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說人權啊,平等啊,自由什么的,都是空話套話,她一個堂堂侯府夫人,能夠屈尊到茶館來找她。而不是請人去府上一敘,已經足夠誠意。 加上憶往昔就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也的確疼兒子……可惜對上的是自己。 她看著翟翎羽,嘆了口氣:“其實你知道的,問題不在夫人那?!?/br> “我們年少定親,彼此也算歡喜,兩年的相處下來,我就是塊石頭也被捂熱了。那時就想著,什么都不要了,就要你一個人,也是劃得來的?!庇喑醮竭吂粗?,“后來,你們家退親在我意料之中,宋夫人、宋大人還有宋家哥哥弟弟七大姑八大姨們,都覺得我應該很傷心,事事遷就于我?!?/br> “但是那時,我其實是不難過的,我想著我聰明,宋爹爹屋里那一屋子書我都記下來了,女紅有了小成,獨家秘方整理起來也有幾個,還有幾顆琉璃珠和一盒子你送我的首飾,即使私奔了,我也能養活你?!?/br> “我等了你四十天,等了你從大營回家,但是你始終沒有來見我?!?/br> “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見不到你來找我,我就去找了你。那時翟家被你鬧得雞飛狗跳,所有人見到我都沒有什么好臉色,我剛踏進你們家大門,小丫鬟就在背后嬉笑著,說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個大小姐,怎么這么不要臉。后來,總算是見到你人了……” 翟翎羽的臉,瞬間變得蒼白:“阿初?!?/br> 余初看著攤位上的燭火,眼底的光亮被夜風一吹,就熄滅了:“你跟我說,留了平妻之位給我,以后無論娶誰,在翟府,都不會越過我去?!?/br> 她也是從那一刻才意識到。 即使沒有退親,即使她嫁了過去,即使主持中饋稱為宗族命婦,跨越了兩個文明的價值觀,其實是不可能調和的。 翟翎羽被余初眼中的神色刺了一下,他像是逆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塊浮木般,抓住了余初的手。 焦急中帶著些不安,語氣又快又急,亂七八糟沒有任何重點的說著:“你走了之后,我就沒有再議親?!?/br> “我給你攢了很多頭面,都是名家工匠,尤其是鳳冠用了南珠和點翠,打成了你最喜歡的樣子?!?/br> “我身邊近身服侍的,只有小莊一人?!?/br> ‘阿初……” 余初伸出另一只手,觸碰到翟翎羽的臉頰,指尖沾了什么,放進口中。 原來,他的眼淚也是咸的。 “翟翎羽,你放了你自己?!彼稽c點抽出翟翎羽握著的手腕,冷靜的看著他,“我們回不去了?!?/br> 原本是看著他一副被拋棄的樣子,所以想著還是當面說清楚的好。 怎么現在看起來。 他更像是被她拋棄了。 ** 被翟翎羽母子前后一耽擱,余初回到客棧已經是夜里了。 余初血槽空的厲害,連著吃了兩個巧克力都才緩過來,司城防夜里一點會換一次防,她現在去估計也是撞槍口上。 于是躺在床上的余初,決定先補個眠再說。 一覺睡到夜里十二點半,余初穿著黑色衣服套裝,先把籃子放下去,自己雙手勾著窗沿,懸掛在外拉直了身體,輕輕一躍就落在了地上,然后繞到了后門。 ——從大門進出,目標太大了。 這條路余初最近走了十幾次有余,沒有打開手電筒,趁著月色還算有點亮度,順著墻根來到了司城防。 爬樹,放無人機。 其實今日要送的東西都不是特別重要的,吃的明天可以再補,鋼絲繩今天帶明天帶一個樣。 她大半夜還特地跑來一趟,完全是出于戰友間的革命友誼。 司城防,牢內。 譚憲終于在凌晨兩點半,等來了姍姍來遲的無人機。 獲得: 半只燒鴨, 兩個rou夾饃。 一疊草紙。 第四十六章 “哎——” 余初半仰著頭, 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 再一次嘆了口氣, “哎~” 一旁的小嫂子笑了起來,她縫著衣服的手沒有停,問道:“怎么了,你今天都嘆了十幾回氣了?!?/br> 別人嘆氣都是愁眉苦臉, 她嘆氣托著下巴,臉皺成一團, 自帶著一種嬌憨。 所以旁人看著, 總會覺得又好看又好笑。 好幾次她都想, 她以后要是生個閨女, 像余姑娘就好了。 落落大方, 亭亭凈植。 “五月初一, 四大書院論學?!庇喑趵^續嘆氣,“哎~” 小嫂子是秀才家的閨女, 原本就念過幾年書, 加上丈夫偶爾也會跟她聊起所見所聞,所以她還是知道這次論學的。 按照傳統, 在科考前一年, 京都四大書院就會聯合起來,坐而論學。 論學雖然定在書院, 但是參與者并不局限于書院內,科考士子,游學書生, 還有慕名而來的其他名士和朝廷大儒,皆可參與。 所以她丈夫曾經說過,京都每三年一次的四大書院論學,不如說是天下才子論學。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有一子舌戰百席的故事。 當朝太傅丘大人,那時他不過雙十年紀,四大學院論學舌戰群儒,拿到頭名之后,又一舉高中狀元, 后人紛紛效仿。 雖然不及丘太傅驚才絕艷,卻也涌出了不少人,在學子們之間流傳。 比如上屆探花郎,宋家三公子。 小嫂子將線打了個節,放在嘴邊,咬斷黑線:“四大書院論學,你嘆什么氣???” “我是在可惜自己不能去一睹盛況,四大書院聯合論學,地點在各大書院間輪流,但是不管是哪家書院,女眷和普通百姓都是不能進入的……”余初趴在桌子上,幽幽嘆了一聲,“恨我不是男兒身呀~” 最后一句,是唱出來的。 頓時把小嫂子給逗樂了。 日暮的時候,她把這個當笑話說給自己丈夫聽。 呂振和妻子青梅竹馬,一直對妻子和善,見她說笑也就捧場點評幾句:“我看吶,她就是無聊了,想去湊個熱鬧?!?/br> 很多大戶人家的小姐,戲本子看多了,就以為外面都跟戲里演的一樣,到處才子佳人,君賢臣忠,天下太平。 “我看著余家meimei她是真想去看論學?!眳握率辖o自己丈夫剝了個雞蛋,“大戶人家不是有女學么?跟我只學了幾個字不一樣,我看著余家meimei,說話遣詞,肯定是自小就念書的?!?/br> 呂振點頭:“這點為夫也這么看?!?/br> 那本科考三言,一看就是家中長輩給后輩寫的,字字珠璣,又句句都是殷殷教誨。 能寫出這樣的書的門第,不可能差到哪去。 “所以呀,我覺得她說的也沒錯,天底下又不只是你們學子名士在讀書識字,那些女眷、走卒、平民百姓、有學識有見地的并不少,可四大學院閉門——打造什么?” 呂振笑著糾正:“閉門造車?!?/br> “對,是閉門造車?!眳握率显谡煞蛎媲暗挂膊慌侣肚?,她讀的幾年書,還是孩童啟蒙時跟著哥哥們一起讀的,到了男女不同席的時候,就不再念書了,“余家meimei說,四大學院閉門造車,沒有半點氣魄?!?/br> 呂振慢慢收起了笑:“氣魄?” “我當時也跟相公一樣,順口問了一句,什么氣魄?” 呂章氏將剝好的雞蛋放進丈夫的面碗里,腦子里又回想起白日里,那個姑娘懶洋洋的趴在窗臺上,半瞇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說的話,卻無端的生出一股子氣勢來。 “既然放出話來邀天下坐而論學,為何又困于書院半方之地,限制重重,閉門造車?!?/br> “若是我,定會在京都繁華街市旁的空地上擺上臺子,天下仕子匯聚,名流圍坐,大儒上首?!?/br> “只要想要聽學的,無論是耄耋老者,還是智齡孩童,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后宅女眷,甚至是乞兒……只要是愿意聽學的,皆可以去聽,而不是只在杏林自娛自樂?!?/br> “就是該讓天下所有都知道,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氣魄!” “我若是男兒身,哪怕和四大院首辯上一辯,也要把這事促成了,一來:于學子于學院于民都是功德無量的好事?!?/br> 那姑娘想到什么,氣勢徒然的弱了下來,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二來,即使拿不到論學頭名,也也夠名揚天下了……” …… 呂章氏知道自己丈夫出身寒門,想要入仕談談何容易,除了科舉考上好成績之外,還必須先拜入好的師門,但是拜入師門,必須展露自己。 而論學,便是最好的時機。 但是天下才子何其多,驚才絕艷的天才不計其數,加上世家傾力培養的公子們……想要嶄露頭角,機會渺茫。 她也是聽了最后這一句話,在自己屋子里想了半天,才決定把這事兒轉述給丈夫。 如果丈夫沒有在意,那么今日這場談話,大可以當做一個夫妻飯間的笑談,說過就丟過。 若是在意,他自會有思量。 呂振聽完妻子的轉述,放下筷子,神色復雜,他低頭反復念著“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樣大氣磅礴一覽眾山小的句子,居然出自一個姑娘之口。 此種眼光和見地,不亞于任何一個男人—— 而且她說的很對。 如果這件事成功,促成之人的風頭,可能比論學頭名還要來的大。 寒門仕子,學如逆水行舟,自當激流勇進,拼搏一番才是。 他想到這,話也不說了,面也不吃了,起身推開椅子,拿起自己的外套給自己套上。 呂章氏給自己丈夫系好腰帶,送到門口時才來得及詢問:“相公這是要去書院?” 呂振打開門,搖了搖頭,匆匆解釋:“我去一趟宋府,宋家大公子是屏山書院的先生,這幾日對我關照有加,我先去和先生聊聊——今晚可能晚點回來?!?/br> 他來京都也有幾個月了,去屏山書院旁聽也有了三月有余,往日倒是沒有覺察什么,近日卻突然親近了起來,呂振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卻也是隱隱開心的。 呂章氏點頭:“妾身曉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