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一個大男人進來不好,他讓姜父陪著,手里拿著一塊藍色粗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塊疊得厚厚棗紅色的燈芯絨。 “大哥,聽寧寧的,你趕快收起來,這多稀罕的布,你給自家留著,多換些糧食也是好的?!?/br> 這年頭燈芯絨是上好的布料,價錢貴還需要布票,布票這玩意分得少,一戶人家攢一年大概只能夠做一身衣服的。燈芯絨這么厚一疊起碼七八尺,姜大伯不管錢還是票,都得攢很久。 姜父一看,立即把燈芯絨重新包起來遞回去,親哥日子難,這布萬萬不能收。 “這是我特地賣給寧寧的,我運氣好,比較幾次剛好遇上好顏色?!苯蟛異巯嗣植及?,他跑了好幾趟,不是舍不得,而是東西值錢他慎重。 本來侄女出嫁,弟弟家里條件好,他沒必要送這么貴重的,只不過姜大伯愧疚,自己沒養好閨女,折騰了親侄女,他補救不了什么,只能表表心意。 “家里分了田地,幾個小子都年輕,日子會好起來,這布不值什么?!?/br> 姜大伯鬢角已經有些發白,黝黑粗糙皺紋深深的的臉上有歉疚,手堅定伸出去,死活不收回來。 這是他當伯父心意,姜父最后只能點頭,琢磨著以后給補償回去。 姜寧雙手接過布,“謝謝大伯?!?/br> 姜大伯松了口氣,露出笑臉,“寧寧好好過,大伯看東子是個可靠的?!?/br> “嗯?!?/br> 姜大伯不好久留,說完就出去了,他今天沒有讓姜艷來,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連金桂花也不想帶。 不過金桂花是大伯母,侄女出嫁肯定要幫忙的,不能不來。這次她老實了很多,因為她男人意外發現,媳婦閨女苦口婆心說不聽的,狠狠打上兩頓卻安分多了。 今天金桂花老實洗菜切rou,最多就拿了一個碗撥滿rou,給留在家里的閨女送去。旁邊幾個本家嬸姆紛紛側目,她白了人家一眼輕哼,姜艷與呂文偉已經定親,要不是姜大伯幾頓打,她早就抖了起來。 這些灶房里的瑣碎事,姜寧是不知道的,她剛將姜大伯送燈芯絨收好,就聽見鞭炮聲炸響。 喧鬧聲起,趙向東來接媳婦兒了。 第10章 喧囂聲震天,一眾同村青年簇擁著,趙向東軍裝筆挺,跨進帶瓦頂的黑漆大門進了院中,他抬起右手,端端正正對姜父姜母敬了一個禮。 “爸,媽?!?/br> “嗯,好!”姜家老兩口點了點頭,打量眼前身姿挺拔的青年,滿意欣慰歡喜,又夾雜不舍。 姜母循循囑咐:“東子,我家寧寧交給你了?!?/br> 趙向東很鄭重,“我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br> “好,好好?!?/br> 姜父拍了拍姜母的肩,“行了,東子去接寧寧吧,不要給耽擱了時間?!辈簧偈乱亚娜恢匦轮v究起來,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姜寧坐在床上,側耳傾聽外面動靜,聽了半天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沒辦法,外面人多太吵了。 她剛側了側頭,忽聽見喧鬧聲拔高,余光中一個軍綠色身影進了門。 她立即仰臉望去,趙向東大步行來,站在她面前。 “寧寧?!?/br> 他低低喚了一聲。 嚴肅如趙向東,大喜之日也難掩喜悅與激動,他目光專注,那雙深邃黑眸里,只倒映著一個纖細身影。 那眸光炙熱,姜寧緊張,還有些羞赧,她微垂眼瞼,“嗯?!?/br> 就這么一會,后面的人已經潮水般涌了進來。南坪村的還好說,大崗村那邊的眼前一亮,好一個標致的新娘子,大伙兒驚嘆,有愛鬧的立即打趣起來了。 作為被圍觀的中心,姜寧有些扛不住,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趙向東微微一笑,猛地俯身,將她打橫抱起來,轉身往外面行去。 姜寧驚呼一聲,反射性摟著他的脖子。 她不是第一次摟她的脖子,他的胸膛如記憶中寬闊結實,手臂強健有力。 姜寧的心“砰砰”地跳著,與上次落水不同,這一回,這個臂彎已屬于她,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他們將相互扶持,生兒育女,相伴一生。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姜寧怔忪,定定看著他的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側過頭來,目光柔和回視她。 她眨眨眼睛,低下頭,將頭靠在他的頸窩處。 趙向東手臂緊了緊,大步往外行去。 破四舊影響力仍在,婚禮很簡單,敬茶入門儀式一應俱無,趙家請了村支書當證婚人,趙向東姜寧在眾人見證下宣誓,婚禮就成了。 趙家擺開了席面,從院里一直擺到外面,招待相鄰親戚與送嫁的娘家人。 席面有魚有rou,比姜家要遜色些,但在這年頭已經算極不錯了,姜建設兄弟看了,還算滿意。 娘家人沒意見,趙家松了口氣,招呼大伙兒起筷。 其實小孩子已經吃上了,大人咽著唾沫忍著,一熬到開席立即甩開膀子,埋頭拼命吃。 趙母精神抖擻,兒子能干,娶了這么好人家的閨女,定親以來艷羨話語不絕于耳,她昂首挺胸,面有光彩。 說實話,她之前還有些嘀咕一百二彩禮錢的,但老二媳婦陪嫁籠箱多,還有手表外加幾百塊壓箱底錢,十里八鄉頭一份,這下子嘀咕沒了渾身舒爽。 現在看著人放開吃喝,她驕傲欣慰夾雜著些心疼,到底是困難時期走出來的人,家里還遠遠沒寬裕到不在意的程度,這席面費了很多錢和票。 “哎喲喂,這一桌好幾個硬菜,得費多少錢票?!” 偏偏就有沒眼色的人,趙大嫂孫秀花沒能當家,她不知家里攢了多少錢,但這回大出血是肯定的。 她心口一抽抽地疼,看著大伙兒大口吃喝,比割她的rou還難受,好在她還記得今天是大日子,鬧出事一家人絕對饒不了她,只敢壓低聲音嘀咕。 趙母橫了大兒媳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當你啞巴!” 孫秀花就是個滾刀rou,被婆婆罵習慣了,這程度不痛不癢,她有兒子撐腰也不懼,撇撇嘴,“老二家是金貴人,我給她送吃的去?!?/br> 姜寧待在新房不能出門,她的飯菜早就留好了,rou菜足足的,孫秀花咽了咽口水,順手要捻一塊。 “啪!”她的手被打開,趙母忍了又忍才沒有破口大罵,這灶房沒門,正對著外面席面,不遠處還坐著姜家人,被人見了不是找罵嗎? “趕緊給老娘滾出去!” 趙母壓低聲音吼,攆走了嘀嘀咕咕的大兒媳,她想讓小女兒或小兒子送的,但望了一圈,沒找到兩個小的反而看見剛轉出來二兒子。 “東子你來,給你媳婦把飯拿回去?!?/br> 趙家八間大屋,新房就在西屋第二間,這是趙向東本來的屋子,這房子起了好幾年,但他正經住過就兩回,還很簇新。 姜寧環視一圈,農村土地多院子大,房子蓋得足夠寬敞,放了趙家新打的床柜,再加上她的陪嫁,活動空間依然很充裕。 大崗村跟南坪村不同,后者是土著,雖近年日子都窮,但村里大部分房子都是解放前蓋的青磚瓦房,歷經幾十年風雨雖半舊的但依舊牢固。 前者則不然,大崗村基本都是外來戶,因戰亂遷徙,最后在林縣郊外落地生根,聚在一起成了村莊,據姜寧所知,趙家本來是北方人,所以才生得格外高大健壯。 這也導致大崗村村民的居住條件更差些,大部分是泥磚房草蓋頂,趙家雖比不上姜家,但似這般能建了瓦蓋大屋的,全村沒多少戶。 不過話說回來,若趙家住的是草蓋土房,姜父姜母是不會答應相親,趙向東優秀,但家里太扯后腿也不行,老兩口就一個閨女。 姜寧環視一圈,心里有了數,屋里就她一人也閑著,干脆就打開陪嫁的樟木箱子,將自己的日常用品取出來放好,她至少還得在這屋子住兩個月呢。 整理得差不多,她拎起鐵皮暖瓶,往搪瓷盆倒了熱水,剛擰巾子抹了把臉,就聽見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姜寧回頭一看,趙向東端著兩個大碗,正推門進房。 “寧寧先吃飯,晚些我跟你一起收拾?!?/br> 趙向東見她洗好了手臉,端起搪瓷盆去倒水,姜寧瞅了他一眼,挺滿意的,很好懂得干活,大男人主義家務都推給媳婦她可不干。 “天涼,趁熱乎吃?!?/br> 把水倒了,他連忙催促姜寧吃飯,她把rou菜跟飯分了分,大碗的往他跟前一推,“我吃不了這么多?!?/br> 她的飯量,趙向東是知道的,雖覺得少了但也不強求,點點頭,“那你先吃,剩了給我?!?/br> 姜寧含笑瞅了他一眼,有覺悟哈,懂得包圓剩飯。 她不矯情,兩人約會多次也熟悉了,她抓緊時間吃,筷子就一雙,免得剩下時該涼了。 趙向東一直專注看她,人生三大喜,中意的小姑娘終于成了他媳婦兒了,嚴肅臉繃不住,他進屋后嘴角一直噙著笑。 等姜寧吃飽,他兩三下把剩下的飯菜掃干凈,末了捏了捏她的手,“你先歇著,我晚點回屋?!?/br> 外面還開著喜宴,趙向東不能在屋里待太久,他提起“晚點”,眸色不禁暗了暗。 這個眼神有點炙熱,姜寧想起某些不和諧的事,兩頰爆紅,趕緊揮手,“去吧,去吧,外面等著呢?!?/br> 媳婦兒羞赧,趙向東心頭熱了熱,好在他強大的意志力發揮作用,頓了頓,聲音平穩依舊應了聲,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出屋。 等門掩上了,姜寧才松了口氣,拍了拍還燙著的臉,怕什么怕什么,不就是那檔子事嗎?夫妻義務,促進感情的一個重要途徑,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 事實證明,她其實沒那么淡定。 深秋初冬天黑得早,等喜宴散了,整理好一院子狼藉,太陽早下了山,趙母揉了揉腰,忙催促二兒子回屋休息。 趙向東身強體健,對比起部隊的訓練,這點勞動程度簡直是毛毛雨,他根本沒放在眼里,反而搬抬一通還有點熱。 進了屋,他隨手解開風紀扣,脫了軍外套搭在床頭。年輕小伙火力壯,他里面就穿了件襯衫,上面兩個紐扣順手解開,“寧寧,今兒累一天了,我們早點睡吧?!?/br> 他目光炯炯,姜寧聽這話總覺得意有所指,聽著頭皮發麻,她倒沒逃避的想法,只不過…… “東哥,我想洗個澡?!彼龕蹪?,折騰一天難免有汗,不洗澡不舒坦。 媳婦兒要求,自然無所不應的,但洗澡這個詞,讓趙向東呼吸重了重,他頓了頓,半響才啞聲應了,出門給提水。 灶房有現成熱水,熱水冷水各一桶,趙向東一起給提回來了,倒進新澡盆子里給兌好,“好了?!?/br> 姜寧受不了他那炙熱的目光,也不可能留他在屋里,忙把人往外攆,末了還吩咐他再打水來,等會也洗洗。 房門關上,一會撩水聲響起,趙向東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該來的避不過,澡也洗過,水也倒了,門鎖上,趙向東率先上床,抖開被子,自己斜靠在床頭看她。 他不吭聲,存在感卻非常強烈,姜寧磨蹭片刻,也挨過去坐在床沿。 誰知剛一坐下,身后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立即將她抱住,健碩的胸膛貼了上來,一道炙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頸側。 “吹,先吹了燈吧?!苯獙幓帕?,這跟想象中的黑燈瞎火不一樣??! “不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