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孟鐸收了收呼吸,為自己一時失言強裝鎮定,不再說話,拿過盤里的玫瑰酥為她沖淡舌間苦味。 令窈見他又喂東西給她,嫌他墨跡,毒死人還分兩步,就不能一步到位嗎? 張開嘴吃下。 唔,怎么是甜的? 是她愛吃的玫瑰酥呢。 這人真是壞,竟拿她最愛的玫瑰酥毒她! 待她下了地府,定要日日咒他斷子絕孫! 令窈鼓腹含和,又喝了藥吃了糖,軟趴趴的沒什么力氣。她還病著,清醒地撐到現在已屬不易。 孟鐸一把將她抱起來。 令窈懶得掙扎,此時此刻,再沒有比死更大的事了,她連死都不怕,還怕什么? 她一本饜足地躺在男人臂膀里,眼皮沉重,也不問他要做什么,任由他抱著她往前而去。 隨從心驚rou跳。 一顆腦袋低到地上。 不得了。 他好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高高在上矜貴冷漠的主君,竟會對一個小姑娘屈尊降貴,罵不還口打不還手,親自伺候喂飯喂藥,甚至還替她鋪床疊被。 難道這是未來的主君夫人嗎? 令窈剛喝下的藥湯兼有安神效用,不過數秒功夫,她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是一天。 孟家主事營帳,各位主事憂心不已。 自從救下那位被俘的鄉野丫頭之后,主君就沒當眾露過面了。 整整兩日,主君都未出過營帳。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輕弱出聲:“怕不是被狐貍精勾住了心魂?!?/br> 此話一出,眾人陷入沉思。 對于他們而言,主君就像是個仙人,上天降下來拯救他們孟氏一族的神仙。殺伐果斷,天生帝王相。 若不是這話提醒,他們差點忘記主君也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年輕氣盛熱血方剛的男人。 他也會有七情六欲。 然而—— 沉默數刻后,主事們一致得出結論:“不可能,主君定是在帳中謀劃應對楊帝一事?!?/br> 誰都可能被女子迷了心神。 唯獨他們的主君,絕不可能。 主君是天生帝王,卻也是天生冷血。即便有七情六欲,也只會為了帝位而牽動心神。 若是可以,他們倒是想讓主君左擁右抱佳麗三千。早些開枝散葉繁衍子孫,對孟氏一族只有益處。 問題是主君不肯啊。 如果營帳中那位鄉野丫頭真能勾住主君,管她身份如何卑微,莫說喊一聲主君夫人,讓他們這群主事對她三跪九拜都行。 眾人正說得熱火朝天,有人掀了帳簾走進來。 “何事這般熱鬧,說與我聽聽?!泵翔I落座大椅,解開盤金繡蝠大氅,一身云龍墨綠色錦緞寬袍露出來,袍下腳蹬皂靴,慵懶地撐起一只手,抵了額頭。 眾人掩聲。 孟鐸:“怎地不說話了?” 哪里敢說,說他們想要一位主君夫人嗎? 孟齊光笑道:“都在等著主君發話呢?!?/br> 孟鐸語氣稀松平常:“廣陵那邊,有什么動靜嗎?” “暫時沒有,還和從前一樣?!?/br> 孟鐸蹙了眉。 這位鄭二公子,倒沉得住氣。 孟齊光察覺到這一微秒神情,立刻問:“主君,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泵翔I吩咐:“你們隨時注意敵軍動向?!?/br> 眾人:“是?!?/br> 孟齊光突然問:“對面那位小公主時不時就要鬧出點事,這次卻安靜了這么長的時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要暫緩對廣陵的攻勢嗎?” 孟鐸低眸,冷玉白的面龐上閃過一抹遲疑,半晌,他牽動薄紅的唇,淡淡道:“一切照舊,無需更改?!?/br> 帳內又進一人。 是山陽小將軍。 只見山陽小將軍匆匆忙忙上前,附在主君耳邊說了句什么,主君立刻起身隨他而去。 才來怎么又走了? 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孟鐸走出帳外,四下無人,方問:“你別急,慢慢說,她到底怎么了?” 山陽氣息不穩:“她做噩夢了!” 孟鐸:“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山陽:“嗯?!?/br> 孟鐸:“……” 孟鐸轉身,往主事營帳而去,才走出兩步,聽見山陽在身后說:“她在夢里哭個不停,遮眼的布條都被她哭濕了?!?/br> 孟鐸停下。 “哭得很厲害嗎?” “都哭了半個時辰?!?/br> 孟鐸回過身,“大夫怎么說?” “大夫說無礙,掉眼淚而已,無需大驚小怪?!鄙疥枑灺暎骸拔矣X得他可能是個庸醫?!?/br> 孟鐸看向前方的主事帳營。 他已耽誤數日,軍中大小事務皆等著他處理。 “先生?” 孟鐸回身,“走吧,去看看她?!?/br> 廣陵。 西北將軍們停在帳前,帳內悄無聲息,誰都不敢邁進去。 有人從帳內而出,是少主身邊的隨從,名叫飛南的,手里端一個帶血的銅盆。 少主又吐血了。 自公主消失在東山后,少主已不知吐了多少回血。 那日少主從東山而回,得知公主去找了他,少主馬不停蹄立刻返回東山,去晚一步,除了滿地的尸體,沒一個活口。 少主急火攻心,當場吐血,險些暈過去。 不幸中的萬幸,那堆尸體里沒有公主。 公主定是被敵軍活捉了。 一軍主將被俘,這樣大的事,敵軍卻沒有半點動靜。 大概還在謀劃,該如何用公主換取更大的利益。 敵軍陰險狡詐,還好他們有少主。 西北將軍們回想起這兩日的境況,除了對戰事的焦心,還有對鄭嘉和的擔憂。 溫溫柔柔的男人一旦爆發,鬼見了都發愁。 為了救回公主,少主已經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 “少主有要召見我們嗎?”眼見飛南又要入帳,將軍們攔下他。 飛南:“公子說,敵不動我不動,讓我交待將軍們,等他的命令?!?/br> 將軍們只得應下。 少主臨危不懼,這份難得的冷靜,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飛南小心翼翼掀了帳簾進去,案后的人抬起頭,聲音嘶?。骸跋蛩麄兘淮宄藛??莫要輕舉妄動?!?/br> 溫文儒雅的男人面色蒼白,眼下兩團烏青,瘦白的身形大力咳起來,眼尾眉梢皆是扭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只剩虛弱一魄魂強撐軀殼。 飛南心痛不已,跪下求:“公子,你歇息一會吧?!?/br> 鄭嘉和咳出一口血:“無事,你取藥來,我喝下便好?!?/br> “大夫說了,公子這是心病,是因為情緒崩潰導致經脈受阻?!憋w南跪著磕頭懇求:“公子,你打我,罵我,甚至殺我也好,你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歇一歇吧!” “你再多話,便滾出去?!编嵓魏涂催^去,眼底無神,像是一具死物。 飛南咬咬牙,端出令窈:“公子若沒了命,誰去救公主!” 鄭嘉和手中狼毫筆一頓,怔忪輕聲說:“我無需救她,我只要換她回來即可,不管怎樣,她都會平安歸來?!?/br> 飛南聽不懂,什么換,什么救,有區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