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又把包放在地上,替李清一穿鞋。 她一只腳包著紗布,不用穿鞋,但是根本無法著地,另一只鞋也穿不上。 章燃適時遞過一把椅子,讓李清一坐上去,很自然地蹲下,幫李清一把鞋穿好。 “我晚一會給你打電話?!?/br> 從李清一的角度,只能看到男孩子寬闊的背和勁瘦的腰,微微駝背,根本看不到臉。 “沒事,你放心?!?/br> 章燃站起來,李清一也單腿站起來,她提著那只穿不上的鞋。 “哦對了,你的衣服,我洗干凈還給你。你是周三走是吧?” 身后,中年夫婦還看著門口三個年輕人。 章燃張了張嘴,沒說話。 ※※※※※※※ 第100章 ※※※※※※※ 青島啤酒, 世界之醉。 青島市一處聞名遐邇的海灘, 游客可以遠眺視野里最高的建筑,上面掛著醒目的八個字:青島啤酒, 世界之醉。 李清一坐在海灘上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下, 身邊是幾種攝像設備。 公司來青島拍片子,日程是早安排好的,她意外受傷,墨白想替她跟老師請假,這次青島之行, 讓她別來了, 在家把傷養好。 李清一本來答應了, 可從章燃家出來,楊勁帶她住進常住的賓館。她只好聯系公司, 聲稱腳傷無大礙, 申請出差。 說來奇怪,她可以接受章燃的照顧,換成球隊其他男生也行, 但楊勁不行。如果楊勁幫她洗腳、替她換衣服, 她會不自在到逃開。 兩害相權取其輕。 天氣不佳,云層很厚,海風也不大友好, 可她勉強套著雪地靴,看守著攝像器材,看著打光板偶爾翻轉反射的光, 還有專注拍攝的同事,心里反倒平靜。 這次拍攝周二結束,當晚返京,章燃是周三的飛機。拍攝期間,章燃打來電話,李清一告知了位置和行程,他在電話里沒說什么。 周二下午,拍攝完成,攝像師打包行李、裝車,同事們的行李都在車上,準備從拍攝地海灘直接駕車回京。 李清一腿腳不好,率先坐上車,將頭探出車窗,最后感受冬日里咸濕的海風。張墨白踏著軟沙走過來,身后跟著個高大的男孩,不是章燃又是誰。 李清一史料未及,章燃卻泰然自若。他已經跟張墨白說好:李清一留下來,不跟公司的車走。 張墨白轉述章燃的話,說出國前也想出來散散心,剛好李清一在青島,就追了過來。語氣有試探。 公司里有人在自助餐廳見過章燃,后來章燃接過李清一下班,張墨白也認識他。于是,公司的七座商務艙駛離,留下跛腳的李清一和欣然揮手熱情告別的少年。 冬日里,海灘游客本來就少。傍晚,二人沿著海邊走了一小段,李清一腳傷未愈,章燃提議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近處寥落幾個陌生游客,細沙被孩子堆成城堡,一半坍塌,由近到遠皆是凌亂的足跡。 遠處是高大建筑,還是那個巨幅廣告:青島啤酒,世界之醉。 對章燃的突然出現,李清一有幾分不安。問他行程,他坦言確實是明天的飛機,已經買好明天回程的火車票,趕回北京乘飛機,什么都不耽誤。 背著李清一走久了,他有些微微的喘,看著卡在建筑之間的夕陽說:“你就沒打算送我,是不是?” 迎面跑過兩個孩子,邊跑邊回頭看,大概覺得成年男人背著成年女人,這畫面新鮮。 章燃沒有行李,他把李清一放在賓館大堂,把她的行李送回房間,出來仍舊是一幅游興很濃的樣子——某種亢奮把疲倦掩蓋了。 他借了李清一的手機,查看地圖,說有家網評不錯的餐廳,可以去那吃晚飯。 李清一問:“你手機呢?” 他專注地放大地圖、測試方向,隨意地說:“沒電了,我放樓上了?!?/br> 地圖指向的所謂“網紅店”,其實在一條小吃街里。一路走來才發現,這條街上都是這類餐飲,現在是冬天,家家關門閉戶,食客都在室內,不過可以想像,夏季會連成一片大牌檔,氣氛想必熱烈十倍。 二人點了吃的,無非是烤魷魚之類,味道并無可圈可點之處,旅游城市面向外地游客食物味道,賣相好,味道有些漫不經心。 小灰灰倒是喝了不少酒。不得不說,青島啤酒完全撐得起“世界之醉”的廣告語。 吃過飯,二人往回走。遠遠望去,海灘靜謐一片,海浪卻活躍起來,像迅猛生長的怪獸,奔突襲來,一浪高過一浪。 一側是城市燈火,一側是博大、深奧、神秘的海洋。 一側是渺小的個體、微不足道的悲喜掙扎,一側是龐博的自然奇觀,是千萬年涌動的暗潮連著無窮盡的浩渺宇宙。 看李清一腳傷無礙,章燃提議繞道海邊。他刻意落后半步,視女士需要,隨時施以扶持。 李清一倒沒那么脆弱——她似乎從未脆弱過。一只腳不敢吃力,可但走得并不慢。 月亮升上來,海灘呈現灰藍色,海風很大,每一個浪頭都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二人都驚訝于這意外得來的美景,李清一迎著海浪和海風,興奮得想尖叫。 章燃趁其不備,用李清一的手機偷拍了照片。 月亮地下,人物幾乎成了灰白剪影,有深沉洶涌的海浪做陪襯,反倒成了奇妙的意境。 兩人又湊近合影,李清一說:“我們發給他們看吧?!?/br> 章燃遲疑了一下問:“你想給他們看嗎?” 李清一當然想。 章燃說:“你想,咱們就發?!?/br> 風很大,兩人要湊近說話才能聽清。李清一說:“下次!和他們一起來這兒!”說完補充一句:“如果還有機會的話?!?/br> 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像童話里與海之怪獸結交朋友的小女孩,章燃速度漸漸慢下來,如果可能,他想讓日月潮汐、宇宙萬物在這一刻凝固。 此刻即永恒。 李清一發現章燃拖了后腿,折返來尋,發現二人情緒的基調不一致了,章燃正看著模糊的海平面——陷入情緒的低谷。 李清一湊過來,風把她的頭發吹得滿臉都是:“想以后的事呢?” 章燃看著她,心里想:我沒有以后。 李清一又喊道:“你以后,會變成了不起的人?!?/br> 章燃皺眉,沒明白她的意思,李清一拍拍他的肩膀。 回賓館的一段路,章燃主動要求背著李清一,她腳走不了遠路,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海的深沉呼吸之聲遠去,背上的人呼吸很輕,章燃說:“我走了,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不認識你的時候,不也是一個人?” “那能一樣嗎?” “哪不一樣?” 對我來說,不一樣了。 章燃把李清一背進屋里,堅持把她放到床上。 低頭悶不吭聲地往外走。 關于章燃的反常情緒,李清一并沒有完全忽視,她有自己的理解:按年紀來說,確實是成年人,可即將離開熟悉的環境,奔赴異國他鄉,面對陌生的人種和語言,開啟新的學業,即便是歷盡滄桑的成年人也要有所忌憚,何況剛剛成年、尚未經歷人生起落的男孩子。 另外,她也明白章燃對她的依戀。無論從打籃球這個緣由,還是從章燃待她的真摯細膩,她都沒有理由抗拒和排斥。事實上,她也沒有抗拒和排斥過,只是時不時自作聰明地糾正一下方向。 她一直在努力擺正自己,以此來校正二人的關系,她知道這個“度”很難拿捏,也覺得自己做得不錯。 章燃走到門口,被李清一叫住。 她跛著腳走過去,歪頭看他:“只是出國讀書,又不是去外太空。寒暑假也要回來吧?” 章燃死死盯著門把手,不作回應。 “下次回來,我們給你組個特別場。怎么樣?” 依舊不作回應。 李清一伸手要拍他的臉,他側頭躲開了。 出門前,章燃語氣陰郁,咬著牙說:“你把門鎖好,從現在起,誰叫都不要開,包括我。這樣你才安全?!?/br> 二人房間相鄰,夜里九點,章燃回到自己房間。 他燈也不開,借著室外光線掏出兜里的手機,想要開機,想了想又扔到床上。自己也和衣躺到床上。 我做不到。 他腦中重復: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晚上明明喝了不少酒,可酒勁兒被海風吹散了,此刻睡意全無。 九點半,門鈴響,他望著天花板的噴淋裝置,充耳不聞。 緊接著,床頭座機響,聲音很刺耳,他接了起來。 李清一說:“敲門沒人應,還以為你自己出去找樂子了呢??旖o我開門,有驚喜?!?/br> 李清一所謂的驚喜,全是啤酒。本地特色,塑料袋包裝,袋子上印著綠色的商標,啤酒泛著白沫,新鮮啤酒的香味隱飄散,乍一看像裝著尿。 李清一換了衛衣、運動褲,頭發吹到半干,提著奇怪的啤酒,顯得生機勃勃。 章燃把人放進來,自己卻沒動。 李清一獨自把紙杯擺好、酒倒滿,又找來帶夾子的衣架,把幾袋新鮮的啤酒掛好,喊他過來。 袋裝啤酒,味道極鮮,只是二人不熟悉這個包裝,倒起酒來笨手笨腳。 新鮮爽口,不知不覺喝下了幾杯,仍無醉意。 李清一問他是不是偷偷跑來找她的,章燃沒有否認,李清一說剛才楊勁給她打電話了。 章燃喝到一半停下來,李清一說:“繼續!我沒跟他說實話?!焙蟀刖浜苁求w貼。 章燃把剩下的半杯也干了,真好喝。 李清一發現酒沒買夠,章燃提議再買白酒,喝剩最后兩袋時,白酒的外賣也到了。 李清一出門取酒,順便上了個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