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最后一個理由,把余初給說服了。 翟家祖上也曾經榮耀過,不過定親的時候,翟父在前線失蹤,生死不明,翟家落魄到連個正經出仕的人都沒有,頂著一個十八線的爵位,不事生產,日子過得并不會比宋家好。 但是下定的時候,翟家硬是拿出了十八臺來。 很多都是不符合她能使用的器具,還有顏色款式比較舊的首飾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翟家夫人的嫁妝中湊出來的。 基本上已經是底子都快耗盡了。 所以和她這種實權派宋大人的養女,勉強能算門當戶對。 定親后,翟翎羽就不怎么避嫌了,時不時給她送東西,也會在有人的場合下,和她不時見上幾面。 那時翟翎羽的性格比起他弟弟翟翎赤,多了幾分灑脫,少了幾分銳利。 但是骨子里是像極的,自信、努力、帶著狼一樣的野心,明媚如同夏日的烈日。 這樣的性格,她當時并不討厭。 后來,翟父回歸了。 在戰場上用兵如神,硬是在短短兩三年內不斷的擢升,手握兵權,使得翟家的地位也一再上升,隱隱有了祖上幾分榮耀的影子。 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連宋家庶女的身份都算不上,自是配不上新貴的大少爺。 之后的記憶,就褪色成青春電影最常見的昏黃色 有趣的是,定親的時候她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退親的時候,她也是最后知道的。 那段時間,她因為翟家的不斷上升的名望,也被許多人所知,一時間成為了整個京都的笑話。 連宋家人都以為她傷心欲絕,安靜的時候,覺得她是傷心過度。笑的時候,覺得她是笑里藏淚,睡晚了覺得她因為傷心,了無生氣…… 可能是害怕她想不開,這之后的日子里,無論去哪都有人盯著她。 所到之處,都是同情的眼光。 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是不適合進行工作了,組織同意了她的調任申請,配合她演了場戲,離開了宋家。 時隔多年,她還是第一次再見翟家人。 第二十三章 楚小哥沒料到自己隨意的一句話, 讓余初似乎變得更沉默了。 她一直都是那種灑脫果斷的樣子, 心虛的時候義正言辭, 告別時是絮絮叨叨,下定決心的時候總是笑著。 只是他之前從沒有想到過,這樣一個人難過起來,原來是沉默的。 從表情到氣質, 都如同燃完的炭火,灰撲撲的, 全身精氣神都仿佛散了。 他這一生, 前十年在社會底層掙扎, 后十幾年幾乎與世隔絕, 并沒有機會去學習如何安慰人。 不過, 他擅長轉移話題。 楚小哥將自己手上丫鬟衣服再一次投到水里, 油彩在水面上迅速暈染,然后隨著水流散開了。 “你走之前, 給我留了銀子?!彼麚破鹎甯蓛舻囊聰[, 在臉上仔細擦拭著,“第二日, 我覺得自己腿好了不少, 已經能下地走一段了,就想著去送一送你?!?/br> “我跟你雇的人打聽到了牙行, 從牙行打聽到了你定了馬車和船票,老板娘想起你給我雇人,以為我們很熟, 順便也告訴了我出發的日子?!?/br> “那時我以為,只要在出發那天守著路口等著,等你去牙行乘車,就能和你出發前見上一面?!?/br> “只是我等了一上午,也沒有等到你來,牙行的人說你不走了,是顧家的下人傳的話?!?/br> 余初沒想到還有后面還有這么一段,注意力被引了過來:“后來呢?” “后來我就去了顧家,撞上顧家剛好要出門,門口排著馬車,行李家仆都帶上了,我還看見迷不醒的你,被別人抱著上了馬車” 余初已經猜到劇情下面的走向了。 她開口:“再后來,你輾轉來到云錦,得知戲班要入顧府,就先混進了戲班?” 楚小哥點頭。 余初看了楚小哥,好半天才干巴巴擠出一句:“你說你圖什么呀?!?/br> 楚小哥沒有回答余初的話,撿了塊石頭,將戲服同頭面都團吧團吧裹在一起,然后連東西帶石頭,一起扔進了夜色下的河水中。 他起身,低頭看向坐著的余初,夜色被云罩住大半,楚小哥又是悖著光,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來。 “你餓了嗎?” 余初沒有跟上楚小哥的腦回路:“???” “去吃夜宵吧?!?/br> *** 街上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關了門,是剩下寥寥幾盞燈籠還亮著,楚小哥沒說去哪,也沒說怎么走,就這么安安靜靜領著余初在云錦城內走著。 從街的盡頭,拐進一條昏暗的巷子,只是拉開這條路的序幕。 這之后,一條小路接著一條小路,一條捷徑連著一條捷徑,甚至還穿過了一座廢棄的宅基地,和兩座古老的石板橋。 夜色中,余初跟著一個連名字都知道的不全的男人,穿過各色曲折的巷子,像是穿過一個巨大的城市迷宮。 也不知道多久,前面的人終于停了下來:“到了?!?/br> 路的盡頭,光線明亮的像是白晝,余初走上前幾步,并肩和男人站著,半捂著自己的雙眼,看向前鋒。 眼前的景象,甚至有一瞬間讓余初以為,自己穿越到了白天。 渡口的船只往來不息。 不斷有客人從船上下來,提著行李的,抱著孩子的,牽著家屬的。 挑夫和苦力在一旁等著生意,看見行李多的客人,就上前詢問幾句。 河堤兩旁,則是緊挨著的兩排夜攤,多半都是吃的,無數客人從攤位前路過,或目不斜視,或駐足,或交談詢問。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交談聲、笑聲…… 余初只覺得自己眼里耳里,都是一副渡口夜市畫卷。 楚小哥側過頭看了一眼余初,又立刻收回視線:“想吃什么?” 余初很認真的取舍了一遍。 “餛飩?!?/br> 餛飩攤的阿伯,年紀稍大,手因為常年的勞作,骨節粗大,皮膚粗糙。 但是他穿的很素凈,攤位收拾的也很整齊,小餛飩包的又快又好。 余初擺了個ok的手勢:“老板,要三碗?!?/br> 阿伯看了一眼楚小哥,覺得他這么瘦,的確是需要多吃點。 等到熱氣騰騰的餛飩撒上蔥花,端到桌上時,才發現那姑娘將兩碗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余初給自己碗里加了醋:“我今天要多吃一碗餛飩?!?/br> 這句話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人生沒有什么不愉快,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那就留到下一頓。 阿伯樂呵呵道:“能吃是福,能吃是福?!?/br> 楚小哥點頭,拿起勺子,先舀起一勺湯,半低著頭,輕輕喝了半口。 吃飯的姿勢—— 很是工整。 余初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楚小哥雖然混跡于街市,但其實和顧文瀾是一類人。 他們和自己不一樣,和著滿大街的人也不一樣,舉止、儀態、風度……都刻進了骨子里。 兩人在一起吃飯也不是一兩次了,已經初步了解彼此的喜好。 十分有默契的各自吃各自的,相互不打擾。 等余初將第二碗餛飩喝完,那邊楚小哥還有幾口沒有吃。 余初抬起頭看了一眼楚小哥的進度后,低下頭想把碗筷順手收了,卻又像是發現什么,再次抬起頭來。 她的視線不加掩飾,落落大方的盯著對方臉看,楚小哥也索性落落大方的讓她看。 之前在顧府是楚小哥一臉戲妝,剛剛穿越小半個城,夜色里光線又不夠,只能看得見大概的一個臉部輪廓。 所以時隔大半個月,余初還是第一次看清楚楚小哥的臉。 她終于明白,剛剛自己為什么會把楚小哥和顧文瀾聯系起來了。 ——與之前蠟黃發黑的臉色不同,現在的楚小哥,皮膚白皙光滑,額頭不再突出,而是飽滿的恰到好處。 就連五官都有了些許變化,尤其眉間距和鼻子,明明沒有變多少,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歪著頭看著楚小哥:“你的臉?” 楚小哥繼續吃著自己的餛飩,正等著她說出自己是誰,沒料到她卻是另外一個走向。 “怎么變了那么多?” 楚小哥嘆了口氣,板著臉,隨口胡謅:“這是畫出來的——” 怎么可能? 古代這么簡陋的材料,如果有這種級別的妝容,現代區那些妹子,每年小一兩萬買化妝品,都是燒的么? 余初“蹭”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彎下腰,眼睛靠近了去看楚小哥。 只見皮膚上沒有任何殘留,汗毛根根可數。 楚小哥被余初靜距離圍觀,握著勺子的手都沒有顫一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也可能是剛剛沒有洗干凈,胭脂水粉——”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一根手指輕輕的戳了戳他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