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不知被娘疼的感覺是什么,只知那日向來話不多的爹,破天荒的和她說了很多話,更親手喂她吃藥。藥的苦味順著舌尖一路蔓延到肚子里,她很難受,卻揚起唇角止不住的開心,原來有娘疼的感覺是這樣:苦苦澀澀的。 只是,還沒等她享受夠有娘疼的滋味時,就聽到青枝哭著和任道萱說著什么,兩人嘰嘰喳喳吵的她頭疼,她想要開口阻止她們,卻發現喉嚨干的冒火發不出音,意識昏沉中,又昏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了不知幾許,等她再有意識時,青枝的哭聲依舊嘹亮,倌倌實在嫌她呱燥,拗足渾身力氣將眼睛睜開一道縫,有氣無力的道:“別……別哭了?!?/br> “小姐您終于醒了?!弊诖查竭叺那嘀?,胡亂擦了把淚,哭的更狠了,“小姐,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br> 倌倌剛想要坐起來,這才發現渾身沒一絲力氣,動彈不得。 “小姐您是想喝水嗎?”青枝忙將她扶坐起來,跑到桌案前倒了一盞茶端過來,用勺子小口的喂她。 倌倌確實渴了,足足喝了三盞茶,再開口說話時灼燒的嗓子疼的厲害,她啞聲低問:“我睡多久了?” “五日?!鼻嘀χ沽诉煅事?,似怕驚擾到倌倌,聲音細弱如蚊蠅。 倌倌微微一愣,不知自己竟病了這么久。 她剛想再問些別的,忽然,外面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伴著嬤嬤的叱喝聲一并傳入屋內。 “快快快!把院里這些晦氣的東西都燒了?!?/br> 青枝摔下茶盞,一臉慌張的奔到門外,朝來人怒道:“你們做甚么!” 透過大敞的房門,倌倌看到三四個彪形大漢在院中打.砸東西,并將其扔到火堆里燒,霎時刺鼻的焦燒味撲入屋內,倌倌嗆的捂著唇撕心裂肺的咳嗽著。 “你家表小姐出去鬼混不知染上什么臟.病過給了府里人,就連小姐也被傳染了,夫人令你們主仆倆即刻搬出任府?!闭f話的是劉氏身側的黃嬤嬤,倌倌認得。 青枝氣的發抖,指著黃嬤嬤怒道:“你血口噴人,我家小姐只是染了風寒,不是你們說的什么臟.病?!?/br> “可不是老奴說的算,嘴長在你們身上,你們若非要把臟.病說成風寒,老奴去哪兒評理去?” 黃嬤嬤嗓門本就大,再刻意拔高音,沒一會兒便引來了很多前來圍觀的下人,眾人皆對倌倌指指點點,熱議紛紛,大意便是說:主家好心收留她這個孤女,她卻出去勾搭男人得了臟.病,恬不知恥。 女兒家的名節何其重要,黃嬤嬤這樣誣陷小姐,小姐的后半輩子便要全毀了。青枝急紅了眼,忙對圍觀的下人擺手解釋:“不是的,不是的,黃嬤嬤血口噴人,我家小姐沒勾搭男人,沒得臟.病,你們要相信我……” 需知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下,再沒譜的謠言中傷也會越傳越真,倌倌強撐著身子下榻,人還沒邁出一步,額上已大汗淋漓,她眸光微動,揚起手邊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啪——” 茶盞四分五裂,混著茶葉的瓷片飛濺,散落到四處。 與此同時,圍觀的下人皆朝這邊望來。 倌倌身上穿著木蘭青雙繡緞裳,寬松的樣式,一頭青絲未挽披散在身后,雙眼微微塌陷彌著病氣,令她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顯得冷冰冰的。 “嬤嬤口口聲聲說倌倌勾搭男人得了臟.病,那倌倌問你,倌倌勾搭了誰?得了什么臟.???又有誰能證明嬤嬤說的話是真的?”倌倌身子綿.軟無力,扶著椅背緩緩坐在榻邊,抬起麋鹿般濕漉漉的雙眸盯著黃嬤嬤。 黃嬤嬤慌張不安,立即狡辯道:“你自己做下的事,老奴怎么知道?” 她只不過是奉夫人的令把秦倌倌攆走,怎么會想那么多說辭。 “無憑無據的污人清白,可是要把牢底坐穿的,既然嬤嬤對倌倌解釋不出個所以然,那就去和縣太爺說去罷?!辟馁拿嫔珴u變森冷,朝青枝喊道。 “把黃嬤嬤綁了去見官?!?/br> 她話音方落,青枝“哎”一聲,立即跑進屋子拿出一條繩索,做勢就要把黃嬤嬤綁了。 黃嬤嬤本就驚慌,被倌倌這一嚇,立馬改了口,“老奴,老奴只是隨口說說,表小姐別放在心上?!?/br> “好啊?!辟馁穆唤浶牡男Φ溃骸澳悄憔彤斨娙说拿姘逊讲耪f的話如數咽回去,該怎么做,你這做奴才的,應該不用我教你吧?” “表小姐……只是……得了風寒,病體未愈在府中休息?!秉S嬤嬤到底不是主子,再不敢囂張,戰戰兢兢的朝圍觀的下人們解釋。 “聲音太小了,倌倌聽不清楚?!?/br> 黃嬤嬤立馬拔高了音,挨著個朝圍觀的下人解釋,眾人沒熱鬧看,沒一會兒就散了。院中火堆燒的正旺,四個彪形大漢沒了黃嬤嬤吩咐,各個站在原地無措對望,倌倌冷凝著臉,一動不動的盯著火堆出神。 “小姐,今后咱們怎么辦?”青枝咬著下唇,沮喪的問。 秦老爺還沒救出,小姐病體未愈,任家主母不念親情要趕走她們,京城雖大,卻沒她們的容身之處。 倌倌回過神來,捂唇輕咳幾聲,有氣無力道:“有吃的嗎?我快要餓死了?!?/br> “……”青枝。 …… 待青枝離去后,倌倌垂著頭,攥緊指尖,心里暗暗給自己打氣:沒甚么可怕的,最壞的境遇也不過如此了,不是嗎?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總能想到別的辦法為爹翻案的。 她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再抬眸,迷茫的眸色已然恢復清明,仿佛方才眸底那一瞬露出的脆弱是幻影。 過了好一會兒,她想要看看院外被打砸的情景,扶著榻邊緩緩的起身,剛抬起腳,因坐久了小.腿發麻,她疼的“嘶”的一聲,彎下腰去。 與此同時,從側方伸出一只手點按在她腿上發麻的部位,她一驚抬頭,眼前猝然闖入一張冷然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都很聰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對,男主就是木三。 那接下來猜猜是誰來找女主了?猜對有獎。 另外:應編編要求,原文名《以身飼君》改為《掌中嬌》這個名字了,一看文名就知道是甜寵文,女主的苦難馬上就要過去,開始甜甜甜啦。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錯過的補回來、隔壁家的本本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章 來人郎眉高鼻,薄唇輕抿著不自覺便顯出種冷漠疏離,他身上穿著半舊的藍底綉竹長袍,膝蓋微曲著俯身查看她的腿,一貫冷淡著臉上卻并沒露出多少憐惜,倌倌的眼眶卻霎時紅透了。 她局促的朝后退了半步,無措的喚了一聲,“表哥?!?/br> 柳時明皺著眉頭收了手,他起身淡淡的看著倌倌:“沒傷到骨頭,坐下稍作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毖粤T就要離去。 柳時明是劉氏娘家的遠房侄子,又是表親,他近日入京述職,又頂的是戶部的缺,自然會來任家走動。 倌倌下意識就要扯他衣袖,這時門簾被人從外撩.開,劉氏憤然入內,她見到柳時明一愣,隨即將臉一扳,“時明你來這做甚么,是嫌這丫頭害你還不夠嗎?” 柳時明三歲開蒙,五六歲出口成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除韓暮外第二個十幾歲便考取進士的人,因兩家是表親,自小沒爹娘疼的倌倌便時常去他家蹭吃蹭喝,兩人稱為青梅竹馬也不為過。此次她爹蒙冤入獄,若非他上表圣上赦免她一家老小罪責,恐怕她也活不到今日。 而也因他出手相助她爹,原本該晉入內閣的他,被皇帝猜忌,只能屈居戶部郎中的官位。 到底是她家的事連累了柳時明,倌倌伸出去的手縮回來,愧疚的緊捏著袖口。 “公子你離這掃把精遠點?!绷鴷r明身側的小廝六.九盯著倌倌,咒罵道:“每次只要您挨著她一準倒霉?!?/br> 柳時明語氣一沉:“六.九,以后不許這么說倌倌?!?/br> 六.九轉而訕訕:”若不是秦倌倌害公子,您斷不會落到這般境地,只做個戶部的小官?!?/br> “自古以來,任何官位皆是能人居之,是我的,別人搶不走,不是我的,也輪不到我?!?/br> 這就是她曾傾慕過的男人,哪怕落魄也能淡然處之,仿佛俗世萬物皆不在他眼里,包括她自己。 倌倌心里既慰又痛,他沒如任家那般對她,可淡淡無波的語氣,仿似她只是個與他不相干的人,在他心里半分不存。 明明小時候有一次她失足落了水,岸上的玩伴皆嚇得驚慌失落四處呼救,是他毫不猶豫的跳下水,將淹半死的她救上岸,那樣數九隆冬的天氣,他渾身衣衫盡濕,自此落下了陰天膝蓋疼的隱疾。 那時候她爹爹說:他能舍命救她,光這份膽魄已常人不可及,若她長大嫁人當嫁此人。 當時她還很小,便隱隱將他當做自己將來的良人。 后來她將此事說給木三聽。 木三對此嗤之以鼻,并狠狠的冷嘲熱諷她一番:對自己都這么狠的男人怎會耽于情愛看上蠢笨的你?讓她趁早歇了心思。 她羞怒難當,拿著木棍足足追木三四條街才罷休。 那時候一心想嫁給柳時明的她,還不知木三的話會一語成讖。如今時過境遷,當年那個試圖點醒她的木三也死了,今后再無人如木三一樣不厭其煩的聽她的心事。 劉氏聽出柳時明語中對倌倌的回護之意,冷著臉對倌倌下了驅逐令,“倌倌,今日當著時明的面,姨母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爹吃得是皇家的案子,別說是你舅舅,哪怕任家舉全家之力也替你爹翻不了案,眼下你尚沒做甚么,就已害時明仕途不遂,若舅母還留你在任府,將來恐怕要禍極全家性命,姨母擔不起這個風險,前幾日我在城郊為你購了一處宅子,今日.你便搬過去好好養身子,將來是去是留,你自行決斷?!?/br> 出府給倌倌買東西吃的青枝,一腳跨入屋內,滿臉憤恨嗆劉氏:“夫人什么時候給我家小姐置辦的院子,青枝怎么不知?” 劉氏面上閃過一絲慌亂,極快鎮定下來:“就在剛剛?!?/br> 實則她方才那般說,只不過不想在柳時明面前丟任家的顏面,被外人看了笑話去。 青枝一聽更氣:“夫人剛才還說是前幾天,這才眨眼功夫就改口說剛剛,是看我家小姐生著病好欺負,盡糊弄人了?” 劉氏當著柳時明的面怒氣不好發作,便朝兩側的下人喝道:“把這個不懂規矩的丫頭拉下去掌嘴?!?/br> 立即有下人上前架著青枝拖到梨樹下捆了,黃嬤嬤揚起手臂,拗足了勁狠狠扇青枝一巴掌,霎時,一縷殷.紅血線從青枝唇角溢出。 倌倌大驚,忙要阻止黃嬤嬤,可剛抬起腳,一股鉆心的抽痛便從膝蓋處傳出,險些令她跌摔下去,她忙扶著門框站穩:“青枝是我的丫鬟,就算說錯話沖撞了舅母,也應是我這個主子教訓,不需舅母親自動手?!?/br> 劉氏淡淡的瞥她一眼,身側的嬤嬤立馬道:“表小姐,這丫頭牙尖嘴利,遲早有一日禍從口出丟了命去,夫人也是為了您好,替你好好管教這丫頭,好叫她記住,免得將來吃虧?!?/br> “啊——” 與此同時,青枝的臉被扇的偏向一邊,慘叫出聲。 倌倌知劉氏借打青枝懲戒她,她怒極張嘴就要反駁卻吐不出一絲音,卻是久病后說話太多用啞了嗓子,她忙用眼神求助許久未出聲的柳時明。 他垂眸用指腹撥.弄著佛珠,并未投給她一絲目光,態度已昭然若揭,不愿管青枝的死活。 木三曾說:柳時明看似對人對事都抱有憐憫之心,可卻是最冷面無情之人。 韶華七年,她對他處處真心。 她以為,哪怕他是個鐵疙瘩也會被她焐熱,對她有一分真心,可原來他對她,并不。 她曾被街坊同齡小孩辱罵沒娘的雜種,是他拎著劍逼退那些朝她扔石頭的人,她以為,他是喜歡她的。 她曾偷偷翻墻去他家邀他放紙鳶,因墻太高,她困坐在墻頭不敢下來,見到他執著書從屋內出來,一身藍衫身姿落拓,懊悔的哭腫了眼睛,是他小心翼翼的將她從墻頭上抱下來,并掏出帕子仔細擦她哭花的臉,并笑說:下次讓她進正門找他。她以為,他確是喜歡她的。 若非后來她親耳聽到他對她爹說出拒絕娶她的緣由,她興許還能這樣騙自己。 可他偏偏一邊拒絕她,還對她溫柔以待,亦并不絕情,能出手救下她全家性命,亦能對她和青枝的死活熟視無睹,原來這人的狠辣能這樣不動聲色。 她頭暈目眩,再也站不穩身子,朝地面跌去,一股力道撐在她腰間,反手將她扣入懷里緊摟著,她抬頭,猝然看到一張侵滿薄怒的臉。卻是韓暮。 她震驚的瞪圓了雙眸,不知剛羞辱過她的韓暮怎么會出現在這。韓暮卻吝嗇的沒看她一眼,他俊目沉沉的掃視眾人,對任氏寒聲道:“放人!” 與此同時,院門口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一群錦衣衛紛紛拔刀迅疾的圍住劉氏一眾人,一派鷹視狼顧。 院中霎時靜的落針可聞,劉氏身后的婢女嚇得渾身哆嗦,有的人捂著唇小聲嗚咽。 任侍郎從眾錦衣衛后面倉惶奔出,朝韓暮焦急解釋:“韓大人,誤會,這是個誤會?!?/br>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