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殿下您只是多情,又不懂得遮掩?!绷璨焕^續道,三公主驟然墜入冰窟。 二公主看著自家meimei惶惑數變的神情,滿心憐憫。 其實高門貴婦風流的多了,從前公主養面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過人家都會把面子上的事圓上。不像胞妹,雖然頻繁宴飲,廣邀俊俏的文士狼局調笑親昵,但真要說什么傷風敗俗之事卻不見得做過。 凌不疑道:“殿下年長我三歲,同在陛下跟前長大,殿下年少時的幾段情愫,我難道不知道。殿下婚后不快,我亦知曉?!?/br> 三公主顫著嘴唇:“……你,你以前就幫我遮掩許多次?!?/br> 二公主嘆道:“外面不知道十一郎的性情,我們自家人還不知道嗎。他是面冷心熱,就跟我們嫡親弟弟一般。你那年半夜難產,還是他連夜扣開宮門,讓父皇賜下侍醫,你這都忘了嗎!” 三公主已不復適才飛揚跋扈的模樣,低聲道:“我沒忘記?!?/br> “是以,你今日就以羞辱吾婦來回報?!”凌不疑冷冷的質問。 三公主含淚道:“不是的,我怎么會想要羞辱你。只是我聽說這程少商粗鄙jian猾,狐媚狡獪,我不希望你……” 凌不疑冷冷打斷道:“公主自己看錯了一個又一個男人,今日倒來指教我如何看人了!我知道外面議論公主的話多有不實,公主卻以外面的風傳來置疑我的未婚妻!” 三公主頓時語塞,嗯啊了幾聲,滿懷希冀的看向俊美的青年,忍羞道:“好,就算是我的不是,我這就給程娘子賠罪??墒?,十一郎,你自小待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我年少時不不會看人,不懂怎樣才是好郎君,如今我我……”她面上泛紅,表白之情溢于言表。 少商不屑:蠢貨。 “公主請住口?!绷璨灰衫淅涞?,“辱沒宗室門楣的話,公主還是不要說出口的好?!?/br> 三公主猶自不肯罷休,二公主羞臊的看了眼被凌不疑遮的只剩下一片裙角的少商,忍無可忍的罵道:“你究竟要不要臉,尊貴體面都叫你丟入東海了!你如今有夫有子,又不能絕婚改嫁,你還想如何?難道要十一郎給你做情夫!” 三公主張口結舌。她自小沒什么算計,如此情形也不知道將來究竟該和凌不疑怎么樣,只知道心里喜歡就一定要親近相好。 “二姊姊您想多了?!绷璨灰勺I諷道,“三公主從不去想旁人會怎樣,也不理什么后果禍患,她只知自己高興就好。她喜愛的也不是我,是她自己?!?/br> 說到這里,他手掌微微用力收緊,少商頓時吃痛,哀求的用另一只手又拍又摸他的手臂。也不知是不是奏了效,凌不疑又緩緩松開手掌。 少商心里大罵:你知道我心里最喜歡的也是我自己就好,干嘛還死纏著我不放! “三公主,以前就算了,可今日我不得不把話說白了……”凌不疑直直看過去,二公主看了眼胞妹,朝他輕輕點頭。 凌不疑冷聲道:“殿下,你莫要自欺欺人了,我多次助你,為你遮掩,究竟是為了你還是為了陛下,你心里清楚。陛下恩慈,撫育我長大,他國事勞累宵衣旰食,可他的女兒只知風月情愛,全不顧他的顏面,屢屢惹禍——我心中早是厭惡至極!” “你你……”三公主心痛欲裂,她本是多情直率之人,此時猶如被人割出血淋淋的傷后再灑上一把鹽。 二公主嘆息,只有這樣不留余地才能斷了胞妹的念想,免得她又受人利用做錯事。 三公主搖搖欲墜,臉色煞白的扶著二公主,強撐道:“我都清楚了,你不用再說了。我還沒那么厚顏無恥。你說我對程少商武斷,好好,那就當我聽來的都是錯的,只盼你將來不要后悔……” “三公主?!绷璨灰闪⒌墓P挺,神色沉靜,眸色冷峻,“我今年二十一歲,自小到大,陛下多少次惦記過我的婚事,兩位殿下最清楚??芍敝翑翟虑坝龅缴偕?,我才動了婚配的心思。除她之外,沒有旁人?!?/br>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兩位公主都愣了。 片刻后,二公主目露欣慰之意,三公主黯然神傷,閉眼轉身。 少商側身低頭而站,一手依舊被凌不疑握著,另一手按在他強健有力的臂膀上,掌下的肌束修長溫暖。陽光越過高高的宮墻,猶如碎金般紛紛灑落一地,也落在女孩身上,將她煙水碧的衣衫點綴的枝葉繁茂,花蕊微綻。 暗青色的宮城地磚斑斑駁駁的,是以無人發覺,女孩腳尖旁的地磚上落了兩滴黝黑。 少商輕輕踩上去,將它蓋住。 第76章 完成了對三公主的降維打擊后,二公主心滿意足的拉著胞妹領上仆從離宮而去。凌不疑遠遠的看著她們離去的方向,道:“看來兩位殿下今日不會去拜見皇后和越妃了?!?/br> 少商忽問:“三公主這陣子是不是不常進宮?” 凌不疑看了她一眼:“不錯。你怎么知道?!?/br> 少商不甚在意道:“適才聽二公主說,三公主數月前被褫奪了三成的食邑,我雖不知殿下犯的是何過錯,但適才聽她言語中還有氣,想來父女并未和解。如此,以她的性情,自然不會頻繁進宮了?!?/br> 凌不疑沉默片刻,才道:“沒錯。不過,提議褫奪三公主食邑作為責罰的并不是陛下,而是越妃娘娘。這幾個月來,三公主除了例行家筵都不曾進宮了?!?/br> 少商很是吃了一驚:“越妃娘娘是三公主的生母罷?”從來只聽說做親娘的給兒女遮掩說好話的,這莫不是什么反套路cao作。 “越妃娘娘教養兒女甚是嚴厲,以后你就知道了?!?/br> 凌不疑說完這句,拉起少商就走。他帶來的貼身侍衛安靜肅整的跟在后面,始終相隔十余丈左右。少商跌跌撞撞的被拉著快步走著,時不時回頭看看這群沉默的尾隨者,這樣大的排場她很不習慣。她想說些什么,但凌不疑一言不發只是大步走路。身高條件放在那里,少商被拖的幾乎要小跑起來,她想著,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侶冷戰階段。 “凌不疑大人!” 眼看前方宮殿在望,少商用力頓住腳步,雙手死死扯住未婚夫的胳膊,氣喘吁吁道,“……你有什么話就說,我過會兒是要面圣的,你將我拖行的上氣不接下氣,到時回不上陛下的話……我可沒有三成食邑可以罰沒,只有項上人頭一顆!”到時倒真不用成親了。 凌不疑停住腳步,神色陰郁的看著她,緩緩道:“我生平難得看走眼,如今才知你是個狡獪自私的女子!當你用得到我的時候,滿口甜言蜜語,對我萬般溢美夸贊;當你發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郎婿時,你又棄我如敝履?!?/br> 少商沉默:“……你說的沒錯?!备鶕@時代的風俗,她之前的過分巴結的確很容易讓男人誤解,這方面她很抱歉,不過你這怨婦口氣是怎么回事。 “當初你口口聲聲叫我‘兄長’時我就該想到你的心意。你是既貪圖我能給你的助力,卻又嫌棄我,不想要我這個人,是以只想讓我給你當個‘不遠不近’的勞什子兄長!” 少商想了想,嘆道:“這也沒錯。不過,我沒有嫌棄你?!?/br> 她怎么會嫌棄他!只不過,男神這種生物,最美好的時刻就是擺放在神壇上之時。只要他永遠待在神壇上,他就能成為你心靈的慰藉前進的信念指路的明燈不拉不拉…… 她很愿意將凌不疑也當作這樣一尊完美的神像,不但可以用于供奉,還能做靠山,實是美不勝收。她打算的好好的,誰知人家偏偏不按她的意思,硬要擠進她的生活。不遠的將來,這尊美麗強勢的神祗還要睡到自己身旁,這滋味簡直酸爽的不要不要。 凌不疑鳳眼含怒,滿是不信,冷冷的瞪著她。 少商苦笑道:“我怎么會嫌棄你,我是嫌棄我自己?!边@是真話,她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跟人合不來的原因往往出在自己身上。 “既然知道這般性情不好,可你卻一點不想改過?!绷璨灰啥⒅?。 少商嘆道:“若是能輕易改掉,何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之說?!?/br> 凌不疑冷冷一笑:“這就是你了。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br> 聽到熟悉的話,少商頓時失笑:“這話家母經常說,你與她想必合得來?!?/br> 凌不疑一字一句道:“然則,我是不會退親的?!?/br> “既然你知道我性情有些,有些不堪……你又為何非娶我不可呢?!鄙偕虩o語。 凌不疑看了她一會兒,忽說了一句文不對題的話:“我前日墜馬受傷了,你還沒過問我的傷勢?!?/br> 少商抬頭看去,只見他修長的脖頸和秀美的側臉上的斑斑血痕,映著他的膚色,猶如白壁染朱。她莫名心軟了,伸出左手輕輕撫摸他纏著繃帶的頸項,低聲道:“你痛不痛?” 凌不疑眼中的冷峭之意緩和下來,氣憤了兩日兩夜,似乎等的就是這么一句簡單的問候,這樣輕輕的撫摸。他握住女孩撫在自己頸項上的小手,柔聲道:“待會兒到陛下跟前你不用害怕。陛下為人十分仁慈,你想說什么就說,說錯了也不要緊,有我呢?!?/br> 少商看著眼前俊美高大的青年,一顆心仿佛瞬間飛躍千山萬水,跋涉過深溝巨嶺,她忽然覺得心累:“……其實,你的性情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這樣忽冷忽熱的,陰晴不定的,尋常人哪里受得住?!?/br> 凌不疑聽了這番吐槽,猶如深琥珀般的眸子光彩洋溢,直如星辰璀璨。他摸摸少商柔軟稚幼的額發,溫柔道:“你對我好一點,我就不會這樣了?!?/br> 少商一陣無語:“這話難道不是應該我來對你說的嗎?!?/br> “你對我不好,我才會酒后去騎馬的?!绷璨灰蓞s很認真,“然而我沒告訴任何人,是你的緣故我才會墜馬的?!?/br> 少商瞪著圓圓的大眼睛,幾乎要留下眼淚。老娘本不想嫁給你,現在勉為其難把你收下了,你還挑三揀四要我對你好一點!難怪你之前整天擔心我會不喜歡,看來你對自己還是蠻了解的——“你這是要挾我嗎?” 凌不疑笑笑,沒有答話,只是拉起女孩繼續走,只不過這次他放慢了腳步。 少商跟在他身后憤憤的碎碎念:“你自己學藝不精騎術不好,居然賴到我頭上來了,我可是不認的,你要挾也沒用……”嘴里嘟囔著,人卻只能由他拉著往前走去。 來到宮門前,值守的小黃門上前躬身問安,凌不疑笑著回禮,身姿端正優雅,并無半分對下位者的輕慢之意。那小黃門眼中笑意更盛,連聲延請,凌不疑就拉著少商上階而去,將貼身侍衛留在殿外。 兩人往里走去時,少商還聽見身后隱隱傳來幾位宦者竊竊私語—— “凌大人好人吶,待我等都這樣謙和溫厚?!?/br> “十一郎和旁的王孫公子都不一樣,毫無驕狂苛嚴之氣!” “尚書臺的幾位大人也??渌刂斒囟Y,勇武仁善,有古君子之風呢!” “那位就是程氏小娘子罷,生的倒是貌美,不知性情是否溫柔恭善,十一郎這些年孤身一人不容易,只盼這位程小娘子待他好些!” …… 議論聲漸漸隱沒,少商憋了一肚子氣,凌不疑忽停住腳步,指著眼前幽深的長廊,道:“走到長廊盡頭一轉就是陛下日常議事后歇息之處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跟我說?!?/br> 少商壓低聲音忿忿道:“……你真會做人,現在人人都讓我對你好,為什么沒人說應該對我也好些,這些年我也很不容易呀!” 凌不疑忍笑:“就這些?馬上要面圣了?!?/br> “還有!”少商板著臉,深吸氣道,“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才有這許多事的!待會兒,陛下若是嫌我數落我,那都是你的錯;陛下若是責罰訓斥我,那也是你的錯;陛下若是考教我,我答不上來,那還是你的錯!你可記住了!” 凌不疑終于忍耐不住,側過身去,一手扶著暗赤漆木的雕花廊壁,輕輕笑了起來。 少商大怒,用力揮下袖子甩開他的手,孩子氣的跺著腳,自行往前走去。 凌不疑額頭抵著自己的手背輕笑了好一陣,滿心寵溺的自言自語:“色厲內荏!” 再抬頭時,只見女孩已消失在長廊盡頭,他大步追趕,走到盡頭一轉,忽見約十余步處未婚妻背身而立,面對著一位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說話。他略略頓足,然后緩緩走了過去。 “后面有猛獸追著你么,每次定親都跟逃命似的……” “除了皇甫夫子每月給我叔母寄一函蕭譜詩歌我叔父每月寫信回家訴苦一番之外,我與善見公子并無旁的干系,袁公子你還是管好自己罷?!?/br> “……那我就賀喜少商君又得了一門好親事?!?/br> “能不能把這個‘又’字去了!” 袁慎不及回嘴,凌不疑已走了過來,微笑道:“原來是善見,不知與吾婦在議論何事?!?/br> “……”袁慎略略皺眉,“你與少商君尚未成婚,此時就稱‘吾婦’似是不大妥當?!?/br> 少商眼前一亮,其實她剛才就想說了,‘吾什么婦老娘還沒嫁呢’。她拍手笑道:“善見公子很有見解呀?!?/br> 凌不疑斜乜了她一眼,低聲道:“我看你也很有見解,不如待會兒去陛下跟前分說分說?!?/br> 少商立刻軟了,閉口不言。 袁慎見此情形,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氣,正要開口,凌不疑十分禮貌的朝他拱手,微笑道:“善見這是要離宮了罷,如今日氣正熾,不如讓人預備一頂斗笠遮陽?!?/br> 袁慎幾次張嘴欲言,最后還是忍下了,躬身還禮道:“大人客氣了,下官這就告辭了?!闭f完,他忍不住再看了少商一眼,然后拂袖離去。 凌不疑定定望著袁慎離去的長廊,許久沒有挪步。少商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么?袁慎有什么不妥嗎?!绷璨灰纱鸬溃骸皬哪阄仪昂蠓謩e走到這里,還不到一百步?!?/br> 少商不明其意,也估算了一下:“對呀,也就一百來步,所以呢?” 凌不疑看她一臉懵懂,微微嘆息:“無事。我們去見陛下?!?/br> 宦者高亮的聲音通傳過后,兩人躬身進入內殿,只見皇帝身著常服高高坐在上首,身旁是素髻簡裝的皇后,下首還坐著的笑呵呵的太子和斯文柔順的太子妃。 凌不疑拉著少商雙雙行過禮,起身跽坐后,笑道:“怎么娘娘也來了。不是說在長秋宮等我們過去的么?!?/br> 皇后端莊的笑了笑:“就當我等不及要看你的新婦好了?!庇洲D頭道,“陛下,人都到了,您要訓示什么就說罷?!?/br> 皇帝看著下面跪坐老實的小小女孩,緩緩點頭:“嗯,今日總算行對了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