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一掌拍下去,把店里的顧客都嚇了一跳,紛紛探頭探腦地觀察,遲隱冷著臉,平復著急促的呼吸,使心情平靜下來。 遲隱想起當初自己在學校上課時突然被警察找上來問陸遠行蹤,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了??赡菚r都已經打不通他電話了,遲隱請假回江水鎮去找他,問了虎子大壯他們,卻一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跟你走,什么事都是你說了算,一點都不和我商量,”遲隱很委屈,他逃走她能理解,在當時那個境地下,陸遠要是坐牢了根本就不值得。 說到底她還是氣,當年他一句話沒留下就走了,遲隱怕他出什么事,還不敢明目張膽找他,以為等風聲過了,陸遠會和她聯系。 結果這么多年來一直是杳無音訊。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疤痕,聲音帶了沙啞,“你愿意,我也不舍得。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正經的大學生,我能讓你跟著我吃苦嗎?我陸遠雖然渾,但也不會讓一個女人受苦?!?/br> “是,全世界就你陸遠無私,高大,道理都是你懂,別人就是個蠢貨,”遲隱不為所動,看他眉目冷靜不為所動的模樣,心里升起一團火,“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一直找不到你,怕你被警察抓了,又怕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不想被他看見就捂著額頭,死死咬著嘴唇隱忍情緒。 陸遠有點慌,把椅子拉到她旁邊坐下,“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命硬著呢,誰也收不走?!?/br> 她撇過了臉。 看到她哭,莫名的,陸遠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高興,他情不自禁用手碰她嬌嫩的臉,聲音溫柔,“好了,我以后都不走了。都陪著你,好嗎?!?/br> 遲隱抹掉眼淚,推開了他,“陸遠,我有男朋友了?!?/br> 陸遠微怔,他眼里溫度漸涼,嘴角勾起薄涼的弧度,沉默了幾秒,沒什么情緒地反問了一句,“是嗎?” 遲隱抹抹嘴角,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年多了?!?/br> “是嗎?!彼€是那一句,但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抽了回來,“也是,誰會一直等個逃犯呢?!?/br> 遲隱蹙起眉頭,抿著唇不說話。 陸遠摸出口袋的煙,含在嘴里,去找火機,摸了半天也沒摸出來,想是洗澡時放在舊衣服里沒拿出來。 他煩躁地咒了句,一把扯下煙,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里。 遲隱心里也很不舒服,為自己做辯解,“你別怪我,我又不是沒等你,是你自己……” “我他媽怪你了嗎?!甭牭剿脑掙戇h像吃了火藥一樣,直直瞪著她,又兇又狠。 遲隱被嚇住,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他是干什么的?!标戇h心里躁得不行,都是被自己氣的,不是沒想過她會交男朋友,況且這也是他期望的,希望她能找一個好歸宿,只是當事實擺在眼前,陸遠只想狠狠捶自己一拳。 怎么就那么不爽。 “警察?!?/br> “切?!标戇h扯扯嘴角,眼睛里都是譏諷。 以前他就想當警察,現在好了,警察沒當上,女朋友還找了個警察。 世事難料。 “他對你好嗎?” “有我對你好嗎?”他低著頭,掰斷了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發出卡呲的聲響,而后抬起頭,審視著遲隱。 “陸遠,你別這樣?!北荛_了他研判的對視,遲隱的聲音很無措。 他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你現在在哪工作?” 他垂頭,不理。 “在這會呆多久?” 憑她怎么問,陸遠也不理會。 他那脾氣又回來了,生氣了就不理人,對他,遲隱還是心軟的。等了一會,不見他回答,遲隱就移到他跟前,用指頭戳了戳他胳膊,語氣軟了許多,“說話啊?!?/br> 陸遠抬頭睨了她一眼,語氣不善,“別拿以前那套對付我?!?/br> 一惹他生氣就撒嬌耍賴。 遲隱淡了神色,“奧?!?/br> 然后扭頭退回去。 “站住?!币娝?,陸遠又連忙喊住了,眉間都是不耐煩,“你問這么多干嘛?!?/br> 遲隱站住,瞧著他不說話,陸遠近乎兇狠地瞪了她一眼,粗聲粗氣道,“我在工地干活,以后干嘛去我也不知道?!?/br> “這么說你以后可能還會走?”遲隱抿著唇,眼中有失望。 陸遠點點頭,踩滅了煙,眼里暗沉明滅,注視著遠處的水果攤,許久他吐出一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br> “不用,我……”遲隱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只因陸遠靜靜看著她,目光里俱是壓迫,她低下眼睫,聲音弱了,“我們打車吧?!?/br> 遲隱租的小區距離電視臺有半小時的路程,剛開始她租在了城東,房租便宜,不過后來上下班太麻煩,又經常加班,不太安全,再加上后來漲了工資,索性搬到了市中心來住。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遲隱靠在車門上,整理一天下來的心緒。 陸遠也沒說話,他微微側轉頭瞧著遲隱的側臉。 夜晚的霓虹燈光忽明忽滅地映射在她瑩白臉頰上,安靜又迷幻,她瘦了,沉穩了,被他氣著也知道隱藏自己脾氣了,沒了記憶中的幼稚青澀,也不再是他稍微逗逗就容易紅臉的模樣。 可他覺得她再怎么變,也還是那個遲隱。 遲隱抬眸間,猛然注意到車玻璃倒映著陸遠的身影,那目光的所在是她,遲隱僵了一下,不自在地抿抿唇,心頭涌上苦澀。 若沒有那檔事,現在她和陸遠估計已經結婚了……… 到了小區樓下,遲隱主動邀請他上樓去坐,陸遠注視她幾秒,手插在口袋里說,“帶路吧?!?/br> 遲隱租的是五樓,沒有電梯,徒步上樓,樓道間的燈自她搬進來就壞了,至今都沒亮過。 遲隱打開手機的照明燈,在前面帶路,一想到陸遠就要進入她住的地方,她就有些慌張,腦子里一直回想著家里東西收拾了沒,垃圾倒了沒,衣服洗了沒,會不會太亂。 沒注意,左腳踩得不夠高,身體歪向了一側,以為自己就要摔倒時,胳膊就被穩穩扶住了,強悍的力道,讓她心驚,又聽他淡淡訓斥,“走個路也能摔?!?/br> 遲隱抿唇,想抽回手,胳膊卻掙動不了絲毫,她在昏暗的光線中抬頭,正對上陸遠深沉的雙眸,“別倔?!?/br> 這句話,他以前常說。 遲隱差一點紅了眼睛,趕緊低下頭做認真看路狀。 進了家門,遲隱低頭換鞋,又從鞋柜中摸出一雙拖鞋給他。 拖鞋是黑色的,還帶著暗色的花紋,怎么看都不是女人的,竟然讓他穿別的男人的鞋,她可真敢想,陸遠看了一眼,頗為不屑地徑直走進了客廳。 拿著拖鞋的遲隱,“……” 把鞋默默放進鞋柜里,遲隱進廚房倒水,發覺茶壺里沒熱水了,又開了天然氣燒水。 陸遠在客廳里站著,四處打量,茶幾上擺了一串葡萄,還有一瓶塑料花,一張灰色的沙發,一對前幾年流行的抱枕,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挺軟和的,又放下。 原地打量了一會,陸遠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衛生間很小,僅容兩個人轉身罷了。打掃得倒還干凈,洗漱臺上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洗手液、陶瓷杯上僅立著一只藍白色的牙刷。 看著都是一個人用的。 陸遠闔上了門,又去了陽臺,只見晾衣繩上掛著黑色的胸罩和長外套,陽臺上晾著兩雙包著衛生紙的小白鞋。 心里有點癢,他又摸出一根煙,想起自己沒帶打火機,便返身折回廚房,就著升騰的火焰點了火。 遲隱看著他整個動作下來,行云流水,自在非常,不禁無語,上前緊走了幾步,一把奪下他叼在嘴角的煙,皺眉道,“怎么又抽了?!?/br> 被她拿去了煙,他也沒做反抗,只是嘴角勾起,吐出兩個字,“高興?!?/br> “喝水嗎?”遲隱端給他一個杯子。 杯壁繪著一朵靈秀的蘭花,陸遠摩挲著花朵,問她,“這杯子,誰用過?!?/br> 他這人一向不與人共用水杯,除了她的。 遲隱頓了下,輕聲說,“沒別人?!?/br> 他笑笑,眉間總算疏朗了許多。 第5章 “大壯去年結婚了,女方挺漂亮的,好像是十里河的,今年我過年回家,我看著好像都懷孕了?!边t隱絮絮地說著江水鎮的瑣事,她都不知道說這些干什么,只是覺得不能停嘴。 陸遠散漫地盯著杯壁,對遲隱的話心不在焉,拇指摩挲著那朵蘭花,他在旁邊看到了兩個字母。 cy。 是遲隱名字的縮寫。 這是遲隱的習慣,在所有物刻上自己名字,標志著所屬權。曾經他胳膊有幸也有此待遇,不過后來他打算去當兵,就把字母紋身給洗掉了。 當時遲隱還郁悶了一段時間。 關于遲隱和陸遠的關系,還得從很久以前說起。 在1989年的一個雪天,才剛生下來僅兩個月大的陸遠被遲艷梅夫婦發現在江水鎮楊樹林旁的柴草垛里,在那個早就擺脫了吃不飽穿不暖的年頭,一個孩子而且是男孩被丟掉,著實是一件稀罕事。 畢竟鄉鎮人都重視男孩,希望有男孩傳宗接代。 遲艷梅當時三十五六了,和丈夫陸長鳴結婚近十七八年沒有孩子,平白撿了個孩子又喜愛又心慌,向周圍人打聽誰家有丟孩子的沒,過了一個月后杳無音信。這一個月來夫妻兩喂小孩吃米糊糊、換尿布洗尿布,漸漸有了感情,心一橫,就收養了這小孩,取名陸遠。 好不容易有了個男孩,遲艷梅心里偏愛,錢也舍得花,尋常孩子吃不到的零食和玩具,她大把大把得買,鎮里的孩子誰都沒陸遠過得滋潤,而且他出手大方,孩子們都愿意和他玩,慢慢地他漸漸成了一幫孩子的小頭目,一出門,身后就跟著一大幫孩子。 遲艷梅過度寵愛的后果就是陸遠逐漸變得驕縱,說話做事在一群人中說一不二,一副唯我獨尊的架勢。 但是在陸遠十歲時,他驕傲的日子就到頭了。 這時候為了躲避計劃生育不得已到了外公外婆家的遲隱長大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便從貴州一個小山村回來了。 這時候她不過才剛滿七歲。雖然只是七歲,但是在族里輩分卻很高。 陸遠家和遲隱家算起來還有點表親的關系,算起來,陸遠還得喊她一聲……姑奶奶。 遲艷梅在見了遲隱第一面后,就揪著剛打完架的兒子的耳朵叮囑道,“今天見到的那是你姑奶奶,人家剛來,認生,你可得多照顧點?!?/br> 陸遠捂著被揪紅的耳朵,逃去好遠,“不行,我后面不能跟著個臭丫頭,人家得笑死我?!?/br> 話是這么說,到了上學那一天,他卻被他媽拎著耳朵在路邊等遲隱。 后來同陸遠在一起混的人都知道了他有一個小姑奶奶一一小他三歲,玲瓏可愛的姑奶奶。