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后宅女子,無論是高堂官僚,還是一介白衣,無數人為之動容。 這個贊嘆林氏的風骨:“有其姐必有其弟,林家的風骨,讓吾等佩服?!?/br> 那個則感慨姐弟情深:“人固有一死,為姐鳴冤擊鼓,哀哉,壯哉?!?/br> 有心直口快者:“可他狀告國師大人強取豪奪逼死胞姐,就是告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 是能讓林家小姐起死回生,還是能讓國師大人對簿公堂? 周圍的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國師大人曾經救數萬人于困苦,還是想到了林小弟此舉只是水中撈月,到頭來徒勞一場。 因為太早知道結果,慢慢的便沒有人愿意聊了。 他們努力的干著手邊的活,讓自己不去注意與自己無關之事,卻又不自覺的看向城南的方向。 敲了登聞鼓,便可面圣陳情,也不知道那林家的孩子現在如何? 夕陽欲垂的時候。 街道上出現了一名老者,頭發花白,身體像是被歲月壓彎了脊梁,背彎成熟稻的樣子。 他穿著一件麻衣,頭上綁著白布,瘦弱的肩頭套著繩索,步履踉蹌的拖動著一輛板車。 板車很慢,還很顛簸。 上面躺著一具尸首,白布掩面,只有露出來的手,才能讓人探知到,剛死去沒多久的人,如何的年輕。 那只手,應該是握筆的,沒有裂痕,沒有厚繭。 有知情人不忍嘆息:“這林家獨子敲登聞鼓,殺威棒到底沒熬住,可惜這林父年近花甲,卻家破人亡……” 他們想起了那個一頭撞死在祭天臺的林家長女。 凄厲絕望的哀鳴聲混著鼓聲,似乎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回蕩。 從南城一路向北,林父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忙,他靠著自己單薄的身體緩緩獨行。 如同行尸走rou,即使雙肩勒出血跡,雙腿一瘸一拐,都沒有停下腳步。 無數人從店鋪,從家宅,從道路旁,從巷子里走出來,跟在了林家父子身后。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或許是為了心安,也或許只是受到林家氣節感染,又或許是因為同情。 同情他們家破人亡。 同情為求一個公道甘愿去死,卻注定沒有任何結果。 他們跟在板車的后方,默默地,一路送行。 從黃昏走到了天黑,人群中匯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有人舉著火把,有人握著香火,無聲的照亮著林家父子回家的路。 林父回到家中,將板車拖到后院,在水桶前蹲下,舀了一勺清水給自己洗臉洗手。 他稍稍整理了儀容,又打開了門。 門外,一路跟來的人并沒有散去,而是立在臺階前,一直就那么站著。 林父拱了拱手:“多謝諸位一路相送,請回吧?!?/br> 沒有人挪步。 “今日是小女頭七,原本我想著,等過完頭七,明日拖著這身殘軀去擊登聞鼓,也好為小女的死盡盡力。只是小兒至孝,先我一步而去?!?/br> 林父如同風中搖曳的殘燭,老淚縱橫,無聲哀泣。 擦了擦眼淚,再出聲依舊是勸慰他人:“我的一雙兒女至純至孝,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牽連他人,一會兒國師府就要來人了,諸位請回吧?!?/br> 他加大了聲音,如同破了的風箱,在夜色里撕扯著:“諸位,請回吧!” 已然搖搖欲墜,幾乎站不住了。 有人張了張嘴半天,卻只吐出一句蒼白的勸慰話語:“林老,您自己多保重?!?/br> 有人開始往外撤。 將巷子圍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終于慢慢褪去,街坊四鄰原本想留下來幫忙,也被林父拒絕并勸走了。 等大門關上。 還沒有走遠的眾人聽到了有哭聲從林家傳來。 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這一夜,林家火光四起。 林父自焚于家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林家大火從午夜開始燒起, 一直燒到了天亮。 相鄰的兩條街的居民都趕來救火, 提著水桶, 抱著水盆,甚至還有半大孩子抱著水罐,一趟又一趟運水。 就是遲遲沒有等到府衙的人。 一直到林家的屋子燒成廢墟,火勢才停了下來, 不少人隔著斷壁殘垣朝里面看了一眼,大部分東西已經燃燒殆盡。 幸好發現的早, 當夜又無風, 除了傷及到隔壁一間廚房, 和半間沒有人住的雜物間之外, 并沒有過多殃及。 天剛亮, 有勤快婦人煮好了早飯, 端來給自己男人孩子吃,他們也沒有什么講究, 端著粥碗席地而坐。 直到這時, 依舊有人心有余悸:“幸好昨夜有個姑娘,敲著銅盆, 挨家挨戶把大家叫醒了?!?/br> 要是真等到火勢蔓延, 再救火就來不及了。 旁邊的大娘低頭咬了一口饅頭:“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我救火的時候, 她就在我旁邊,那么單薄的身體,提了幾十斤的水, 走路跟跑似的……只可惜夜里太黑,她又一臉灰,倒是沒有認出是哪家姑娘?!?/br> 周圍的人也加入了討論。 “是西街屠戶家女兒吧?只有她有那把子力氣?!?/br> “也可能是挑夫家她那寡姐,聽說年輕時候學過防身的武藝……無論是誰,咱們心里念著她的好就行了?!?/br> 角落里,半大的少年揉著自己被火星燙傷的胳膊,慢慢攤開手。 掌心里是一塊半化了的大白兔奶糖。 *** 這一天,葉長謙屋內的燭火徹夜長明。 他一個人獨自坐在桌前,手握著一本佛經,仿佛枯坐在寺廟里的石像, 直到聽到門外的響動后,他才如同注了生氣的石雕,一點點的活了過來。 葉長謙在屋子里起身站了一會兒,聽著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后,才走到窗戶前,打開一扇窗子:“余初,你收拾完,我有話想跟你聊聊?!?/br> 院子里正在小心翼翼洗手的余初,露出了一臉被抓包的表情。 余初上學時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初中市里前三,高中聯考她更是常年保持著全市第一的戰績。 小城中學,師資力量整體比不上大城市。 不少相熟的老師都相互調侃過,說給她上課壓力非常大,總覺得她表情不對,是因為自己講題講錯了。 所以余初這輩子,都沒有體驗過犯了錯誤后,站在老師辦公室門前不敢踏入的忐忑感。 但是今天,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了類似的心情。 她扯了扯自己被燒了幾處的衣服,站在門前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聽見里面的人率先開了口:“進來?!?/br> 余初一只腳剛踏入,就感覺到了屋內氣壓的不對,立刻收回腳:“水燒好了,我先去……” 屋內的人立在原地,就這么靜靜的注視著她。 余初立刻就慫了,踏進屋子,清了清嗓子,語氣公事公辦起來:“火是京都府衙放的,府尹叫了心腹下的手?!?/br> “這些和你一起去的鷹者都跟我說了,林家父子呢?” “林奕傷的不輕,不過京都幾個醫生都是外傷和骨科的老專家,救治了一夜后,今早傳來消息說他已經脫離危險?!?/br> 葉長謙走到臉盆架子上,將上面掛著的毛巾投到臉盆中,一邊擰著毛巾一邊應聲:“嗯?!?/br> “林父前因兒子怒火攻心,后又被他們縱火燒了祖宅,要不是鷹者打暈直接抗回來,可能那老頭要跟祖宅誓存亡了。今早醒來得知兒子還活著,又喜又悲……考慮他的年紀,心理專家已經介入?!庇喑鯀R報工作歸匯報工作,人依舊站在門邊上,一步都未上前。 她眼睛盯著葉同志,似是一發現他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自己拔腿就跑。 葉長謙拿著擰干的毛巾,走到余初的邊上,伸手一點點的擦去余初臉上的浮灰:“還有呢?” 余初:“還有……” 這次的任務就是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偷偷把林家父子救下?,F在劇情依舊按照對方的劇本推進,林家父子也救下了。 還有就只剩下算賬了。 果然,葉長謙擦完余初的臉后,拽過她的手,一點點擦拭起來:“你留在火場,不僅鬧出動靜挨家挨戶通知,還參與了一整夜的救火——我說的對吧?!?/br> 余初猶豫了一下,點頭。 她留在那里,主要是街上的居民也是頭一次遇到大火,救火全憑本能。 她帶著幾個半大少年,把隔壁宅子的易燃物搬空且澆上了水,做成了防火隔離帶,防止火星落下后,火勢進一步蔓延。 “按照駐點條例,不聽從指揮,擅自暴露自己,寫個四萬字檢查,有什么問題嗎?” “我有一個問題?!庇喑踉噲D垂死掙扎,“當時天黑,我換了衣服,散了發髻,抹黑了臉,就是譚憲在也不一定能認出我。擅自暴露自己這一條還需要在斟酌斟酌,先執行二分之一的處罰,寫個兩萬字的檢查?” 葉長謙意外的好商量,點頭:“論據翔實,可以?!?/br> 余初松了口氣。 葉某人檢查了一遍余初,確定她只有手上和肩膀上有些許燙傷,眉眼緩了下來。 他將毛巾投回臉盆中,給余初燙傷一一上完藥后,才像是不經意間說道:“寫檢查前我提醒一句,古代區的檢查,要求用的毛筆?!?/br> 余初:“……” 譚憲回來就知道了余初被罰寫兩萬字檢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