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大伙兒笑容滿面,紛紛附和。 “你們沒忘就好,錢這玩意是賺不完的?!?/br> 姜寧笑吟吟打趣兩句,站起,“好了,我不耽誤你們干活了,”她抬手看看腕表,“前面也該開店了?!?/br> 說完,她站起身往前面走去,穿過小院子,開了前店的小后門,進去后再隨手把小門栓上。 除了出入,這扇小后門姜寧一向是不打開的,她很注意,將店鋪與加工場隔絕開來。 除了顧忌前頭喧鬧會影響加工場以外,不讓顧客看見產品加工過程也是必要的。 姜寧工作時換了一條鵝黃色過膝連衣裙,明眸酷齒,優雅大方,與家屬區樸素的形象完全不同。畢竟她是開服裝店,上班總不能一身鄉下地頭常見的布棉襖。 鵝黃色背影洋氣窈窕,石小蘭一邊目送,一邊拉開椅子坐下,目帶艷羨地說:“姜妹子就能能干,多大年紀的人呀,那腦子跟咱不能比的?!?/br> 拿出來那個設計圖,她一輩子都想不到,年紀小形象佳還聰明能干,要是她有個這樣的閨女,做夢都能笑醒。 “我小姑子昨天逛街,說是前面店里那個火爆喲,我看呀,人家姜妹子天生就是能吃這碗飯的?!?/br> 說話的是一個叫竇紅梅的婦人,性格大咧咧,和她是嗓門一樣,話罷不忘拿手肘拐了拐坐在隔壁的常金蘭,“金蘭,你說是不?” 這和指著和尚罵禿驢差不多了,這不是明說常金蘭沒有天賦,店開不下去只能出租嗎? 不過在場都是多年老街坊了,大家都知道,竇金梅就是嘴巴沒把門的,她其實沒惡意,因此大伙兒一邊干活,一邊笑罵她幾句,就揭過去了。 常金蘭笑容有點僵,不過并不是全因竇金梅說話直白的,她垂下眼瞼,盯著手里的連衣裙,喃喃道:“生意很好呀?”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的,七個人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女雇主還晚開店早關門的,豈止好生意能說明白的。 常金蘭神思不屬,那邊竇紅梅還隨口叨了幾句,“金蘭,你這店是不怕收不上租金了?!?/br> 她砸吧兩下嘴,語氣不無羨慕,獨生女就是好,陪嫁足足兩棟二層小樓,帶了院子不說,其中一棟還是門臉兒房,自己能力不足干不來沒關系,不是還能收租金嗎? 同人不同命呀! 竇紅梅說著說著,有些好奇,湊上去低聲八卦,“金蘭,你這房子租多錢了呢?” “和附近差不多?!?/br> 常金蘭臉更僵,她說的是實話,只是當初覺得很不錯的二十三塊房租,現在跟塊烙鐵般熨得她的心,煎熬得難受極了。 怕是一天就差不多能賺夠店租了吧? 心有旁騖的結果,是工作頻頻出錯,她甚至差點扎傷了手指頭了。 高速工作難免偶有錯誤,姜寧也不是苛刻的雇主,她給了一個還算寬松的犯錯額數,不過超出這個范圍,就要扣提成的,常金蘭連忙收斂心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點半,收拾好東西下班,一群女人結伴回家。 常金蘭比平時沉默,臨拐彎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座房子。 她神思不屬,回到家里也沒有幫婆婆忙做飯,愣愣坐在客廳。 “金蘭,金蘭!” 剛坐了半響,一道略刺耳的女聲響起,隨后,一個顴骨高嘴巴有些尖中年婦女沖進沈家大門,“哎喲喂,不得了啦金蘭!” “咋啦?三表姐?!?/br> 來人是常金蘭的表姐呂招娣,這么咋咋呼呼沖進門,把正心不在焉的她嚇了一大跳,回過神沒好氣,“你嚇死我了,啥事?快說?!?/br> “金蘭,你知道你店里的衣服賣多少錢嗎?” “啥我店里?” “哦不,是你租出去的那個店里?!?/br> 呂招娣也沒顧得上表妹嚇沒嚇到,一臉羨慕妒忌,“我今天進去看過了,一件小襯衫八塊錢,一條連衣裙就要十八塊?。?!” 她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叨叨自己的表妹,“你說你,你也開店人家也開店,你咋就開不下去了呢?”得把店租出去。 以前還覺得位置不好是一個原因,現在想來,人沒用才是真的,到底是西河坊??!人家就開得多好。 這話說得很直白,要是平時常金蘭肯定不樂意了,但現在她焦點一點不在這里,“十八塊?!” 她攥緊呂招娣的手,失聲道:“你說一條連衣裙賣十八塊?!” 姜寧還真敢標價! 但還真有人買,而且還很多,按供貨量算一算,姜寧哪里需要一天才賺一月的店租?她干一天就能付一年了! 常金蘭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那邊呂招娣已經急道:“金蘭,那店是你的,那衣服你也天天做,你咋把錢讓人賺完了,自己每月就拿二十多塊呢?” “要不,咱們把店收回來,自己干吧,我幫你!” 常金蘭心中一震,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可是簽契約了呀,兩年?!?/br> “啥?兩年?!” 呂招娣跺腳,恨鐵不成鋼,“再不濟,這店租也得漲起來把,我打聽過了,年后西河坊的店租都給提了好大一截子呢!” “現在得每月五六十塊了?!彼肓擞窒?,眼前一亮,“那女的買賣做得好,咱們,咱們起碼得漲到兩三百!” “啥兩三百?!” 接話的不是常金蘭,而是一道蒼老的女聲,常金蘭的婆婆沈大娘走進來,剛好聽到這句,當即倒抽一口涼氣。 “金蘭,咱不能干這事?!?/br> 老太太十分嚴肅,“既然簽好了契約,就得按照契約辦事,沒有反悔漲錢的道理,咱沈家人不干這事?!?/br> 沈家是厚道人。 當初常金蘭的父母給獨女挑選夫婿,可謂煞費苦心,好在閨女嫁資豐厚,人長得不錯,名聲也經營得好,因此選擇余地很多。 常家父母在那多人家中,選擇了沈家,沈家條件人品可見一斑,所以常金蘭日子一直過得順心。 這么一家厚道人,自然不會打違約的主意,哪怕這是錢是兒媳婦自己拿著的。 “也就兩年,兩年后你愛漲店租繼續租出去也好,愛自己收回來做也好,隨你的意?!?/br> 沈大娘盯了呂招娣一眼,蹙了蹙眉,補充道:“你別聽人瞎說,這契約公安都是承認的?!?/br> 一聽公安兩個字,常金蘭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勉強笑笑,“媽,我知道的?!?/br> “那就好?!?/br> 見兒媳婦聽進去了,沈大娘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出門接小孫子去了。 “金蘭,你不會真這么算了吧?” 屋里就剩兩人,呂招娣急了,“啥契約呀金蘭?真不能收店嗎?” 她看表妹被婆婆唬住了,頓時心急如焚,天??!她還打算撈些好處呢! “咦?不對呀!” 呂招娣靈光乍一閃,忙道:“金蘭,那衣服你也天天做,你會呀!咱不收店,咱另外找家店做著賣,不就得了嗎?” 她自覺想了個絕佳主意,拍著大腿歡喜起來。 “可是,可是我也不全曉得款式呀?!?/br> 表姐的話,說得常金蘭的心都活了起來,但問題是,她一向只埋頭固定做幾道工序而已。 “你可以學可以看呀!你在里頭都學會了,咱再想其他不就得了嗎?” 多簡單的道理! 表妹腦筋不行,就是命好。 姜寧并不了解背后發生的事,不過,她卻很快發現了常金蘭的異常。 這天早上春雨綿綿,中午過后就大了起來,倒春寒伴隨著大雨,滴滴答答濕漉漉的,一下子就冷了。 降溫加一天的雨,連西河坊這旺地也冷清下來,寥寥行人撐著傘逛著。 姜寧把手上的小外套喇叭褲打包好,快速心算,收了大團結,找回零錢,“女士,請慢走?!?/br> 送走店里最后一個顧客,她出門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淅瀝瀝的冷雨,抬起腕表,三點四十六分。 還差十來分鐘就到打烊時間,算了,今天這天氣早點關門得了。 說干就干,姜寧吃力搬出門板,上了鎖,換了衣服,再從收銀柜取了油紙包揣進棉襖里,打開小后門,撐著傘往小加工場走去。 這提前了十來分鐘,沒想到,倒讓她看見一些平常沒看見的東西。 常金蘭離開了自己的工位,端著一缸子水,站在竇紅梅身邊說著話。 竇紅梅忙著埋頭干活,“嗯嗯嗯”地隨意應了幾聲,連頭都沒抬。 這么敷衍的態度,并沒有讓常金蘭不悅,相反她低頭專注盯著竇金梅,視線焦點,似乎落在縫紉機上。 嗯,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落在竇金梅手上那件半成品的連衣裙上。 姜寧一瞥,眉心立即微微一蹙。 往她準時關門,或者稍晚些,過來看到的,總是七人頭不抬手不停的畫面,這次埋頭苦干的人依舊有,不少,足足六個,除了常金蘭以外。 姜寧眼瞼立即垂下來了。 計件提成,最能鼓舞員工干活積極性,尤其是現在人普遍吃苦耐勞的情況下,既然來工作了,為啥不努力多干點?! 當然,什么時候都有寬待自己的人,做了一段時間就歇歇也不足為奇。 但現在問題是,常金蘭并不是這樣一個人。 加工場剛開始運轉的時候,姜寧不用看店閑暇多,她著意觀察過每一個女工。 埋頭苦干,無一例外,常金蘭從事縫紉事業多年技藝嫻熟,她甚至還是其中佼佼者。 是什么讓一個人突然變了呢? 姜寧認為,這必須是更大的利益。 常金蘭,難道是找到了能給她產生更大利益的方法嗎? 姜寧抬起眼簾,挑唇一笑,回身把小后門掩上,掛了把黃銅鎖,才撐傘穿過小院。 關門聲不輕也不重,穿過雨幕傳到加工場。 “咦,四點了嗎?太快了,我咋覺得吃了午飯也沒多久呀?!?/br> 石小蘭照例抱怨幾句,伸了伸腰,和大伙兒一起與姜寧打了招呼。 “沒呢,不過也差不多了,還差十來分鐘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