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少商覺得渾身發軟,氣息急促,掌心被吻舐的發燙,從那雙濃烈氤氳的琥珀色眸子里,她看見自己臉頰漲的通紅。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怎么可以當著太子和娘娘的面,裝的若無其事,背地里卻將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彼穆曇舭l顫,既懼怕又憤恨。 凌不疑將臉埋入女孩溫暖細膩的頸窩,呢喃道:“你以前也常說不明白我,可你從不在意的?!?/br> 少商將他的臉捧出來,直視之,哀哀懇求:“可我現在想明白你,我想知道自己將來同床共枕生兒育女的人是什么樣的?!?/br> 凌不疑怔忡了下,看著女孩黑亮清澈的大眼,仿佛往昔如夢。他喃喃道:“那夜你站在燈市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就在想,誰家小女娘這樣好看,若是她沒有家人,我就將她抱回家去吧?!?/br> 少商忽然淚水涌上眼眶,然后重重吻上他微微發涼的嘴唇,熱烈纏綿的去舔舐吮吸,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竭盡全力。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無可奈何的認命,凌不疑就是她怎樣也無法逃脫的冤孽,她躲不開也走不掉,只能不得其法的去親吻,孤注一擲的去撕咬! 凌不疑如同從夢中驚醒,才剛要回應,忽覺得唇上一陣劇烈刺痛,然后是濃重的鐵銹味涌上舌尖。 少商用力推開他,滿臉是淚,唇畔染血。 她瞪視的目光兇狠憤怒,凌不疑覺得自己仿佛被烈焰燒著了全身,心口火熱熾烈,唇瓣綻裂出血,疼痛中夾雜著甜蜜,一種難以言喻的動人心魄。 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少商高傲的看了他一眼,一腳踹開車門跳了下去。凌不疑慢了一拍,趕緊跟上,卻發現外面已是宮城守衛處,他一下車就被四方涌上來的侍衛和守衛圍住了。 少商奮力往前奔跑,連蓮房和桑菓都來不及招呼,只聽見后面隱隱傳來梁邱飛高亢的驚呼——“少主公,你的嘴怎么了,天哪天哪流血了快找侍醫快來人哪!” “阿飛閉嘴!”這是梁邱起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哪怕奔跑至胸腔炸裂她也不敢停下腳步。 …… 少商咬人是很有誠意的,凌不疑若不想招人側目,只能告病在家。 起先皇帝以為養子舊傷復發,嚇的趕緊打發侍醫過去,等侍醫回來后一番稟告,皇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種事也沒法跟別人說,只好去找皇后嘮叨。 “少商也真是,咬的忒狠啦,子晟得有好些日子沒法見人!”皇帝忿忿道,“她倒聰明,知道闖了禍,趕緊跟你告假數日,這是避風頭呢!” 皇后這才知道真相,回想女孩來告假時的尷尬和不自在,她不住悶笑。 “不論是親熱還鬧氣,都該有個分寸,可以咬在看不見的地方嘛!” 皇帝很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對養子兩口子指點一番,然后招來皇后的一頓白眼。 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少商,此時也是渾身不得勁,她只想找個深深的沙坑,將自己埋進去好不用見人,掩藏她既羞愧又驚懼的心情。 當初剛知道要嫁凌不疑時,她就像在走一條已經知道危險環節的路。她知道凌不疑性情強勢,知道自己將要被管頭管腳……雖然不甚情愿,但她已經做好了面對這一切的準備。 而現在,她卻如同步入未知恐懼之地——凌不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無人可訴心聲,少商在家中繞了一圈,最后只能去找神棍胞兄。 “……我實在不明白凌不疑這個人?!彼自诔躺賹m精心布置的沙盤旁,喃喃著,“我怎么能嫁給一個我全然不清楚的人,如今誰能知道我的心緒啊?!?/br> “知道知道?!背躺賹m在沙盤上劃來劃去。 “你知道什么知道?!”少商不悅道。 程少宮抬起頭來,涼涼道:“這陣子朝廷上風起云涌,定然是你見識到了凌不疑的某些手段,于是心驚rou跳了,懷疑人品了,不知該不該嫁了……是也不是?” 少商一愣,居然被神棍猜中了。 程少宮得意道:“老天爺叫我比你早一步出娘胎,總是有道理的。我說你也別自尋煩惱了,嫁不嫁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往好處想,凌不疑能夠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說明他有本事??!” “將來我要是和他鬧翻了,他把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我該如何?” 程少宮看看胞妹,戲謔道:“我以為你還是多想想若他一輩子不和你鬧翻,你一輩子要在他的手底下討生活該如何,比較有用些?!?/br> 兄妹倆打了一陣嘴炮,程少宮邀請幼妹次日去城外南山游玩。 “雪都還沒化呢,去山上做什么,又無獵物可打?!鄙偕贪櫰鹦銡獾拿碱^。 程少宮道:“你什么時候見我對打獵何種事興沖沖過?是班小侯要去山上找一株草藥給他叔父養腿,那草藥非要在冬日將盡之時才能尋到。班小侯膽小,不敢獨自帶家丁去,又沒什么友人,只好央求我陪他去?!?/br> 少商奇道:“三兄這樣懶散的人,這回倒熱心起來了,愿意陪人家去盡孝心?!?/br> “熱什么心,是我賭棋輸給了班小侯?!?/br> “那我去做什么,我又沒輸棋?!?/br> “去散心啊。成日關在宮里,我看你愈發像個深宮婦人,既逼仄又怨氣。去外頭走一走,看看高山瑩雪晴空白云,什么煩心事都消了。嫁錯人怕什么,還有投錯胎的呢?!?/br> 少商覺得有道理,一拍手掌:“好,去就去!” ——不久以后,程少宮會為自己這個提議悔青了腸子嚇破了膽。 第129章 小月山位于都城以南,行車只需半日即到。不過此處不但山石貧瘠,風景也乏善可陳,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跡罕至。于是當皇帝派來的那位經學博士說要‘以景怡情’時,三皇子毫不猶豫的提議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這名博士為的是什么,為怕胞兄發脾氣攆人,于是自告奮勇來陪同。 架好坐具案幾與火爐酒甑,撐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傘,兩位金尊玉貴的皇子就這么坐在荒山野嶺中,聽一名禿頂缺牙的老學究講什么‘氣理相通,蘊色無味,使之自然’的廢話。 唯一讓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處偏僻,沒人看見三皇兄毫無興趣卻又只能苦苦忍耐的樣子。誰知這個念頭剛落下,四皇子就看見一行貴胄子弟的車隊懶懶散散的來了,來者正是班嘉與程家兄妹。 兩路人當面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與少商,同時將臉撇過一邊。 他不想看見她,她也不想看見他。 旁人還可能以為是三皇子好學,找位飽學之士來請教學問,但少商對其中緣故心知肚明。什么怡情養性,說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兒子改改脾氣,找個老學究來磨磨三皇子。 最討厭的是,三皇子很清楚凌不疑肯定知道,那么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于是他的臉色蔥綠蔥綠的,好像剛喝了一壺隔夜醬油。 少商暗叫倒霉:你見過哪個校霸喜歡被人看見在挨罰的。 上山的路還堵著積雪,班家的家仆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時半刻上不去,于是老學究熱情的邀請三位新來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討論學問。 程少宮對率直正氣的四皇子很有好感,于是拉著胞妹坐到新擺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會兒也坐了過去。 四皇子用目光寬慰三皇子,意思是‘沒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三皇子沉著臉,不想說話。誰知還沒給班程三人奉上熱酒,只聽一陣整齊利落的馬蹄聲響起——又有人來了。 三皇子眼尖,瞥見一色褐衣軟甲佩劍挽弓的侍衛隊伍和那輛漆黑的玄鐵馬車,當即冷哼一聲。四皇子順目看去,這下他的臉也綠了,今天這是什么風水! 凌不疑今日與平素迥異,穿戴的格外雍容華貴,赤金冠白玉璜,織有暗紋的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渾厚的銀灰色獸毛大氅用兩串長長的五色寶石系在肩頭,加上凌不疑本來容貌就盛美無匹,一時瀲滟輝耀,不可逼視。 班小侯和程少宮呆呆的看了半晌,連招呼都忘了打。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這種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凌不疑穿戴成這樣干嘛?父皇的壽宴都沒見他這么打扮過吧! 三皇子飛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聲。 少商看的頭暈目??诟缮嘣?,心頭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兩下,然后暴力鎮壓——他們還在吵架呢! 事情很明顯,這家伙肯定又叫人盯著程家大門,一知道自己出門就趕緊跟來,想用迷魂湯來解決問題。真是欺人太甚,難道她是為美色所迷之人嗎?! 等到眾人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這位端麗無雙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處,淡紅的唇色襯著暗紅的血痂,簡直觸目驚心。 程少宮一個激靈,扯著胞妹低聲道:“這是你咬的?!”難怪這幾天躲在家里! 少商一哂,壓低聲道:“廢話,不是我咬的還能是你咬的啊?!?/br> 三皇子譏嘲道:“子晟的傷莫不是為國盡忠?不知傷勢如何,是否兇險啊?!?/br> 凌不疑面不改色:“上位君父下為百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br>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么又會傷在嘴上呢?” 不等凌不疑開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這你都想不到么,定是被人一拳擊中門面了??!哈哈,一直聽父皇夸獎子晟武藝高強,沒想到啊……哈哈……” 三皇子沒好氣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了?!边B拳腳擊打傷的還是咬傷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趁三皇子戲謔凌不疑的當口,程少宮已經讓家仆再擺放一張多人枰具,然后乖覺的溜過去坐,還很講義氣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于是凌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過頭去不看他。 聽眾多了兩倍,老學究很高興,四皇子卻怕親哥翻臉,趕緊道:“夫子,今日人這么多,似乎不便再講述經學了……” 老學究笑道:“誒,人多點好,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嘛!都坐下,都坐下?!比缓箝_始發問:“兩位殿下,凌將軍,以及三位小友,可知這世上為何會有山???” 少商暗切一聲:因為地殼板塊移動。 三皇子側頭,用肢體語言拒絕回答這個弱智問題。 凌不疑當做沒聽見,很專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點點挪近。 四皇子見狀,尬笑兩聲:“盤古開天地,便造就了這山川河谷?!?/br> 程少宮笑著應和:“四殿下說的好,老人們不都是這么說的么!” 班嘉弱弱的:“對對……” 老學究微笑道:“也對,也不對。這世上若是沒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嶺。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因是由說,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 凌不疑慢慢挪到兩人衣袂相疊,從寬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細膩溫暖的小手。 少商面上緋紅,用力甩開,大聲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么,怎么扯起莊子來了?” 四皇子自小不愛讀書,也沒人逼他讀書,不過他很敬重有學問的人,贊道:“程娘子進益不小啊,數月前我還聽說你字都不識幾個,如今夫子的話全能聽明白了?!?/br> 三皇子注意到凌程二人的舉動,冷聲道:“聽明白不見得,大約只是聽出夫子的話出自哪里吧?!?/br> 被人一記猜中,少商臉上更紅。 凌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緊些,面上卻溫和如春風拂面:“夫子本就是來教導三殿下的,我們幾個都是添頭,能不能明白無關緊要,三殿下明白就好?!?/br> 三皇子依舊是冷哼一聲。 四皇子出來打圓場:“夫子,難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換個有趣的話題?!?/br> 老學究很是通情達理,捻了捻胡須,道:“諸位年少之時,可想過將來會與何等樣人白頭偕老,緣定終身?” 程少宮望天發呆:“我想的怎樣有何用,將來未必如我所想啊?!彼鸪跸胍粋€能和他一起搖龜殼畫沙盤的小女娘,不過十有八九蕭夫人要揍人。 老學究贊道:“程公子靈臺清明,大道康莊啊?!?/br> 班小侯囁嚅道:“家中長輩說,到你覺得電閃雷鳴之時,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br> 老學究笑道:“班家長輩倒也信奉老莊之說?!?/br> 少商甩不開袖子底下糾纏自己的大掌,憤而自嘲:“哪里輪得到我自己想,凌大人早就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老學究一時難以點評:“這……什么……都是凌將軍安排的?” 凌不疑紋絲不動:“少商年紀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br> 老學究一頓,捻著胡須:“這個,這個似乎……三殿下,該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