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殷絡青平靜地看著她。 殷覓棠這才想起來jiejie已經看過信了。 “別磨蹭了,快去換衣裳。是不是忘了一會兒要去寺里上香?!币蠼j青站起來,開始收拾桌上的書卷。 “曉得了?!币笠捥陌研叛b進信封里,親了下信封。 玉云寺為鄂南第一寺,京中官宦或富貴人家每月為其添香火。大太太下了車,轉身叮囑殷覓棠和殷絡青小心些。 殷覓棠將手遞給大太太從馬車上跳下來,新奇地望著山上的玉云寺。這玉云寺在山上,上山的路得步行。她轉過頭去,看見大太太轉頭吩咐王mama添香火的事情,而殷絡青一手提裙,一手扶著車壁下來。 殷覓棠急忙過去扶jiejie。 殷絡青的小丫鬟跟在后面,一時趕不過來。她遠遠看見了,急忙氣喘吁吁地往這邊跑。 “棠棠,走了?!贝筇愿劳晖鮩ama回頭朝殷覓棠招手。 “這就來!”殷覓棠牽著jiejie的手沒撒開。 殷絡青拽了殷覓棠一下,示意她看后面。殷覓棠疑惑地轉過頭,就看見了慕容家的馬車。慕容家的馬車還沒停下來,慕容遇見卻沒坐在馬車里,而是騎在一匹小馬上。 “遇見!” 大太太循聲看了一眼,看見慕容遇見拋頭露面騎在馬上,不贊同地搖搖頭。 兩家有些來往,既然看見了,也不好先行,大太太便領著兩個孫女站在路旁等著慕容家的人趕過來。慕容家老夫人也是來上香的,兩相見過,便一同往前走。 三個女孩子落在后面,小聲說著話。 “騎馬是不是比坐在馬車里好玩?”殷覓棠問慕容遇見。她很早之前就想騎小馬,雖然之前因為馬場里的變故有著畏懼,可喜歡騎小馬的那份心思到底是沒能徹底熄了。 “當然啊,逍遙自在的。涼風吹在臉上可舒服了?!蹦饺萦鲆娛掷锼χ●R鞭,“要不要我教你?” 殷覓棠苦惱地望向慕容遇見的大長腿。在青箋樓里讀書的女孩子里面,慕容遇見不是年紀最大的,卻是個子最高挑的。 殷覓棠還沒說話,一旁沉默了一路的殷絡青開口:“棠棠年紀還小,要是學也是再長大些?!?/br> 慕容遇見無所謂地聳聳肩。 后面三個小姑娘的對話傳到走在前面的大太太和慕容家老夫人耳中,大太太笑笑,說:“你們家是把遇見這丫頭當男孩子來養了?!?/br> “什么男孩子女孩子的,他們喜歡干嘛就干嘛?!蹦饺堇戏蛉藷o所謂地說。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大太太難免為以為是家中無男孫,故意這般說??蛇@話是慕容家的人說出來,便讓人不得不信她說的實話。因為慕容家家風向來如此,慕容家世代武將。關鍵是不僅兒孫從戎,慕容家的女兒也是個個舞槍弄棒,上陣殺敵毫不含糊。就連面前近花甲之年的慕容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上過陣領過兵的巾幗。 大太太有些敬佩,卻心里并不完全贊賞。 大太太想了想慕容家的光景,又聯想到家中情況,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說:“不怕jiejie笑話,meimei家事憂心,的確不能如jiejie這般過得逍遙自在?!?/br> 慕容老夫人望著前方的玉云寺,但笑不語。 “meimei不如jiejie命好,兒孫滿堂,個個又有出息又孝敬。我那倆兒子,一個年輕氣盛的時候整日胡作非為闖禍差點成了京中人人搖頭的紈绔子。另一個先前倒是有出息,現在竟然不要家,為了兒女私情把官都辭了。唉?!?/br> 慕容老夫人笑笑,說話毫不客氣:“家?兒子成家了,和媳婦孩子組成的新家才是自己的家。媳婦跑了還能不去找?” 大太太本是想倒苦水,沒想到被噎了一口,停頓了一下,才說:“那也不能自斷前程把官辭了!” 慕容老夫人有些不理解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質問:“那你為啥不替兒子把媳婦兒接回來?” “我……”大太太懵了。 “你們這些女人號稱當家,咋連后宅都管不好?你要是替兒子把后宅管好了,你兒子能自己焦頭爛額地把官辭了?”慕容老夫人質問的聲音有點大。 后面的三個小姑娘都抬頭望過去。 大太太臉色不好看了,她猶豫了半天,吐不出半個字兒來。她發現自己和慕容老夫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根本沒法交流!跟她倒苦水簡直是自己找罪受。 后面跟著晚輩還有下人,大太太憋了半天,也不得不開口:“jiejie這話說的輕巧!向來都是說的容易做的難!” 慕容遇見在后面特硬氣地插嘴:“上回爹把娘氣得回了外祖父家,祖母把爹捆到樹上去抽了頓鞭子哩。后來親自去外祖父家接娘回來的!還是我娘把我爹從樹上放下來的……” 慕容遇見的聲音低下頭,她摸了摸鼻子,“我娘還惱了,怪祖母抽爹的鞭子下手太重……” 大太太臉上的表情像是見鬼了似的。 慕容老夫人眉開眼笑:“妹子,我跟你說哈,我那混小子從小吃泥長大的,丑了吧唧的。能娶個媳婦兒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哄著。媳婦兒要是跑了,我還得花錢才娶個回來,多折騰吶!還不一定能娶得著,娶不到還得我這老太婆管著他,有那時間不如打打牌,打打架也行?!?/br> 慕容遇見不愛聽了,她小聲嘟囔:“我爹才不丑?;丶腋嬖V我娘你又說我爹壞話……” “臭丫頭,你要是胡說八道下次不帶出來了!”慕容老夫人瞪了慕容遇見一眼。 她又罵了一句“小沒良心的,小jian細”,然而氣憤地往前走。 大太太看了眼慕容老夫人跟個孩子賭氣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她完全理解不了慕容家的家風。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哪有這么埋汰自己兒子的?是親生的嗎? 大太太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悶頭往前走。 因為兩個人先前的對話實在是對不上路子,兩個人倒也不再說話了。 走在后面的慕容遇見悶悶不樂,她質問一旁的殷覓棠和殷絡青:“你們兩個說說,我爹哪兒丑了?” 殷覓棠回憶了一下,她印象里的慕容易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銀鎧甲,威風堂堂。她對慕容遇見父親的印象也就是這樣了,至于美丑……她沒什么印象了。但是絕對不丑就是了。 “威風!”殷覓棠說。 “我問你丑不丑,沒問你威不威風!” 殷覓棠皺起眉頭,苦惱地思索起來。 “你說話??!”慕容遇見繼續追問,搖著殷覓棠的胳膊。 殷絡青不動聲色地把meimei拉到自己另一側,把她和慕容遇見隔開,警告地看了慕容遇見一眼。慕容遇見一愣,想說話的時候,殷絡青已經轉過頭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 “讓一讓,讓一讓?!币粋€人從后面跑來,沖開殷覓棠和殷絡青。 “棠棠!”殷絡青剛剛站穩就去找殷覓棠。 殷覓棠被撞倒了,跌坐在地上。她指著往一旁的岔路跑去的人,喊:“他搶了我的鐲子!” 那個三色翡翠鐲子,那個戚無別送給她的鐲子。 殷絡青急忙把她拉起來,她不關心什么鐲子不鐲子的,她只關心殷覓棠可傷著了。 慕容遇見卻黑了臉,大喊了一聲“站住”,揮著手中的鞭子朝岔路追了過去。 “我的棠棠!可摔著了?”大太太驚慌地跑來,把殷覓棠摟在懷里。 “我、我沒事兒……’殷覓棠推開大太太,朝著岔路的方向去追。 大太太一把抓住她:“別去追,危險!” “遇見!”殷覓棠使勁兒掙開大太太的手。她心疼那個皇上送給她的鐲子,她更擔心為了她去追強盜的慕容遇見。 大太太忙轉過頭,有些急躁地對慕容老夫人說:“遇見這孩子也真的,膽子太大了!你做祖母的怎么不擔心吶!” “一個小賊而已啦?!蹦饺堇戏蛉藷o所謂地擺擺手。 她雖然這么說,可是慕容家的家丁已經追了過去。然而沒等這些家丁追到人,慕容遇見就壓著人回來了。她手中的鞭子纏住那個賊的脖子,把人拖了回來。 那個賊,瘦瘦小小的。此時身上已是遍體鱗傷,都是被慕容遇見手里的鞭子抽的。 “好好好!”慕容老夫人連說了三個好,朝自己的孫女豎起大拇指,“真給祖母長臉!” 慕容遇見將鐲子扔給殷覓棠,問:“還丟了別的沒有?” 殷覓棠搖搖頭,驚喜地捧著失而復得的鐲子,“哇——”了一聲,她望向慕容遇見的目光充滿了無限的崇拜。 大太太心里暗道了一聲“壞了”,她可真怕殷覓棠跟慕容遇見學壞了!不管慕容家怎么巾幗不讓須眉,大太太從骨子里不喜歡姑娘家拋頭露面。她的棠棠才不能成為那個的女人。大太太把殷覓棠摟在懷里,帶著點占有的意味。 既是來添香火的,中午也要留在寺中吃一頓齋飯。在玉云寺中的這一日,殷覓棠一直圍著慕容遇見轉悠。即使她什么都不用說,眼中的崇拜和討好意味也是一覽無余。 就算是回了家,殷覓棠晚上躺在床上也在一直念叨著慕容遇見有多了不起。煩得殷絡青捂住耳朵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殷覓棠終于住了口,她想起明日就可以回宮,那時候又能看見慕容遇見了,她終于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這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了今天去玉云寺的場景。只是在夢里揮舞著鞭子去追大壞蛋的人不是慕容遇見,而變成了她。 第二日進了宮,她直接跑去慕容遇見的房間找她,卻沒想到慕容遇見并沒有來。殷覓棠有些失望,還是上課的時候問了小紅豆兒才知道原來是慕容遇見的外祖父過壽,家里給她請了假。 慕容遇見的外祖父也是沈書香的祖父,沈書香也一并告了假。 這些小姑娘們的課程松得很,若是家中有事時??梢愿婕?。 小紅豆兒發現殷覓棠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誦讀課的時候,先生喊她背誦,喊了她兩聲她才聽見。 “你怎么啦?”下了課,小紅豆兒把殷覓棠拉到角落里。 殷覓棠聽了聽cao練場的聲音,問:“小紅豆兒,為什么男孩子可以習武,女孩子就不可以?我也想習武,抓壞人?!?/br> 小紅豆兒望了一眼cao練場的方向,隨意地說:“那就學嘍!” “真的也可以嗎?”殷覓棠有些驚訝。 “為什么不可以?”小紅豆兒反問。 “我……”殷覓棠搖搖頭,“祖母不會讓我學的!” “那就不告訴她唄!”小紅豆兒朝她勾了勾手指頭,“走,咱們去cao練場看二哥哥他們是怎么跟先生學的?!?/br> 殷覓棠被小紅豆兒拉著往cao練場跑去。殷覓棠的心里“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難道她也可以學?可是如果被祖母發現了,祖母一定會不高興吧?殷覓棠心里猶豫起來,可是她又一想,不如就像小紅豆兒說的那樣瞞著祖母?反正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住在宮里的。 小紅豆兒拉著殷覓棠跑進cao練場里,站在回廊中望向正在打拳的男孩子們。殷覓棠第一眼就看見了殷少柏。殷覓棠想了想,覺得如果她真的要瞞著祖母在宮中偷偷地學,那么一定得先把大哥哥收買了。別以為她不知道,每隔一段日子,祖母就會把大哥哥叫到跟前,詢問他殷覓棠在宮里的表現。 殷覓棠對能不能收買殷少柏心里沒譜,而讓她更沒譜的是怎么收買殷月妍。殷覓棠不得不苦惱起來,收買殷月妍好像更難哦…… “二哥哥又被先生給訓了?!毙〖t豆兒嘆了口氣。 殷覓棠收回思緒,望向cao練場中的戚如歸。戚如歸低著頭,被在被訓斥。離得很遠,殷覓棠只能隱約聽見幾句“軟綿無禮”、“不肯用心”…… 殷覓棠望著低著頭的戚如歸,有點擔心。 別人不知道,可是殷覓棠知道戚如歸很難過的。前幾天,她就無意間撞見戚如歸夜里跑到芭蕉園里哭鼻子。 殷覓棠想了想,當天夜里趁著別人都睡著,偷偷跑去芭蕉園。她在芭蕉園里找了好一會兒,就在她以為自己想多了的時候,隱隱約約聽見低低的哭聲。她循聲找過去,就看見戚如歸坐在一個假山下的小池子旁抹眼淚。 “如歸哥哥?”殷覓棠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戚如歸嚇了一跳,他急忙別開臉,慌忙把臉上的淚痕都擦了,才扭過頭來,兇殷覓棠:“你過來干嘛!” 戚如歸臉上的淚痕沒擦干凈。 殷覓棠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用小手仔細給他擦了眼淚,軟軟糯糯地說:“如歸哥哥不要哭了,被先生訓是很正常的事哩。我今早誦讀課的時候走神,也被先生批評了哩?!?/br> 她缺了一顆牙,幾次咬不準音。長長的兩句話說出來,錯了不少的音。 “你懂什么!”戚如歸憤憤轉過頭,抓了一把旁邊的小石子兒扔進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