘇禮錚的年假什么時候休?” 洪章先是愣了愣,然后想起馮道衡手底下的朱砂,嘆了口氣道:“快了,再過三兩天柳瑜的工號錄入系統,禮錚就休假去了,怎么,朱砂同你請假了?” 馮道衡點點頭,也嘆了口氣,“咱們要折損大將嘍!” 蘇禮錚同朱砂,都是各自科室已經能獨當一面的醫師,既有一定的工作經驗,又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屬于醫院里主流的中堅力量的一員。 當醫院里忙得前腳打后腳時忽然請假一段時日,對科室的工作安排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但兩位主任卻又無法不準假,實在是一來這的確是合法權利,二來他們也不愿手底下的醫生因為高強度工作出現其他狀況。 洪章很有些無奈,瞟一眼身旁的馮道衡,還未講話,便聽他又道:“可是怪誰呢,誰讓咱們手底下這倆孩兒關系匪淺呢?!?/br> 他哼了聲不說話,馮道衡又道:“哎,老洪,你說咱們這算不算科與科之間的聯姻?” “姻在哪里?”洪章撇了撇嘴,“老馮,我也沒見你因為禮錚跟朱砂的關系給我們什么優待???” “怎么沒有,不是你們加急的我們都先做了嗎!”馮道衡氣咻咻的反駁。 洪章略嘲諷的沖他咧咧嘴,“加急的你們沒多收錢?” “這關我什么事,是醫院規定的又不是我?!瘪T道衡又立刻反駁了回去。 電梯里有好幾個主任護長都在,全都樂呵呵的聽著他們倆斗嘴,實在是因為他們自來這醫院認識的時候起就愛這樣,一個講一個駁,無聊的話題也能說半天。 但倆人又惺惺相惜,彼此很肯定對方的學術成就和為人處世,實際上是多年的老友了,見他們斗嘴,旁人知道的也只會當玩笑。 急診科辦公室里,蘇禮錚對手底下的住培生道:“過兩天我公休,你帶好師妹,跟林醫生一道上班就是了,下個月我就回來?!?/br> 想了想,又道:“有空多幫幫柳醫生,她剛來,有些事未必有你這住培的知道得多?!?/br> 學生應了聲好,柳瑜就在旁邊坐著搗鼓醫師工作站,聞聲轉過頭來道謝,神色間有一抹感激,“多謝多謝,要不是有你帶著,我還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熟悉?!?/br> 蘇禮錚笑笑,也并不居功,“都是同事,換了誰都愿意帶你的,只是恰好我要公休,要麻煩你接替我的工作了?!?/br> “那就提前祝你假期愉快啦!”柳瑜笑了起來,眉眼間很是明媚動人。 蘇禮錚看著她的笑臉,無端端的就想起朱砂在朱昭平去世前在醫院哭著不肯摸他的脈搏時的模樣,眼淚汪汪的,是既委屈又可憐。 他忽然愣了愣,隨即又笑了笑,道了聲謝。 柳瑜到底有了很豐富的工作經驗,盡管國外同國內的醫療環境很不一樣,但她顛三倒四的適應了近一個星期,也總算差不多了。 這一日蘇禮錚值夜班,第二日早起,查完房回到辦公室,才坐下就聽見敲門聲響起。 他一抬頭就愣住了,朱砂站在門口,灰色的毛呢大衣,乳白色的高領毛衣,同是灰色的毛呢中裙,小羊皮靴上仿佛有些水珠,昨日下了雪,又化了。 黑色的貓頭鷹模樣胸針一下就撞入他的眼簾,視線再往上,看見的便是她微微撅起的嘴,仿佛有許多的不滿,“你還愣著做什么,快來拿你的早飯?!?/br> 蘇禮錚這下才真的愣住,卻還不忘往她的方向走,“……什么早飯?” 朱砂將懷里的藍底白花布袋往他懷里放,嘟囔道:“還不是mama,知道你值夜班辛苦,特地早早起來熬了粥,又一大早趕我出門,真不知道你是親生的還是我是?!?/br> 她絮絮的抱怨著,語氣里有著不忿,蘇禮錚忍住笑,問道:“你吃了沒有,不然一起吃罷?” “誰和你吃,我早就吃過了?!敝焐暗闪说裳?,又有不滿冒出來,“我本來想吃面的,結果mama說再煮面麻煩,讓我對付著吃,難道煮面有熬粥麻煩么?” 蘇禮錚應和著說了聲沒有,溫和的看著她,朱砂停下來,望見他臉上有些柔和的笑意,面上顏色一頓,嘟囔了句:“看什么看,沒見過我么……” 然后抬手看了看手表,道:“要晚了,我先去辦公室?!?/br> 說罷便匆匆忙忙的走了,越走越快,好似真的很忙,恨不得跑起來一般,直到離開急診科的地盤才慢下腳步,抬手撫了撫心口,忽然又想起方才蘇禮錚的笑。 他的笑容溫和得簡直算是溫柔,仿佛在縱容一個疼愛的胡鬧的孩子,以至于她覺得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抱怨像是無理取鬧。 蘇禮錚望著她的背影,面上的神色陡然輕松了下來,她熟悉的抱怨令他覺得心安,仿佛是她終于走出來的信號,卻又難免暗自做最壞的猜測,疑心她是不是為了讓自己放心才如此表現。 但猜測很快就被他否定,她怎么會為了自己花心思粉飾太平,她當著他的面,從來都是七情上面的,高興不高興都是直接的,犯不著特地說這幾句抱怨讓他放心。 他轉身回了辦公室,打開布袋取出保溫飯盒,同上次他給朱砂送飯用的是同一個,他難免想起那天朱砂的神態。同當時相比,其實她如今已經好了許多了。 雞絲粥熬的綿綢,裝在保溫飯盒里還是guntang的,一打開蓋子,就有米漿的香氣溢出來,浮動在空氣里,有種撥動心弦的香。 蘇禮錚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父母離異之前的最后一天,母親江寧真很早就起了床,出門去樓下的菜攤買了一把小青菜,然后回來煮粥。 那時蘇照明已經提出離婚,爭吵過后她已經知道無法挽留住這個男人,于是很快冷靜下來,想的無非是財產如何分割,已經無暇顧及兒子的感受。 蘇禮錚到了成人,想起這些事,總會慨嘆女人狠起心來實在可怕,冷靜理智得讓人心驚。 那天蘇寧真最后一次給兒子做早飯,青菜雞絲粥。她把雞胸rou放進蒸鍋里蒸熟,撕成雞絲,和切碎的青菜一起放入煮得即將濃稠的白粥里,調入鹽,小火繼續難熬至粥徹底變得綿綢。 那時小小的蘇禮錚一直躲在廚房門外看著她的動作,直到她關火轉身要出來,又趕緊躲回臥室,爬到床上裝睡。 后來江寧真出于種種顧慮,終究是將他留給了蘇國維,蘇禮錚懂事后未嘗沒有心生過怨懟,可是事隔經年,到了如今,他已經不會再生出這種感覺了。 子不言母過,他不會評判母親的做法是對是錯,也理解她當時還年輕若是帶著他一個拖油瓶必然多有累贅的顧慮,卻也無法對她再產生些什么母子之情了。 母親這個角色,于他而言,似乎應該是師母,她給的愛不同,連雞絲粥的滋味似乎也有不同。 粥才開始吃,林平儒就從病區回來了,他比蘇禮錚還早去查房,要查的卻是全區的病人,因此到現在才回來。 進了門就聞到粥香,吸著鼻子湊過來看,有些驚訝,“這……哪家外賣這么貼心?” 蘇禮錚起身去辦公室角落的鐵皮柜子里拿了一次性碗和調羹,舀了碗粥遞給他,淡聲道:“家里人送來的,趁熱吃?!?/br> “……家里人?”林平儒愣了愣,有些狐疑的看了眼蘇禮錚,他雖然才來沒多久,卻也知道蘇禮錚如今獨居。 蘇禮錚并不打算說出朱砂的名字來,只簡單解釋道:“嗯,師父家的?!?/br> 林平儒這才聽明白過來,他同樣知道蘇禮錚有個跟隨學藝學了二十余年的師父,喝了口粥笑道:“真香,真暖和?!?/br>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望了眼蘇禮錚,只看見他低垂的眉眼,安靜平和得讓人覺得心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