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白面都是有等級的,她以前分不怎么出來,現在卻是一吃就知道這是精粉,這樣的東西,張家向來舍不得吃,就是張秀秀坐月子都只是遲遲一些普通白面搟出來的面條。這精粉不大可能是張家去買的,也沒有這個渠道,也不可能是張建設,聽陳錦州的意思他那也就是這個把月的事情了,正忙著很,不得空閑。算來算去,倒是那位蔡國棟的可能性大一些,但這是張家的私事,又涉及張秀秀,她和陳家關系再不好,那也是領了結婚證的,現在也不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說。 上一次提起,對舒曼來說已經有些越線了,她現在自然不可能再提起。 面條自然是沒吃完,張大娘就像她說的那樣,拿大一些的木碗蓋住放到一邊,這架勢還真是要給她帶回家繼續吃。 舒曼有些無奈心里更多的是感動。 她想若是舒家人知道的話,大概也是這樣對自己,不對,應該是更好??墒媛衷趺锤易屖婕胰酥滥?。 她清醒后的第一天,就讓人不要把這事告訴上海的舒家。 大概也是她如此懂事而又明理的行為,讓上頭高興之余又大大放心,這才讓她的補償很容易就到位。 從縣城回來的時候,舒曼先去了學校。 校長和陶主任看到她的時候,是由衷的高興。 也是當時舒曼知道,在她出事后,陳錦州立刻打電話和陶校長說明她的情況,在上頭表示做出補償之前,陶校長就出馬代了舒曼的數學課,這才使得有心人還沒有開始頻頻的動作就宣告失敗。 等補償的事情一出,學校里嘩然聲一片,但很多人都能理解,也明白了陶校長的舉動,只以為事前是通過氣的。 舒曼卻知道這不是的。 只是她遇上了好人,莫名其妙來到這本書里,她見識了許多黑暗,但也被許多人溫柔對待。 就比如面前的張家一家人,在處理李家的事情上,張隊長可能有些偏心,但他處在哪個位置,若是不維護村里人,又怎么受到社員的擁護。而實際上,他對待知青問題上,已經是盡可能地在釋放善意。 更別說,自己來了紅旗村,頻頻得到張家人的照顧。 李月娥更是當時在醫院照顧了自己好幾天,舒曼最開始的時候上廁所都困難,還是李月娥背過去的。 舒曼把之前幫人代買的鹽和糖、還有針線拿出來,又說了當時事發時候,它們起到的作用。 張大娘和李月娥聽了唏噓不已。 “就說老天是有眼睛的,要不然怎么那天就要買這些呢?!睆埓竽锔锌孛种械膬蓚€紙包和針線。 “要我說,那也是舒曼機靈,換了別人那個情況未必想起來?!本褪窍氲搅艘参幢馗易?,當時發生的事情,公安沒有仔細說明。但等結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結案后,村里有經驗的人就進林子看了,說了當時的兇險情況,雖然不能說一定準確,但也估計八九不離十。 “是了,是了?!睆埓竽锊缓靡馑嫉匦α诵?,這年紀大了,想法就會不一樣?!昂迷?,你沒事?!?/br> “現在都好了吧?” “醫生怎么說?” 舒曼微笑:“都好了?!闭f一點后遺癥沒有,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那么一番罪,現在是身體的底子傷到了,當時還放了不少血。但表面來看,是沒有什么影響了。在住下去,也就是浪費床位的事情了。 在張家坐了一會兒,舒曼把從供銷社買來的布料拿出來,都是人造棉,買的還是比較好看的一些。 這些是不要票的。 要票的布料,舒曼買的不多,這次就沒有給張家,倒是留了一些糖果下來,就走了。 多多少少,這次的事情,也是和紅旗村有些關系,而張大叔又是紅旗村的張隊長,再怎么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舒曼心中多少也有些芥蒂。 等她走后,張大娘嘆了一口氣。 李月娥就說:“要說舒曼已經很好了,要是我家春花這樣,我早就打上去了,還管什么亂七八糟?!?/br> 張大娘豈能不懂,她家秀秀還在家里呆著呢。 本來舒曼過來,張秀秀也要過來的,只是小孩子受了驚嚇,不敢抱出來見人。 “唉,壞了?!睆埓竽锩团牧艘幌麓笸?,往舒曼離開的方向沖了出去。 舒曼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自覺就緊張起來。 比起上海那個家,紅旗村那間小屋子卻是她第一個有意義的棲身場所,在外面呆了二十多天,早就想家了。 走著走著,腳步也雀躍起來。 李老婆子就是這個時候,從院子里面沖了出來。 “兒媳婦,娘的兒媳婦?!币皇抢罾掀抛舆@聲音,舒曼實在沒辦法忘記,否則看著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瘦了幾十斤看著只是皮包了骨頭的小老太婆,真是認不出來。以前的李老婆子渾歸渾,撒把打滾也不管是不是亂七八糟的形象。 可這回這個模樣,還是把李老婆子駭到。 一個人短短的二十多天,怎么就能變化這么大。 “李老婆子,你干什么?!睆埓竽镖s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李老婆子撲向舒曼,驚地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見舒曼躲過去了,才喘了一口氣,跑到舒曼那里把人護在身后,隨即驅趕李老婆子:“去,去去?;丶胰?,還嫌沒有嚇夠人啊?!?/br> 李老婆子不理,直拿著眼睛瞅舒曼。 舒曼被看得眉頭皺起。 她不管是對李老婆子本人,還是對她作為李三達這個差點打死自己的兇手的娘來說,心里都不舒服。 “走,別理她。就是個瘋老婆子?!睆埓竽锊环判牧?,拉著舒曼要送她回去。 舒曼溜了李老婆子一眼,裝作不經意地問張大娘:“就沒人管她了嗎?這突然冒出來的,別嚇壞小孩子才是?!?/br> “哪里是沒人管,管不住,還被打了一通。后來誰也不愿意管了?!闭f起這個張大娘心里就不痛快。李家當然還是有人的,李老頭又不是獨子,本來李家出了這樣的人命官司大家都不愿意沾手。 可李二達、李三達兩兄弟都死了,只剩下李老婆子一個人,又還瘋了,總不能真的丟出手不管。這在農村是不行的,唾沫都能把李家其他親戚給淹死了??晒芰藥滋?,其中一個媳婦飯菜做得不合口,被李老婆子用燒火棍砸破腦袋,這之后再沒人管了。這李家可是兩兄弟都殺過人了,哪怕事后有人分析過李二達那事是被聯合誣陷的,真正殺人的是李三達??蛇@個時候睡管這些。 大家都擔心,李老婆子會成為第三個人,誰都不想白白賠上性命,寧可給人說幾句,說就說吧,總比沒命好。 只是這樣一來,作為隊長的張老實就不得不管了。 誰也不愿意擔責,干脆就拿工分出來,一家輪流十天負責給李老婆子提供吃食,說負責其實也就是自己吃什么到時候多煮一點罷了。 只是這樣一來,李老婆子這邊就更沒人愿意管了。 “秀的娃不是受到驚嚇了嘛?!睆埓竽镎f起來的似乎咬牙切齒,同張隊長生氣,那個老實男人就會拿著煙槍埋頭猛抽。 張大娘再生氣,也就沒辦法了。 “就是李老婆子嚇得,她把秀的娃當成自己的孫子了。就她李家能生的出來,我呸?!蹦请m是外孫,在張大娘心里那就是自己的親孫孫了,也是她李老婆子能肖想的。 把舒曼送回家,張大娘沒答應進去坐,而是匆匆地走了。 她這臉也躁得慌。 大閨女雖然什么都沒有說,但那意思,她看得出來。 對于李老婆子的做法,張大娘也是不贊同,可村里老人不知道是不是擔心往后自己也老無所依,一致朝老頭子施壓。他們倒是輕松,嘴皮子動一動,但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壓在張老實身上,名聲反而被他們得了去。 可張家能怎么辦?和那群老頭子較勁? 他們是厚道人家,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可那是在舒曼回來之前。 剛才那一出事,張大娘看在眼里,也在心上一直琢磨著,越想覺得越不妥,她得老頭子好好說說,不能寒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張大娘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舒曼連多一句挽留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很快就一個人面對自己的院子。 她剛才沒有看清楚,現在卻是微微張了張嘴巴。 之前的籬笆圍墻已經變成了土磚矮墻,門上沒有鎖,舒曼推進去,里面開出來的地已經種上了蔬菜,都是她不認識的。 當然作為種子來說,又是埋到土地里的,她實在沒幾樣是認識的。 但這些不是重點,原先的茅草房也被拆了,弄成土瓦房。 舒曼沉思不解的時候,杜鵑就過來了。 “村里人組織的,我想著你那籬笆院不安全就答應了?!?/br> 舒曼恍悟,難怪之前紅旗村說的賠償是糧食的時候似乎還有什么話沒有說完的意思,原來還有這一茬的事情。 大概是賬面上實在沒錢,畢竟讓農村人掏錢,實在太為難他們了。有的地方的人一輩子沒有摸過錢都是有的。 但只給糧食,還是虛的,心里又不是滋味,這才有了這么一出。 “我當時過來看著了,茅草房里就一些柴火,就讓他們拆了,你那屋子沒人進去過。我不在的時候,是陳德生同志看著的?!标惖律痛謇锶嗽桨l走得近了,是除了舒曼意外,最融入紅旗村的人。 當然舒曼的融入只限于張家還有少數幾個人,陳德生卻不同,他和村里許多人都能打上關系,看樣子還真的要扎根下來的意思。 杜鵑想不明白他的選擇,問了舒曼。 舒曼沉默:“他有自己的想法吧?!泵總€人都有去努力的權力,陳德生做的事情未必沒有私心,可他走的路子,至少大家都挺喜歡的,比起歪門邪道更能讓人接受一些吧。 “也是,你以前說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法,以前我還不怎么理解?,F在卻明白了。你都不知道,現在知青點了一下子就冷清下來了。王茂田和曹斌聽說商量回家里一趟,看看有沒有機會?!狈凑诩t旗村,想著也是輪不到他們,干脆就回家里看看能不能使把力氣幫幫他們?!拔衣犝f也有可能,他們就不回來了?!?/br> “其實別說他們,就是我這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個兩個的……”杜鵑想著初來時候知青點的熱鬧,雖然那個時候矛盾算計不斷,但現在卻是只剩下蕭條和空寂。她不是很理解,為什么算計一個人能算計到人命上去。 到底這人的心有多狠。 在她從前的生活里,最大的算計也不過是父親廠里有房子福利的時候,明明很多和父親交好的人都答應投他們家里一票轉眼間又選擇了別人。 “人做出的選擇是最不能預測的,所以常說人心叵測?!鄙狡履沁吚鲜骞谕愬\州面對面而坐的時候,也發出了相似的感慨。 “那都是他們的私欲作怪,老叔公何必自責呢?!标愬\州覺得這實在是怪不上老叔公這邊,再說了老叔公活著就是巨大的貢獻,不管是對紅旗村,還是這一片縣城范圍內的所有地方。 陳錦州是不知道老叔公以前做了什么,才讓他那位首長對他念念不忘。 但很多事情,若說沒有老叔公,以前平靜安寧的地方將不復存在。 比起外面動輒上□□臺,紅/衛、兵到處打砸的情況,這里的情況實在是好上太多。以前他想不通為何獨獨紅旗村沒有那些被下放的人。 現在卻是明白,正是出于對老叔公的愛護,不想這些事情發生在老叔公的眼皮子底下,才使得紅旗村的牛棚只是單純的牛棚。 “建設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吧?”老叔公問道,他當年幫張建設就是提供一個機會,往后發展如何就看他自己。像這樣涉及軍秘的事情,上頭哪怕不介意他去問,老叔公卻是輕易不會問,生怕敗了好感度。 他一個快死的人,其實不怕這些,但人老了,總想為家鄉做點什么,也想為國家和部隊做些什么。 張建設是一個,陳德生也是一個。 “他幫我許多,那次都是他背著老頭子跑進山里,差一點碰到狼群?!崩鲜骞πΓ骸熬彤斈隳沁呥€我的情,我還他的情?!?/br> 陳錦州知道這是說幫著遞交迷信那次,默了默點頭:“好?!敝皇且粋€入伍名額不難,你要是沒本事三年后依然要轉業,但不得不說這也是回城的一個捷徑。 這事也不需要陳錦州去費心,只要報上去,自然有人去辦。 比起欠老叔公人情,一個當兵名額,上頭肯定樂意。 甚至陳錦州在想著是不是也要走走后門,幫小姑娘回城。 知青點一個兩個三四個地走了,不管是回城還是……大家都離開了沒錯。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臨時接到電話,說可以報名小小班,就請假帶女兒去學校了,然后跑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