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撅了撅嘴，作勢要吻她，但并未真吻，而是做做樣子。

    令窈笑著推他：“滿嘴胡話?！?/br>
    穆辰良忽地斂起笑容，攥住她打鬧的手：“卿meimei，我要走了?！?/br>
    “走？你要走去哪里？”

    “去幽州，南渭已經收復，我得將穆家軍帶回去?！蹦鲁搅假N貼她的額角，“卿meimei，這次我不能陪你回汴梁了?！?/br>
    “嗯?！?/br>
    “最遲夏天，我會回來找你?！?/br>
    “知道了?！?/br>
    “卿meimei，我會日日想你，你可不可以偶爾也想一想我？”

    令窈抬眸看，穆辰良眼里竟有了水光，兜在黑曜眼珠邊，濃長的睫毛上沾了霧氣。他一臉的落寞與他身上那抹張揚顯眼的紅截然不同，他在為不能和她一起回汴梁的事難過。

    他的傷心不加掩飾，全都露給她看。

    令窈猶豫半晌，想到自己曾糾結無數個日夜的心事。

    在敵營的時候，穆辰良奮不顧身來找她時，她便下過決心，要解開前世的心結。

    之前忙于戰事，一直沒想過這事，如今空閑下來，是時候了卻這樁心事了。更何況現在有鄭嘉和在，她根本無需苦心去尋答案。所有的答案，一問便知。

    穆辰良正等著令窈的回應，忽地她起身往外去。

    穆辰良一慌，是他方才問的話惹她厭煩了嗎？

    “卿meimei！”

    少女回眸道：“你等我回來，哪都不許去?！?/br>
    帳中，鄭嘉和正在清點兵冊。此次戰事之后，他需得親領西北軍回邊疆，交待后續安排。

    一想到不能陪令窈回汴梁，他手下動作便慢了些。

    “哥哥！”

    朝前一看，少女掀簾而入，喘著氣，急匆匆跑過來的。

    鄭嘉和上前：“卿卿，何事這般急切？”

    令窈深呼一口氣，短暫的猶豫后，她開門見山：“哥哥，我問你一件事，你若知情，必須如實告訴我，不得說一句假話?！?/br>
    鄭嘉和訝異她的認真嚴肅：“你問便是?！?/br>
    她心中有所猜想，卻仍需一個確切答案：“上輩子，害我癱瘓的人，到底是誰？”

    第144章

    她突然跑來問這件事, 鄭嘉和雖然驚訝, 但并不意外。

    遲早是要告訴她的。兩人相認以后，他曾想過將前世的種種全都告訴她, 只因怕觸及她的傷心事，所以不想cao之過急。

    他知道的, 其實她自己也有所察覺，只是看破不說破, 畢竟這世再無人能夠害到她。

    “卿卿，你先坐下?！?/br>
    鄭嘉和給令窈端一杯茶, 她氣喘吁吁，一口氣喝完茶緩了緩，迫不及待：“哥哥快說?！?/br>
    鄭嘉和牽過她的手放在掌心, 溫柔地注視她：“若是卿卿聽了覺得難受，不要憋著，告訴哥哥?！?/br>
    令窈點點頭。

    鄭嘉和淺嘆一口氣，陷入回憶，“前世你原本養半個月就會好的腳傷, 只因被人在湯藥里下了沸蛇麻，所以才癱瘓了一雙腿?！?/br>
    令窈有些愧疚, 接了他的話：“那時我讓人去查，第一次查的時候，被人誤導, 查到哥哥身上, 所以才會導致哥哥被杖責還被趕出府……”

    鄭嘉和摸摸她的腦袋, “卿卿無需自責，你是被jian人蒙蔽，我并不怪你?！?/br>
    令窈順勢伏過去，貼在他心口處，“后來我知道了真相，原來不是哥哥，穆家那個老婆子說，是穆辰良指使她下藥，并讓她栽贓陷害哥哥?！?/br>
    鄭嘉和神色深沉，一字一字緩緩道：“卿卿，前世你兩次追查，皆查錯了人。第一次誤導你的和第二次誤導你的人，不是同一個?！?/br>
    “有兩個？”

    “這些事，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第一次是鄭嘉辭陷害我，想要趕我出府。但他并沒有下藥害你?！编嵓魏皖D了頓，繼續道：“這第二次誤導你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謀。她見你察覺當年的事，又有鄭嘉辭幫你，所以干脆讓人攬下第一次栽贓陷害的事，并讓你以為一切是穆辰良指使的，她想讓你恨他，斬斷與他再續前緣的可能?！?/br>
    令窈屏住呼吸：“真正的幕后主謀是誰？”

    說到這，鄭嘉和語氣越發小心翼翼：“卿卿，害你癱瘓的人是……是令婉?！?/br>
    令窈神情一怔，低了眉眼。

    鄭嘉和以為她傷心，慌了神，忙地寬慰，話未出口，聽見少女聲音輕淺：“她是為了穆辰良嗎？”

    鄭嘉和薄唇抿成一條線，道：“是?！?/br>
    半晌的沉默后，令窈抬頭問鄭嘉和：“哥哥，我死前的那碗毒=藥，也是出自她之手嗎？”

    “是?！编嵓魏秃龅赜行┚o張，攥住令窈的手，怕她為前世突然離世的事沮喪，更怕她為鄭令婉害她的事難過。

    在這件事情上，他不如穆辰良果斷決絕。他為自己曾經有過的心軟而愧疚。

    令婉心思歹毒，只因她上一世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所以自他重活一世后，他并未對她斬盡殺絕，而是想要好好教化她。悲劇的開端尚未開始，人之初性本善，令婉是他的親meimei，他不可能一睜開眼就將年幼尚是稚童的令婉掐死。

    他想，犯下不可饒恕的惡事前，人人都值得有一個被救贖的機會。

    只可惜，是他太過天真。有些事，一開始就是注定的，例如人和人之間的惡意，例如天生陰毒的性子。

    有心管教令婉的那幾年，他注意到從前被他忽略的許多細節。

    他現在都記得，彼時五歲的令婉，就已經開始為了得到想要的繡花球，故意挑撥各房大丫鬟之間的關系，待大家吵架吵累了索性將繡花球丟掉，令婉悄悄將繡花球撿回來，拿給他看：“哥哥，你瞧，這個繡花球真是好看?！?/br>
    他那時問她：“你若想要它，我替你去求一個便是，何必使這個法子？”

    令婉奶聲奶氣地答：“因為我不喜歡求來的，我看中它，就要搶了它?！?/br>
    他們無父無母，因是妾室所出，鄭家并不待見他們。他原是心疼她的，想著替她謀個好前程，教她書文詩理，又教她善心待人，但這一切都沒有用。他幾年的教導，全是白費功夫。

    卿卿一入府，尚未同令婉打過照面，令婉便已對她生出莫名的厭惡之心。后來穆辰良也來了鄭府，一切又像前世那樣，緩緩滑回原定的軌跡。

    直至這一世令婉對令玉下手，他幡然醒悟，令婉能對令玉下此狠手，日后對卿卿絕不會手軟。他給過她機會，是時候及時止損了。若不是卿卿有意將令婉送去尼姑庵留她一條命，他早就殺掉令婉以絕后患。

    鄭嘉和意識回籠，看著面前的少女，輕聲問：“卿卿，你現在是不是恨極了我？恨我沒有一開始就除掉她？”

    令窈搖搖腦袋，“我不恨哥哥，哥哥溫柔善良，若是為了我強行殺掉當時年幼無辜的二jiejie，豈不成了殺人狂魔？更何況，她是你的親meimei，你對她留有一絲期盼，是人之常情?！?/br>
    “卿卿恨令婉嗎？”

    少女面上神情淡然，眼里波瀾不驚，沒有難過也沒有傷心，更沒有恨意，她只是問：“哥哥，前世我死之后，二jiejie有給我陪葬嗎？”

    “你死之后，我親手殺了她?！?/br>
    少女滿意地揚了嘴角，而后皺眉問：“怎地不是穆辰良，我明明交待了他，讓他立馬殺了害我的人，他是不是心軟了，所以才讓哥哥動手！”

    鄭嘉和撫平她的緊皺的眉頭，溫言解釋：“他原是要動手的，是我用計攔下了他?！?/br>
    她撅了嘴，“哥哥怕二jiejie落在穆辰良手里受罪？”

    鄭嘉和道：“替卿卿報仇的機會，我不能讓給別人?！?/br>
    令窈一愣，旋即抿抿唇，細聲：“嗯?！睌得?，她又問：“穆辰良呢，他什么都沒替我做嗎？”

    “他得知我擅自殺了令窈后，非常生氣，說我奪了他為你報仇的機會，險些一劍刺死我。后來他將令婉的棺木挖了出來，鞭尸十日，還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br>
    “他雖殘暴了些，但撇開道德世俗，他終究還是為了我做了些事，沒有辜負我死前的吩咐?！?/br>
    鄭嘉和問：“這一世令婉尚存活于世，卿卿要取她性命嗎？”

    令窈唔一聲，往他懷里蹭了蹭，聲音平靜：“哥哥，實話告訴你，我確實很恨上一世的二jiejie，因為她害慘了我，所以我恨她，恨不得吸她血吃她rou，但你們替我報了仇，她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我心里也就舒服了。這一世，她沒害到我，就被送去了尼姑庵，注定孤苦一世，我根本不想提起她這個人，又怎會將她放心里？與其說恨她，不如說我壓根不在意她?！?/br>
    她眼里蹙起歡喜的笑意：“只要知道前世害我的人不是穆辰良就行，其他我都不關心，我總算不必再恨他了?！鳖D了頓，又道：“哥哥，恨一個人好累，以后我總算可以甩掉心里的包袱，我高興極了?！?/br>
    “卿卿難道不在意，令婉為何為了一個男人，不顧及當日的姐妹之情，對你下此狠手嗎？”

    “在意這個作甚，她有病是她的事?！?/br>
    鄭嘉和一顆心徹底放下：“卿卿心胸寬廣，是哥哥狹隘了?！?/br>
    令窈吐吐舌：“我一點都不心胸寬廣，若她前世死得不慘，又或是這世害了我，我定要親手將她大卸八塊的，誰要是敢攔我，我定連同那人一起對付?！?/br>
    鄭嘉和眼中含笑，溫柔拍了拍令窈的后背：“好卿卿?！?/br>
    他最擔心的事，就是她會為了前世的真相而心生郁結。

    現在看來，是他小瞧了她。

    他的卿卿呀，豈會被這些事牽絆，她心中志向遠大，絕不會為害過她的人停滯不前。

    令窈從他懷中掙開，“哥哥，我有事先走了?！?/br>
    “去哪？”

    令窈笑了笑：“回我自己的大帳，有人在等我?！?/br>
    穆辰良在帳中等了許久，遲遲不見令窈回來。他想去找她，又怕她回來時見不到他，等得越發焦急，掀了帳簾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左顧右看。

    路過的一列穆家軍同他問好：“少爺?！?/br>
    穆辰良隨意應了聲。

    遙望見前方一道明媚的身影，頓時歡喜起來，剛要喚：“卿……”

    鄭嘉和的身影突入眼簾。

    卿meimei方才是去找鄭嘉和了？

    一定是這樣。她嫌他聒噪，所以才去找鄭嘉和“避難”，說不定鄭嘉和此行前來，就是為了她清除他這個煩惱。

    穆辰良眼中的光輝瞬間湮滅，垂了肩膀低下腦袋。

    要不要自己離開？

    穆辰良沮喪不已的時候，忽地聽見少女清亮的聲音喚：“愛哥哥?！?/br>
    穆辰良一怔，她是在喚鄭嘉和還是喚他？是喚二還是喚愛？從前他求了她許久，她從不肯松口喚，這次肯定也是喚鄭嘉和。

    穆辰良心里酸酸漲漲，鄭嘉和不就在她身邊嗎，她用得著喚那么大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